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這次徐開慈睜開眼睛的時候程航一還是沒在跟前,但衛生間裏嘩啦啦的水聲在提醒徐開慈,程航一就在跟前。

就和在夢中一樣,程航一真的遵照他承諾的那樣,沒有離開,不會再離開。

這場手術不比當年摔下樓的那場手術小,即使徐開慈半是修複半是逃避地睡了七天,這會身上也跟散了架一樣渾身無力。他顫顫悠悠地擡高一點手臂,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醫院藍白相間的病號服,而是一直在家穿的那套淺色的家居服。

徐開慈嘴角揚了一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換的,他明明記得第一天醒來的時候都不是這樣的。

明明隔着一堵牆,但徐開慈總覺得從衛生間裏傳出來的水聲是溫水在流淌的聲音,一下子一直墜着的五髒六腑好像都在慢慢歸位,沒那麽難受了。

說起來徐開慈覺得自己也有點鴨子變的——記吃不記打。每次崩潰邊緣想着他媽的愛誰誰,老子不玩了,轉過頭程航一眼眶紅紅掉兩滴眼淚,再咬牙切齒或者是溫柔缱绻地說幾句保證,徐開慈又覺得自己行了,又可以咬着牙說還能再戰一局。

說到底,自己就是喜歡程航一,舍不得他難過,舍不得為自己難過。

雖然這幾天渾渾噩噩中程航一也喂了好幾次徐開慈水,更別說時常用棉簽沾水抹在徐開慈的嘴唇幫他潤着點兒,但終究是好幾天不曾好好開口說過話,徐開慈張開嘴巴的一瞬間覺得嗓子簡直像着火了一樣。

即便這樣,徐開慈還是扯着嗓子喊了一聲。

衛生間裏,程航一正搓着自己這兩天換下來的衣服,冷不丁擡頭看了一眼自己,他愣怔了一下,随即無聲地笑了起來。

最近實在太忙了,實在沒時間打理自己,昨天趁徐開慈睡得熟,下樓随便在醫院附近找了間理發店索性把自己頭發剃成了板寸。

這會乍一看還有點不習慣,要知道程航一上大學後臭美的花招不比徐開慈少,和徐開慈走在一起被叫兩只花孔雀不是白來的。畢業後的職業生涯,要麽在樂團裏,要麽在表演臺上,都帶着表演性質。這些零零總總的習慣個背景加在一起,讓程航一在造型這塊花的心思從來只有多沒有少的。

連他自己都沒想過,會有一天随便找了個小鋪子,二十塊剃個板寸。

他小聲對着鏡子裏的自己喃喃道:“還好你長得還不錯,也有對象,不然這會你就一廟裏的師傅曉得麽?”

說着,還蜷起手指把指尖的水彈到鏡子上。

衛生間的門沒關,程航一在水聲中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擔心是這段時間病房裏太安靜他想瘋了,出現了幻覺,程航一立馬關了水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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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硬地直起身看着斑駁的鏡面,靜靜聽着,腦子在發蒙,但耳朵還沒罷工。

随着耳廓紅了起來,他确定自己不是幻聽,程航一慌亂地在身上擦了一把水,神色狂喜地沖了出去。

這兩天也見不到什麽人,程航一整顆心都撲在徐開慈身上,或許是為了方便,就穿了一條很随便的牛仔褲,腳下聯名跨的板鞋也踩着後跟當拖鞋了。

他走到床尾,看着雙眼清透的徐開慈,面色緩和但仍舊蒼白的徐開慈,一下子眼眶就紅了起來。

但臉上是笑着的,又哭又笑的樣子,再搭上他這顆露青皮的頭和身上斑駁的水漬T恤,怎麽看怎麽好笑。

徐開慈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但肯定不好看,手術當天他出血量很大,還沒做手術就聽到手術室裏醫生在用內線電話調血液中心的血漿。

