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終于熬過疫情防控最嚴峻的時候。防控措施剛一放松,正豐廠馬上找了個名目,想在廠裏擺上五十桌,好好熱鬧熱鬧。

上頭同意歸同意,但仍然吩咐正豐廠的管理層,必須繼續緊抓防控,絕對不能放松。

正豐廠當然允諾,為此還做了一份極其完善的防控方案,好應對上頭的檢查。方案列明種種措施,比如,進入活動場地的必須做好出入人員體溫檢測、姓名登記,必須做好衣服、鞋子表面消毒,又比如每桌限坐六人,每桌之間的距離相隔超過三米,還有個特別搞笑的規定,除了吃東西,其他時間都得戴口罩。

許衍生看着那份《告知》:“我們不是搞流水席嗎,那不就是都在吃東西?哪還有吃東西以外的時間?”

“生哥,我們當晚還有晚會可以看呢。整個活動從七點到十點,總不能吃足三小時吧?”行政經理林小麗從他手機拿回《告知》,“反正方案就定了,我得在群裏發通知了,到時請生哥您帶頭做好示範作用,勤戴口罩。”

許衍生看看被自己扒拉在下巴的口罩:“行吧,林美女的指令,不得不從啊。”他拉起口罩,從沙發上站起來,準備去車間轉轉。

林小麗又在後面追了出來:“哎,生哥,邀請名單還沒定呢,客戶單位一家給幾個邀請名額?還有,菜單呢,你有什麽意見?不過,別太厲害,要控制預算噢。”

許衍生頭也不回:“這可是疫情放松之後,我們廠第一次對外的活動,借機要做業務拓展的你還以為是員工聯歡會,打算擺上幾根香蕉幾包瓜子讓人家坐一晚?預算不用控得這麽緊。”

林小麗叫起來:“哈,您真是口氣大得很。”她又問,“那人呢,怎麽安排?”

許衍生對林小麗露出燦爛笑容:“你自己想吧,我們廠裏中高層100來人,起碼占了20桌,剩下30桌,你得安排一部分給主管單位的領導吧,那又沒了幾桌,剩下20來桌,我們有那麽多家經銷商,你覺得一家能給幾個名額?你不是大學本科畢業嗎,這小學數學,不用我教你吧。”

林小麗嘟嘴:“領導現在肯定不接受企業的宴請。”

“吶吶,別嘟嘴,吓人。”許衍生說,“你邀請人家領導大晚上跑過來致辭,不招待一頓飯,合适嗎?”

林小麗又被許衍生揶揄,伸手打了一下他:“又要守政策,又要夠場面,還得控預算。這種活,老板你能幹,你不幹?”

“正因為工作難,才讓你這麽聰慧過人的大美女做啊。”許衍生對她點頭,表示鼓勵,“天降大任于你。”

他也不管林小麗在後面跺腳,徑直往前走,又轉彎下了樓梯。

許衍生邊走邊從褲子口袋裏掏煙,從辦公室走到車間要五分鐘,進了車間就不能抽煙了,他得抓緊時間解解煙瘾。

一路上來往的人都跟他打招呼,有叫他生哥的,也有叫許總的,還有叫小老板的。他不在乎被叫什麽,一律點頭。

正豐的大老板曾經是他爸許正雄,持股六成。還有另外兩個股東,各占兩成。當年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孩時,偶爾來廠裏找他爸,人家都叫他小老板。是的,在正豐廠大多人眼裏,當年的許衍生就是大家眼裏的富二代,什麽都不用幹,借他爸的福就能一輩子衣食無憂。但世上的人,不可能有一輩子享不完的福。三年前他爸半夜從廠裏回家,路上一場車禍直接人沒了。他被迫辭了深圳大公司研發部經理的工作,回到了正豐接過了他爸用半輩子創下的輝煌事業。

許衍生已經記不起自己一個學計算機的,是怎麽一點點熟悉了下車間、談業務,也記不起當初他那麽愛玩愛熱鬧的一個人,怎麽能下了決心守在離市中心二十公裏的偏僻廠區。他只知道,他現在是正豐的掌權人,他不能松懈。雖然相比以前,他的收入翻了很多很多倍。但如果可以,他希望回到以前。那時,他還在深圳上班,還能和朋友和女朋友花天酒地,而且,那時,他老爸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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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豐廠的晚會定在周五晚上七點鐘。

六點多,許衍生在主桌坐下,順手在桌上拿了一顆酥心糖,扔進嘴裏,咬得咔咔響。

他之前特意和林小麗打過招呼,把活動的主題搞得高一點,比如定性為企業疫情防控工作交流、複工複産報告大會等等之類,以此作為邀請領導參加的理由。最後林小麗說,街道會來兩個領導發言,但不接受吃請,致辭完就走。他想也好,以他的性格,他寧願和經銷商喝得爛醉,也不想和那些領導互相打官腔。那些事,他能做,但他不想。

菜還沒上,舞臺上已經有人歡歌跳舞。聽林小麗說今晚的燈光和舞臺搭建就花了好幾萬,至于所表演的節目,許衍生大力抹臉,這都是員工的自娛自樂,唱的都是口水歌,跳的都是健身操。如果不是因為他手裏拿着最新款的手機,他還以為自己活在八九十年代他剛出生那時候。不過他不想改變,他爸打造出來的正豐廠風格,他不想動。

另一個股東王智鄂走過來,低頭和他說:“街道張處來了。”

王智鄂話音未落,街道的張處已經走了過來,後面還跟着一個高挑的女孩。張處主動和許衍生打招呼,一開口就是唱高調:“許總,王總,你們廠工作做得很好。一方面緊抓疫情防控,一方面緊抓生産經營,兩手都抓得好。”

