第39章

徐開慈突然不想回公寓了,也不知道能去哪裏。心裏很亂,說不出來的酸楚,又突然想回盛世藍灣看看。

又或者說,想見一見程航一,見一面也行,遠遠地看一眼也可以。可是要以什麽身份,什麽理由去見這一面?程航一想不到理由,更覺得沒臉去見程航一。

他扭頭問祁桐:“你今天還有事嗎?”

“如果晚上約了同學吃飯算事兒的話,就應該還有事。”剛剛在學校裏碰到了幾個以前玩得還算不錯,畢業就離開上海的同學,祁桐約了晚上一起吃飯。不過時間還早,這會閑得沒事幹。

“那你能不能……送我去盛世?”徐開慈覺得難為情,好像一直在麻煩祁桐。

在徐開慈的印象裏,祁桐并沒有那麽多閑心和耐心。更何況,他今天總覺得祁桐說關于程航一的時候,祁桐是帶着埋怨的。

想想也對,以前祁桐就說過程航一委身在一個癱子身邊可惜了,現在分手了還落魄成這樣。作為程航一的朋友,祁桐心生怨怼再正常不過。

沒想到祁桐立馬并道準備掉頭,他沒看徐開慈,只是語氣輕松地對徐開慈說:“學長沒必要那麽客氣的,一腳油門的事情。我沒那麽冷血,總不能說我不去然後放你在路邊吧?”

到了盛世藍灣,徐開慈沒急着上樓,反而讓護工推着輪椅兩個人來到了停車場。

他記得好清楚,從他們那一棟乘坐電梯下來,拐個彎後一直往裏走,會路過一段燈照不到的路,然後在第二個有照明燈的地方,就是他們的車位。

那輛黑色的大G乖乖停在車位上,程航一技術很好,停得不偏不倚。就是太久沒有人去碰這輛車,上面落了厚厚一層回,徐開慈緩緩擡手,哆哆嗦嗦在車身側面摸了一下,蜷着的那幾個手指頭立馬沾了灰,車身上畫了一道扭曲的紋路,露出他黑色的車漆。

以前程航一好喜歡這輛車的,定期保養,随時都洗得很幹淨,幾乎看不到這輛車什麽時候髒過。

徐開慈還記得程航一拿到車鑰匙的時候好開心,抱着徐開慈親了好幾下,眼裏難擋的神色飛揚。那天晚上就算徐開慈沒太多知覺,但也能感覺到程航一摟他摟得好緊,像是要把徐開慈揉進身體裏一樣。

徐開慈不喜歡程航一送他的禮物,因為他不喜歡輪椅。可又正好因為是程航一送他的,所以那天晚上他也很開心,親吻的時候好像找回了一點以前接吻的感覺,纏綿又溫柔。

那天晚上的兩個人,應該怎麽都不會想到會有一天,這份精心準備的禮物,這輛倍加愛惜的車,竟然會被他們遺落在停車場,蒙塵到幾乎看不清原本車子的顏色。

護工從口袋裏掏出濕巾幫徐開慈把手擦幹淨,這一年來他連在家做的那些複健都停了,現在手更是蜷得厲害,掰開他的手指比以前費勁一些,稍微用點勁兒他的手又會抖個不停。

Advertisement

關節指縫裏的實在難擦幹淨,只能等回家幫他洗手。

徐開慈倒是無所謂,招呼護工不用麻煩了。幹不幹淨的,沒那麽重要。

從進入盛世以後,他情緒就一直很差,現在說話都帶着很濃重的鼻音,聽上去好像有撥不開的水霧一樣。

本來徐開慈還覺得自己可以平靜地上樓看看的,可真的到了門口,徐開慈突然覺得自己連出聲的勇氣都沒有,他很難用清晰的聲音去喚醒密碼鎖,所有的聲音都好像卡在嗓子眼,說不出來,反而還堵得他無法喘息。

過了好久才把門打開,空氣突然流通,房子裏的灰塵撲面而來,嗆得滿口的徐開慈和護工幹咳。徐開慈咳得好艱難,腰腹無力很難咳出來,眼眶憋得通紅,裏面的眼淚即将傾瀉而下。

徐開慈只是在客廳裏随意瞟了一眼,就能想象別的房間應該也是這樣的,灰塵撲撲,滿是頹敗。

不對,房子是死的,房子不會頹敗,頹敗的是人,是相繼離開這間屋子的人。

他轉着輪椅來到陽臺,發現那顆幾乎要長到天花板上的龜背竹竟然已經枯黃,只剩根莖還有一點點綠。

他才輕輕伸手,枯黃的葉子就掉了下來,掉在他的腿上。

徐開慈摸着幹枯葉子,龜背竹的葉子好大,這會失去水分後就算是幹枯的也還很大。他還記得很久以前,自己坐在這棵龜背竹前,對着盛觀南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話,那天盛觀南說他沒聽懂,不明白徐開慈到底什麽意思。