這又渾渾噩噩地躺了足足八天,現在別說氣色,怕是都不大像個人。

但看看程航一,也沒好到哪裏去。他頭發剪得很短,這種發型擱天仙腦袋上都不會好看,如果這會程航一非要讓徐開慈誇誇他新發型,徐開慈絞盡腦汁也只能說一句精神。

他也瘦了很多,眼眶都有點凹陷進去,當日的那顆麥粒腫倒是沒了,就是換成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挂在臉上。程航一的臉色也很蒼白,都翻着鐵青,不同于徐開慈的虛弱,他是休息不夠造成的。

再開口的時候徐開慈就覺得不行了,嗓子啞得實在難受,他皺着眉悶悶咳了起來,還不怎麽有力氣咳不出來,只是帶着痰音地半喘半咳地咳了兩聲。

“天天半夜抱着我哄,求我趕緊醒,怎麽這會反倒我醒了又不敢過來了?我還以為你會不管不顧地撲過來呢。”

徐開慈說話聲音小,一邊說話一邊喘,胸膛微弱地起伏着。但他帶着笑,這種笑撩得程航一腿軟。他也覺得自己這會僵在床尾跟個傻缺一樣,要不是剛剛忍住了,這眼看着就是又要掉眼淚的樣子,矯情死了。

他腿軟着跌跌撞撞地走到徐開慈面前,半踩着的板鞋在地上啪嗒啪嗒地響着。等到了徐開慈面前,程航一又變得謹慎起來他不敢亂來。

徐開慈肚子上的那兩個傷口還沒長好,就算沖破天的喜悅想讓他撲進徐開慈懷裏,現實也只能畏手畏腳地按下病床的操控鍵,将床頭微微調高一點角度。然後輕輕把徐開慈抱過來讓他趴到自身上,一下一下拍着徐開慈的背,方便徐開慈把喉嚨裏的痰液排出來。

等徐開慈能順當地咳了出來,程航一又将徐開慈放回到床上,他手法熟練而輕巧,全程都在盡力地避開徐開慈身上的刀口,還得防着動作太大徐開慈會頭暈犯惡心。

等這一切做完,程航一又拿過櫃子上的吸管杯遞到徐開慈嘴邊,怯生生地看着徐開慈咬住吸管才開口說話:“我這幾天一直都在的,剛剛是換了衣服在衛生間裏洗着。我一步也沒離開過,一直都在你面前呆着,就是昨天下午出去理了個發。我把病房守得嚴嚴實實,別說人了,蒼蠅都進不來。”

他愣怔了一秒,覺得說這些話來開場有點奇怪,搞得好像在邀功一樣。不等徐開慈回答什麽,他又生硬地轉了話題說:“其實第四天就能吃點東西了,但是你一直沒醒,就一直給你拿營養液吊着,這會你才醒過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吃東西,你餓嗎?你要是餓了我去問問醫生你能吃什麽。”

前面的話徐開慈聽了還挺受用的,其實不用程航一自己開//□□代,徐開慈這幾天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他也會醒過來,也會半夜做惡夢,很多時候他就算閉着眼睛也能感覺到程航一正溫柔地撫摸着他,哄着他。

想到這幾天裏程航一在他耳邊說的那些話,徐開慈覺得如果程航一真能像夢裏那樣,沖破刺眼的光芒,奔于黑夜之中将徐開慈抱走,帶徐開慈重新去看看深淵之上的的陽光,好像也不錯。

他盯着蒼白已經太久了,見見光也好。

旋即徐開慈又嗤笑了一聲。媽的矯情死了!不就是死不成只能賴活着麽?