許衍生笑笑,他見張處和那女孩都戴着口罩,王智鄂也戴着,而自己的口罩還塞在褲袋裏,他猶豫了一秒,從口袋裏摸出口罩:“領導們都把防控措施做得這麽好,我今晚太高興,竟然疏忽了。”

張處爽朗地笑了笑:“許總要做好帶頭示範作用呀。”他微微側身,向許衍生和王智鄂介紹那個女孩,“我介紹一下,這是經濟辦的谷麥主任,剛調過來的,以後和轄區內的企業包括你們二位,要多交流工作。”

那個叫谷麥的女孩很主動地向許衍生伸出右手,許衍生沒馬上伸手,只是打量了她一下。就一瞬間,為避免谷麥尴尬,王智鄂先握着了谷麥的手:“谷主任,您好,我是王智鄂。”

谷麥答了一聲,不卑不亢:“王總你好。”她當然知道正豐是區內的納稅大戶,不然張處也不會拉着她主動來打招呼。只是沒想到,正豐的大老板許總有點架子。

許衍生快速地掃視谷麥,她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但就是那雙眼睛,讓他覺得她一定漂亮。而且她還高,以他182的個頭穿着皮鞋來對比,她穿着平底的黑色鞋子還能到他耳邊,個子矮不了。

許衍生還在恍神,谷麥已經再次伸手過來,準備與他相握:“許總你好。”

許衍生條件反射般去握她的手:“谷主任的名字聽起來很有詩意。”

谷麥的手從他掌中抽回,許衍生覺得她一定擦了護手霜,否則她的手不會那麽滑。谷麥聲音仍是淡淡:“我來自農村,父母随便取的名。”

張主任也算見慣各種場面,許衍生的話、谷麥的反應,都不尋常,他笑呵呵:“谷麥是我們街道的一朵花,目前單身。兩位老總有合适的男朋友人選,可以推薦一下。”

王智鄂說:“恐怕谷主任的追求者已經從東升街街頭排到南華街街尾了。”

谷麥答:“東升街街頭是個垃圾回收站,許總可別吓我呀。”

幾個人又打了幾句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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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會開始,張處上臺發言。果不其然,發言剛開始三分鐘,臺下已經興致索然。

菜已經陸續上了,許衍生裝作不經意地往舞臺左邊掃了一眼,谷麥站在臺下,還戴着口罩,服裝一絲不茍,表情也毫不差錯。

許衍生覺得自己有些好奇,好奇谷麥主任的長相。他往自己的酒杯斟了些酒,今晚本來不打算喝的,但奈何要借酒搭讪。他站起來,同桌的人包括林小麗以為他要給同桌敬酒,正要拿杯附和,卻眼睜睜看着許衍生左手一杯紅酒右手一杯椰汁,往主席臺下走過去。

“谷主任。”

谷麥回頭,見他拿着酒杯,直覺要拒絕:“許總,謝謝,我不喝酒。”

許衍生把右手的杯子遞過去:“知道你不适合在這些場合喝酒,所以給你倒了椰汁。”

谷麥只好接過,但并不喝。

許衍生用他的杯,輕輕碰她的杯:“顧主任,以後就有勞您多多關照我們正豐了。”碰完将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谷麥見狀,不能毫無表示,只好拉下口罩,抿了一口椰汁。

許衍生覺得自己的直覺判斷真準,谷麥确實是個美女。取下口罩後,她的五官清晰可見,杏仁眼直鼻梁,嘴上塗了薄薄一層口紅,但不是林小麗那種吓人的鮮紅。也不知道是因為人漂亮所以怎麽打扮都好看,還是她會打扮所以顯得更漂亮些。

反正許衍生一瞬間覺得自己已經起了色心。男人的劣根性就是,難敵美色吸引。

他說:“方便留個電話嗎,以後工作好交流?”

谷麥看了看他:“許總,我剛調過來,還需要熟悉工作。”等于婉拒,作為一個女性尤其是一個從小被人誇漂亮的女性,她對男人要電話號碼這一套再熟悉不過。

“我們一定配合你的工作。”許衍生拿出手機,“請說。”

谷麥只好報了一串號碼,是她的辦公室電話。她偷偷打量低頭輸入號碼的許衍生,許衍生卻表情不變,按照她說的輸入那8個數字,還備注了三個字:谷主任。

谷麥一瞬間倒不知道許衍生的意思了。她原以為他是來搭讪美女的,但現在看來,又似乎不是。

許衍生對她笑笑:“我知道你們的規矩,不方便在這裏吃飯。下次有機會你們來指導工作,我請你和張處來我辦公室喝茶。”他補充,“政企正常交往。”

谷麥正想說話,臺下掌聲雷動,原來張處已經發言完畢。

許衍生和王智鄂把張處和谷麥送到了車邊。司機準備開車,許衍生又和張處握手道別,輪到谷麥時,他握住谷麥的手時,稍多用了半分力。美女之所以是美女,就因為往往處處無可挑剔,連手指都修長好看,皮膚觸感也好。許衍生覺得自己已經有點心猿意馬了。

王智鄂看着遠去的黑色公務車,又看看許衍生,點破許衍生的心事:“這谷主任是個美女。”

許衍生把右手微微收緊,谷麥指尖的體溫似乎還留在上面,他微微搖頭,否認王智鄂的話:“一般。”

王智鄂失笑:“難怪你找不到老婆,眼界這麽高,她還算一般?”

許衍生又說:“還可以。”他看王智鄂,“不過你沒機會了,因為你找到老婆了。”

他才不會告訴王智鄂,他覺得谷主任很漂亮,漂亮到他想追人家了。當然,怎麽追是另外一個問題。

凡是要成大事,對外必須先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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