他當時笑着說自己就是說龜背竹而已,沒說別的。

其實不是,那會的他說不清自己什麽感覺。

很多時候的時候,徐開慈其實沒有那麽坦然,對程航一他總有一種無法言說的不自信。他一度覺得,自己快要放棄了。每次醒來,程航一不在跟前,床的另一邊是冰涼的時候,徐開慈就覺得失望,失望多了他就已經不在乎程航一到底什麽時候離開了,反而只想他什麽時候可以回來。

求他回來,拜托他回來,請他不要有一天,真的就離開了。

而更多時候,徐開慈又自信滿滿以為可以栓得住程航一,他很清楚程航一不過就是想出去喘口氣,那就讓他去就好。只要他這盆土,這捧泥還在,程航一不管怎麽旺盛生長,怎麽向往外面的天空他的根始終還在徐開慈這裏。

他覺得自己就像養了一盆龜背竹,一開始那些争吵,威脅,憤怒,都像是把一盆龜背竹小心翼翼地養在室內,按照書上說的那樣去養護這盆龜背竹。

可是越是這樣,程航一越想要跑,越想要逃。

後面不管他了,只希望他出去喘口氣以後能乖乖回來。好像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程航一反而乖了很多。

程航一,就是這盆不要人管的龜背竹。

只是沒想到,為什麽徐開慈讓他徹底地去野蠻生長後,他反而枯敗了?

壓制在心裏的想念突然在這一刻決堤泛濫,由這一份想念轉化成了愧疚。

徐開慈靜靜摸着他腿上這片葉子,心中隐隐有了一連串的計劃。

——我不是什麽天後,我也不要做那個讓人擡頭看的星。我已經贏了三年,已經夠了。這次就讓我,親眼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到你該去的地方。

——讓我看着你,變成一顆璀璨的星。就當我還你一個王座,用你陪我的這幾年時光。

——

【祁桐】:校慶怎麽沒來?出來吃飯。

程航一看着手機屏幕裏的消息,半天不知道該怎麽回。

他當然知道校慶要回去看看,可是回去了就總有人要問近況,他回答不出來,不想去把這些事情講給別人聽,說起來跟賣慘似的,丢人又沒必要。

他随便回了條消息,扯了個理由搪塞祁桐。連吃飯都不想去,他才從一個不知道什麽鬼地方演出回來,累得要死,根本不想動彈。

【祁桐】:我今天看到你慈了,媽的我今天就不應該讓他上車,跟個祖宗一樣。

程航一癱坐在,看到這條消息,一下子坐了起來。他太久沒有聽到徐開慈的消息,乍一聽到連身體都在顫抖,握着手機的手抖得趕得上痙攣的徐開慈。

他又好多話想問徐開慈,又怕祁桐覺得他沒出息,一年了還忘不掉徐開慈。

最後發出去的,只有淡淡一句:“嗯,他本來也挺拽的,你看他什麽時候不像個祖宗?”

後面祁桐轉了話題,再不提關于徐開慈的事情,程航一有滿心想說的話,都被祁桐打岔怎麽都問不出口。

最後索性寥寥收場,程航一懶得再回複。

他從衣挂上拎起外套出門,慢慢走到街上。往熟悉的方向慢慢地走着,一直走到他再熟悉不過的盛世藍灣。

祁桐那會說可以讓程航一去他那邊住,程航一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那個地方離盛世太遠了,他就想住在盛世附近,哪怕就是青旅的大通鋪都行。

人就是賤,以前抓住機會就想要出去玩,能跑越遠越好,現在反而又覺得自己離不開這裏。

很多個深夜,他輾轉難眠的時候,都會獨自一個人穿好衣服慢慢走到這裏。程航一覺得自己還挺聰明,當時還把門禁卡也一并帶走了,這會進小區大門不會被攔住。

他也不會上樓去打擾徐開慈,就靜靜在樓下呆一會就好。前幾個月他終于還清了所有的違約金,心裏舒了長長一口氣,一個人坐在去年冬天兩個人一起看雪的那裏坐到了天亮。

很多時候程航一覺得好像不重要了,徐開慈喜歡贏,喜歡被人崇拜擁戴,這是他的天性。在那個時候,他想要一個籌碼,太正常了,那就讓他要就好。為什麽當時自己要那麽生氣,為什麽要鬧得那麽難看?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就成熟一點,就去讓徐開慈當那顆星星會怎麽樣?

只是現在他已經沒有這個資格,再去圍繞着星星轉,星星應該不需要他這樣的烏雲,星星應該在萬裏之外都閃閃發亮,周圍怎麽可以圍着一團烏雲?

程航一心裏不停問自己,還會不會有一天,自己可以又體面地站在徐開慈面前,那會的徐開慈願不願意好好看看自己的內心,還能不能再好好說出,徐開慈到底喜不喜歡程航一?

算了,這些要求都太過缥缈,人不能那麽貪心。程航一覺得自己要求不要那麽多,不要讓上天覺得他貪得無厭,蛇心不足。

那他只求一個,有朝一日,他還能體面地與徐開慈見一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