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許衍生被王文文惹起的壞心情,很快就過去了。他現在考慮的人物不是王文文,當然也從沒考慮過她,他現在在考慮的人是谷麥主任。
許衍生在男女感情上,主動過,也被動過。谷麥沒像個別女人那樣對他采取主動,那麽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主動,沒必要傻等。所以,即使谷麥讓他別送了,但他的送飯攻勢還是繼續發起。
但他不是再叫食堂的飯。她愛吃面,他就點面,還備注面湯另裝、不要香菜;她似乎也喜歡吃牛肉,他訂了五斤他最愛的牌子的牛肉,寄了過去。每天上班前,雷打不動,一朵帶着新鮮露珠的紅玫瑰總會準時從花店送到她的單位。
花店老板建議他多訂一些花,還給他推薦了價值1314的花束,還說不然運送成本比花貴,而且不夠體面,會被人家姑娘嫌他小氣。他沒有思考便拒絕,他想表達的是心意,而不是一大把銀子砸下去,砸得人頭暈眼花。
但他一時之間也沒分清他對谷麥的愛慕從何而來。是見色起意,還是因為被對方有意無意地保持距離而燃起了挑戰欲,還是他這幾年沒有正常談過戀愛所以太無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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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麥在領導的辦公室彙報完工作,領導對她的表現挺滿意,但最後還是提及她最近的送飯送花事件。
領導委婉提醒,美女有人追求很正常,但以他們的身份,還是稍微注意一下影響:“要是喜歡的,就點頭接受嘛,飯送到家裏,花也送到家裏。”他看她,“美女是非多。”
谷麥抿抿嘴唇:“我知道。”
她拿出工作手機,想了想,怕這手機有太多私人的通話記錄不好,又拿了自己的手機,把許衍生的號碼輸入進去,走到安靜的走廊盡頭,直接給許衍生打電話。
許衍生那邊吵嚷嚷的,似乎有機械铿铿锵锵運轉的聲音,許衍生大聲說:“請問哪位,等等,我先找個安靜的地方!”
谷麥等了二十秒,許衍生那頭終于安靜了,他問:“我是許衍生,請問哪位?”語氣挺認真也挺客氣,不像他留給她的油嘴滑舌的印象。
谷麥準備好的說辭突然出不了口,她清了一下喉嚨,正想說話,許衍生忽然福至心靈:“是谷主任?”
谷麥嗯了一聲。
“找我有事?”許衍生倒沒有因為知道是她而突然變得吊兒郎當,他整個下午在車間泡了兩個多小時,水都沒多喝幾口,口幹舌燥,即使美女當前,一下子也說不出什麽甜言蜜語。
谷麥直截了當:“許總,你是不是想害我?”
許衍生眯眼,擡頭看天上的大太陽,他雖然不是大善人,也不是什麽壞人,他怎麽會害她:“怎麽啦?”
“我們領導批評我了,你這些時間做的事,對我影響不好。”語氣竟然隐約顯得親昵,至少,不生疏。
許衍生聽谷主任那頭的語氣,似乎也不十分硬,看來并不是來找他麻煩的,他神色不改語氣不改:“送單位影響不好,那你給我一個影響好的地址。”
“你不能選擇不送嗎?”谷麥氣極反笑。
許衍生摸口袋,拿出煙盒和小小的打火機,把話挑明:“送飯不是為了害你,是追你。”他雖然心裏想笑,但語氣認真,“不如你教教我影響好但又能追你的辦法?”
谷麥的心,像被投進了一個小石塊,微微起了一層波瀾。
偶爾走過的工人看許衍生在車間門口講電話,向他點頭致意。許衍生顧不上和他們互動,注意力都在谷麥的回答身上,但谷麥沒接他那句話。
他又說:“我應該不差吧,谷主任?不考慮考慮?”
谷麥說:“你沒想過我可能有男朋友,甚至結婚了?”
許衍生一口煙進了喉嚨,引起無可抑制的一陣咳。張處不是說她單身,不會吧?不過,他看谷麥雖然樣子看起來像二十五六,但做到了主任這個級別,可能也得有三十了,若真結了婚也正常。他清清嗓子,努力忍住咳嗽:“如果是這樣,我就得講道德守法律了。”
谷麥聽到他的回答,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放心,她嗯了一聲:“行,那你從明天開始,別給我單位送東西了。”
“但你得明确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結婚了?”
