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通過哭聲,孟新辭終于明白音樂學院學生和普通大學學生的區別。

——太尼瑪能哭了,而且還中氣十足。

年少的時候孟新辭自認自己也為情掉過眼淚,可那會他也只敢頂着被子悄悄掉幾滴不是那麽明顯的淚珠子,或者找個沒人的地方,還得背着一點才敢發出哭腔。

至少從未像程航一現在這樣,哭得能把巡邏的保安招來。

巡邏的保安已經離他們很近了,孟新辭既不想一會解釋不清,更不想做程航一和徐開慈的愛情保安,只能咬着牙将程航一迅速拉走。

一直到出了小區門,孟新辭回過頭看程航一,發現他還在哭。

只是由嚎啕大哭,變成了低聲啜泣。

原本在小區裏環境安靜,他一聲聲“我要見他”聽着尤其明顯,現在來到街上,車流人流的聲音嘈雜起來,這幾句嗫嚅般的央求就聽起來越發微不足道,風吹得大一點都聽不清。

不過越是這樣,才顯得越發的卑微,從小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小少爺程航一原來還有這麽卑微的時候。

這倒是讓孟新辭一下子有點不知所措了,白天看他身着素色襯衫捧着個保溫杯慢慢啜着,就已經讓孟新辭覺得程航一突然滄桑了很多。現在他上了一天課,剛剛又那麽激動地拉着孟新辭掙扭,現在身上的襯衫變得皺巴巴的,聲音也變得沙啞,臉上眼淚一抓一把,怎麽看怎麽狼狽。

那麽狼狽了,就非得見一面麽?

“我真是……艹,你在這呆着,我打個電話。”說好了不當愛情保安的孟新辭最終還是忍不住敗下陣來,他低着頭罵了一聲,一把甩開程航一的手,掏出手機把電話撥了出去。

徐開慈還坐在餐桌前發愣,今晚梅靜陪着徐春晔要出去應付一個飯局,家裏只剩他和住家保姆在。

是難得的,他可以一個人靜靜呆會的時候。

也沒什麽好值得他去思考的,就是單純想放空一下自己,一個人靜靜呆會。

其實這種一個人靜靜呆着才是徐開慈最舒服的狀态,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屋裏燈光太強,哪怕閉上眼睛都覺得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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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徐開慈并不能夠得到牆上的開關,只能将就這麽坐着。

房間裏手機突然響起來,打斷了徐開慈的放空。他已經很久沒有接過電話了,乍的手機響起來徐開慈還有點不習慣,加上房間和飯廳離得遠,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一直到手機鈴聲都響了好久,他才意識到不是幻聽。

他動作慢,胳膊顫顫巍巍在輪椅扶手上磨蹭好久才将手掌對準到操縱杆上,等回到房間對面已經挂了。

他伸長胳膊用指關節敲開屏幕,未接來電顯示是孟新辭,突然就懶得回過去了,以他手部的情況,想回個電話也夠麻煩的。

徐開慈有點累,也懶得再重複先前手掌對準操縱杆的事情,左手索性就這麽吊在外面,不受支配地胡亂顫動着。

房間裏倒是沒開燈,昏暗的環境讓他更喜歡一些,這會反倒睜着眼睛垂着眼眸注視着自己。

這是一種什麽感覺呢?明明手、腳或者說是身體上的每一個部位都是屬于他自己的,但他卻感覺不到任何,好像這些肢體的顫動,扭曲都不和自己有任何一丁點關系。

就像現在,明明左手掌心朝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胡亂蹭着,可是徐開慈覺得自己的大腦從未發出過這樣的指令。

明明不是自己所想所願,卻半點不由自己控制。

怎麽身體和自己的人生,那麽可笑啊?

徐開慈還在神游,還在看着自己的手掌在腿上翻挪顫抖,保姆卻走了進來。

她輕輕敲了敲門,還不等徐開慈說什麽便直接打開了燈,“小慈怎麽不開燈呢?黑燈瞎火的。”

在昏暗中呆慣了,一下子眼前亮了起來,徐開慈本能地閉上眼睛來适應眼前的強光,心裏的煩躁随着開關被打開的一瞬間蒸騰而起,将他好不容易建起來的安全感斬落而下。

他眼底冰涼,将往日裝的那些疏離笑意全都換掉,連帶着說話都變得生硬:“關了。”

保姆被這句話吓得愣在徐開慈身後不敢向前,還從來沒聽過徐開慈用這種語氣講話。緊接着徐開慈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把燈關了!”

上海中年婦女被吓一跳,說話都變成了上海方言,哆哆嗦嗦地把手機遞到他面前,嘴底下咕哝着:“哦喲兇什麽呀,怎麽啦脾氣要不要那麽大吶?小孟找你,你又不接電話,人家打到我這裏來了都。”

徐開慈突然轉過身來,寒鴉一樣的眼睛掃過保姆,又很快收了起來,換成一如既往的眼底帶笑。

眼神收起來容易,聲音就沒那麽快轉過來,就算這會說話已經盡量輕快了,卻還是帶着一點生硬:“我就是一個人不習慣開燈,您把電話給我吧。”

他身體往後仰着,努力仰着頭盡量做出精神和端莊的樣子,實則也只是顯得脖頸修長而已,并沒有坐得多端正,眼底的笑意也比平時看起來敷衍一些。

徐開慈偏着頭擡着肩膀,手機就夾在腮邊。這種姿勢并不舒服,徐開慈希望孟新辭有話快講,他不是那麽有閑情去和自己父親的同盟話家常,或者和任何人他都沒有這份心情。

這個千元智能機的聽筒不是太好,聲音斷斷續續的,還有一點雜音。

徐開慈聽得耳朵疼。

“喂,怎麽了。”

那頭好像有吐煙的聲音,然後才冰冰涼涼地開口講話:“徐哥,比我們想象的要快一些,程航一知道了。”

那麽快!