說什麽想見見光,見個屁!光照進來徐開慈還嫌刺眼呢,他其實就想在暗處呆着,就想爛在地裏。

但如果在完全爛掉之前,被程航一提着手電筒找到,就一點點暖暖的光好像也行。

他笑了一下,“嗯,餓了,很餓。”

程航一的手就在徐開慈跟前,他不用使勁兒就能摸到,他蹭着程航一的手,同他開玩笑說:“餓到能吃下一頭牛。”

還未來得及感嘆徐開慈從鬼門關闖過一遭來,程航一那些傷春悲秋徹底被沖散。他知道徐開慈其實感覺不到什麽饑餓感的,這麽說無非就是在給程航一寬心。

能醒過來,能笑起來,還能自己說想吃口東西,這些就夠了,夠讓程航一松口氣,覺得徐開慈是真的活着回來了。

他顧不上別的,彎腰把鞋跟拔起來,着急忙慌地就要出門去問醫生徐開慈能吃什麽。

卻不料徐開慈又開口:“過來,讓我親親你。”

程航一瞪大了眼睛,腦子裏有點發蒙,剛剛紅着的耳廓這會覺得更是發燙。

徐開慈還有氣無力地接着撩撥程航一:“剛剛不是邀功了麽?給點獎勵不過分,不能總讓你只幹活不吃飯吧?我會心疼的。”

徐開慈才醒過來,雖然說早就脫離危險,這幾天主治醫生來查房也說他恢複得很好,沒什麽要擔心的。但他身體總要比別人差一些,更何況兩個人心裏都清楚這手術是在什麽情況下做的,程航一根本沒想過徐開慈醒過來後會有什麽好臉色。

他都已經做好了走長期路線的心理準備,想着只要自己不放棄,總有一天徐開慈能笑一笑,能把那天帶給他的傷害放下。

他是真的沒想過,徐開慈睜眼後的第一天就表現得那麽好。

就好像是他自己自願接受手術一樣。

真要追究原因,答案顯而易見,程航一又開始鼻酸。

徐開慈這個人,永遠都在壓着自己漫無邊際的絕望,然後想辦法給程航一一口糖,只要程航一肯張嘴。

他眨了眨眼睛,将眼淚生生逼退回去,紅着鼻子開口:“哥……其實你不用這樣的,我……你肯回來對我來說就是獎勵了。”

嘴上這麽說,但還是低頭彎腰吻上徐開慈蒼白柔軟的嘴唇,還伸手撫着徐開慈的臉頰。他想徐開慈這種帶着笑,眼裏還閃着寵溺的吻太久了,以前自己覺得稀疏平常的事情,時隔兩年重新被撿起來,這種感覺簡直就是他媽中了五百萬一樣。

徐開慈倒是沒想那麽多,就只是盡心地給予程航一獎勵。把以前他會的,現在他身體允許的技術都用上了,一直到連他自己呼吸都有些急促,程航一才松開站直身體。

程航一嘴巴有點紅,泛着水汽,“我知道你不孬,我也不是那個慫的,你的負面情緒我扛得住,你還是可以和我發洩,不用像以前那樣壓着,也不用試探我會不會一直在。我會一直在,我會保護好你,這次我真的不會再讓你輸了,我要讓你至少在我的世界裏,做那個永遠的贏者。你不用獎勵我,也不用顧忌我,只要你還願意什麽我都和你一起蹚。”

這人太能讓自己心疼了,看他臉色慘白心疼,看他雲淡風輕心疼,反正程航一就是心疼,喜歡到和他親吻都心疼。

病床的角度沒有調得太高,徐開慈看程航一需要微微仰着一點脖頸。

他還喘着,剛剛确實是自己給自己臉了,身體不行,就算只是吻的時間長一點也覺得胸悶。

他有點不高興,經歷的事情多了,程航一這小孩不好騙了,以前要是自己這樣程航一肯定就沒什麽心理負擔了。

長大不是件好事,問題看透了會很累的。

徐開慈臉色冷下來,但語氣還是溫柔緩和,“程程,一起蹚的重點不是那個蹚,也不是你一個人蹚,這三個字的重點是一起。我知道你心裏明白我還有很多要死不活的想法和念頭,但是事情已經這樣了,再讓你一個人往前跑你會很累的。你別嫌我慢,我身體和心理就這副鬼樣子了,快不起來。給你個獎勵,對你笑笑不是說我全好了,是想告訴你我想好。你明白了麽?”

不等程航一再說什麽,他接着開口說:“不是說要去問問我能吃什麽嗎?還不快去,是真的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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