谷麥卻已經挂了電話。
許衍生看着手機屏幕,直覺告訴他,谷麥不可能已婚,甚至大概率目前沒有男朋友,最多是有其他追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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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麥目前确實單身。
上一段感情結束在兩年前,最後以她選擇留在東州,前男友去了北京創業作為句點而結束。這兩年來,她都沒再遇見心動的,所以一直單着。
關于兩人分道揚镳的結局,也經歷了一段你拉我扯的過程。大學剛畢業時她本也想過,前男友在哪裏,她就在哪裏。但是,她漸漸才發現有情不能飲水飽。她運氣好,一畢業就考上了公務員。雖然只是在基層單位做基層工作,工資還可以,待遇也不錯,她挺滿足。前男友沒考上公務員,心裏想法還挺多,一會兒想着開公司,一會兒想着搞飲食,看到別人做自媒體掙了錢,他也突發奇想想做自媒體。年紀越大,對着這樣的男人,谷麥就越焦慮。她存了有好幾十萬,打算以後用來買房的,前男友卻想讓她把錢拿出來支持他去北京創業。之後,一場争吵,兩人一拍兩散。
谷麥生日在八月份,還有幾個月她就三十了,不論被多少人叫着美女美女,但自己心知真的步入了大齡未婚人士行列。和前男友分手的唯一弊端,就是她這兩年不斷面對催戀催婚。
不過,假如抛開這一點,她覺得挺好。離開一個不适合的人,結束一段不适合的關系,不是壞事。她是一個務實的人,也許也算現實,她不想生活得如無根之木,只能飄飄蕩蕩。她在東工作、生活了那麽久,她想在這裏,落地,生根。既然那個人定不下來,她就自己定下來。
周五下了班,她回到家裏。房子是租的,可以說是家,也可以說是宿舍。她的存款已經不少了,若開口請爸媽再幫補一點,在東州供個三房是沒問題的。但她還沒想好,是現在買房子呢,還是,等遇到一個談婚論嫁的人再說這事。
她看着小桌上那朵包裝精美的花,那是她從辦公室帶回來的一支紅玫瑰。因為已經周五了,她怕放在辦公室裏,周末無人料理加上空氣不通,花會迅速凋謝,所以帶了回來。
送花的那個人,許衍生,她在想他的樣子。這麽直接又毫不掩飾的追求,她是第一次遇到。對于這樣的直白,至少目前來說,她還不算讨厭。
但她想他不見得務實。才見了兩次面,她對他印象最深的他那雙桃花眼,無論笑或不笑,都似乎是帶着無限情意的。
他一定很花心,她想,否則他也不至于對初識的她如此殷勤。純粹是因為她這張尚能看得過去的臉嗎?大概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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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衍生下班前接到老媽電話,說他姐帶着孩子回來吃飯,讓他也回家吃飯。許衍生答應,下班後開了大半個小時的車回到家裏。
自從他出去讀大學,再到後來在深圳上班,幾乎很少在家裏住了。節假日偶爾回來,他最怕他老媽各種緊箍咒和他爸的訓話,後來他爸走了,他竟然願意常回來了。
回到家裏,他姐在客廳坐着,還帶着兩個小孩,他走過去:“回娘家不打聲招呼?”他向大外甥招手,“過來舅舅這裏,我給糖吃。”
“我回我家還需要跟你打招呼?”許佳萌看他,“任何人不許給他們糖吃,都不愛吃飯了,喂飯比登天還難。”
許衍生抱了抱大外甥,又把小外甥舉起來飛高高,最後放棄帶娃:“媽,我餓了,什麽時候開飯?”
許衍生的媽李玉在沙發上看手機:“你姐夫送他們回來,還帶了龍蝦和什麽蚝,阿姨還在做,可能要晚點吃飯,你不着急走吧?”
許衍生一聽,早知道就不回來了,現在都七點了,飯還沒做好,等吃完飯再回去,恐怕他今晚的時間基本就浪費在一頓飯上面了。廠裏所有行政管理人員都是單雙周輪流雙休,包括他這個老板在內。這周難得他雙休,他還想着晚上約人喝喝酒打打牌的。
“過來。”李玉叫他。
“啥呀媽。”許衍生坐過去,李玉把手機遞給他,讓他看照片,“這個女孩還行吧。”
原來用大龍蝦叫他回來是設鴻門宴,許衍生皮笑肉不笑,拿着手機慢慢看,照片上的女孩長得還可以,就是不合他口味。這幾年,老媽安排的相親,他去過幾次,也認識了幾個女孩,有些交往了兩三個月,有些直接吃完一頓飯就拜拜了,對于這個,他覺得連飯都不用吃。他看着這女孩的下巴,突然就想到了谷麥,谷麥下巴也尖,但尖中帶圓潤,坦白說他不喜歡錐子臉。
“喜歡的話,周末就去見見。”
許衍生把手機還給李玉,搖頭:“不喜歡。”
李玉皺眉,還沒說話,許佳萌先說:“哥們,看看你的身份證,你幾歲了,還可以玩幾年?”