徐開慈瞳孔放大,注意力偏移差點沒夾住電話。

“嗯,我知道了。”

他擡頭看了眼還在一旁等着的保姆,喉頭滾動好幾下才平複好情緒,用盡量還算平靜的聲音回答電話那頭。

“他就在小區門口,現在要見你,我攔不住,你看你……”孟新辭大概已經想到了徐開慈的反應,幹脆把電話開成免提湊到一臉期待的程航一面前,和程航一一起等着徐開慈的回複。

他癟着嘴朝程航一聳聳肩,意思是老子已經盡力了,見不見是人家的事情。

不過電話那邊沒給回答,而是直接挂斷了。

程航一覺得徐開慈就算不會見面,也肯定會再說點什麽的,至少不會就這麽挂斷電話。

他本來都想好了的,要是徐開慈說不見,他至少還能對着電話裏說點什麽,總能讓徐開慈出來。怎麽就連說句話的機會都不給呢?怎麽就這麽挂斷了呢?

剛剛憋回去的眼淚又滾了出來,眼淚燙得他難受死了,開口說話都變了調:“怎麽就挂了呢?連說句話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孟新辭也沒想到竟然會那麽幹脆,一時間也不知道要怎麽安慰程航一。只能幹巴巴地拍了拍他肩膀,“主要是你倆都分手了,你這還見不見的就沒意思了,見了能怎麽?你還能說服他爸媽把他接走啊?人家幫你就不錯了,算了咱走吧。”

孟新辭正說着,電話又響了起來,徐開慈主動打來的。

還是一樣開成免提,湊到程航一面前。

程航一激動地以為徐開慈要出來見他了,可是還不等說什麽,徐開慈就已經先開口了。

“程航一我知道你在邊上,你回去吧,別來這裏,也別想着見我。好好準備比賽,不要浪費這次機會。”

已經一年多了,程航一第一次聽到徐開慈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又和以前很不一樣,以前的徐開慈和程航一說話的時候,是不會那麽冷淡的。

至少,大多數時候他說話的時候總會帶着一點笑,要麽狡黠,要麽寵溺。反正不會是那麽淡漠的聲音。

程航一直接把手機奪過來貼在自己身上,嗫嚅着:“我不要你幫我……我要你見我,求你了徐開慈你出來見我好不好?”

徐開慈哂笑一聲,靜靜聽着程航一反複咕哝那幾句話。

剛剛聽到他就在外面要見自己的時候,徐開慈下意識想的是自己有沒有穿得體面,又想到自己今天臉色會不會太難看,要是見面了會不會讓程航一看出來他過得不好。

随即心立馬又沉到深淵,他出門肯定要驚動別人,晚上徐春晔回來肯定就會知道。

已經沒資格見面了,現在見這一面,前面做的那些事情就白費了。

他把電話還給保姆,自己一個人呆在屋裏呆了好一會,才哆嗦着用自己的手機給孟新辭回過去。

“見了又有什麽用呢?程程我們已經分手了,真的沒必要見面。”

程航一卻突然歇斯底裏地對着電話喊:“可是我就沒想過要和你分手!我當時就是太生氣了,我就想你不要說那些話!”

旋即歇斯底裏又變成了唯唯諾諾,“可是我現在已經不在意了,徐開慈我們和好吧,我求你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什麽都不要,你回來好不好?”

“你就出來見我啊!——啊!”

——都過了這麽久了,明明錯的是我,為什麽要變成你來求我,我明明就真的騙了你啊。更何況,你現在來說這些有什麽用呢?

徐開慈覺得自己好像吃了某種毒/藥一樣,一瞬間喪失了說話和呼吸的能力,只剩大口大口的呼吸。

好像連腦子都在缺氧,電話那邊說什麽都變得模糊,只剩程航一的哭聲。

床頭櫃發出悉悉索索的悶響,他被拉回現實,低頭才發現他的腳一下一下地踢着櫃子。

是情緒激動的表現,平時軟弱無力的腳這戶卻像安了個馬達一樣,不停地踢着櫃子。

一會等平靜下來脫了,肯定一片淤青。

現在更不能見了,徐開慈知道這種程度的痙攣,一會随之而來的就是幻痛,他甚至已經感覺到痛覺已經揮着鐮刀朝他走來,要收割他最後這一點理智。

“程程,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也要過得好一點,不然就太浪費了。”

浪費我放你走的機會。

浪費我不忍心把你一起拉進泥潭的機會。

“你先回去吧,我們會再見的,等你……等你拿到冠軍的那天。你像今天這樣的話,我會很累的,程程你知道我身體不好,我真的挺累了。”

或許到時候,你就會覺得和我見面這件事,已經不值一提了。

因為到時候你在王座上熠熠生輝,而我已經在泥潭中,不見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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