許衍生說:“比你小三歲,請問你幾歲?”
“哈,我都結婚了,還有兩個娃了,早就完成人生任務了,你跟我比?”
“對,結婚生子是人生任務。這麽重大艱巨的任務,就讓我一個人努力完成,你們別操心了。”許衍生見桌上沒有吃的東西,大概是怕小孩子搞破壞,收了起來。他嘆氣,“我餓了,吃飯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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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到九點,許衍生逃命一般從家裏逃出來。打電話想約玩得好的幾個高中同學喝點小酒,個個都說老婆不放人,唯一一個和他一樣還沒結婚的,說約人打球去了。
許衍生放下手機,決定自己去酒吧裏花個三五幾百喝兩杯,然後回去睡覺。
去的這家酒吧是已經開了大半年的,環境也還行,不算吵。許衍生這兩年偶爾喜歡安靜,他想他一定是年紀到了,想當初他可以連續玩上24小時,環境越吵鬧他越歡快,現在,真不一樣了。
在酒吧裏,就兩件事,喝酒,看美女。許衍生一口酒還留在口腔裏,視線已經開始巡邏,最後卻意外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谷麥。說熟悉是因為他當然不會認錯美女,說陌生是因為她此刻的打扮和他見過的樣子完全不同。她上班時頭發是盤起來的,他現在才知道她有一頭波浪長發,裙子是黑色的,看起來很貼身。她坐在卡座喝酒,身邊還有兩個美女。
他不加細想,走了過去。
谷麥見了他,神情一怔,很快又平靜下來。
“我可以在這裏坐一下嗎?”
其餘兩個女孩以為是個自以為是的蠢人來搭讪,正想說話,谷麥說:“是認識的。”
兩個女孩交換了一下眼神,便拿了酒杯先走開。
許衍生沒有在她對面坐下,反而在她身邊坐下:“谷主任不是說你已婚,老公能讓你打扮這麽漂亮出來喝酒?”
谷麥往裏面挪了一下,離他遠一點:“我可沒說我結婚了。”
許衍生說:“我可沒忘記你是怎麽拒絕我的。”不過他聽她這麽說,心裏的包袱徹底放下。
谷麥拿起杯子,杯子裏是金黃色的飲料,她喝了一口,沒出聲。
“而且我不知道谷主任會這樣打扮,還跑來這種地方。”許衍生快速掃她一眼,直到胸,直到小腹。她不算瘦,身材挺勻稱的。
谷麥才不會服輸:“現在是星期五晚上,非工作時間,這裏又并沒有什麽主任,都是過來消費的,有什麽問題?”
他點頭:“這麽看來,谷主任也不是一個只會喝椰汁的乖乖女。”
谷麥說:“我本來就不是。”她看他,“不過你怎麽想的,喝椰汁就是好女孩,喝酒就是壞女人?”
“不能一概而論,概率問題。”許衍生看了一下四周,“既然你也會喝酒,所以,會在這裏找個人嗎?”
谷麥想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你沒見我有兩個女性朋友?”
“你說的,反正這裏沒有什麽主任。”許衍生聽到她的答複,莫名煩躁的心稍微平複,至少她是真的單純過來喝酒,沒有其他意圖。他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嚴于待人,寬以律己。
谷麥反問:“你會?”
許衍生曾經會。如果今晚不是碰見她,說不定他也可能會,但他才不會蠢到承認這點:“如果你沒有這樣的打算,不要常來這些地方,來這些地方的人心思沒那麽單純,不是個個都是好人。”
“比如你嗎?”
“我可不壞。”許衍生目不轉睛地頂着谷麥,“我給你送飯,這不是好男人的表現嗎?”
“我們才見了兩次面,兩次都勉強算是工作交往,你就打着為我好的名義,給我送飯,這種不禮貌的行為算不上好男人吧?”
許衍生問:“怎麽才算禮貌?”
谷麥把頭發勾到耳後:“要不你去找你的朋友玩吧,我想和我朋友聊聊天。”
許衍生盯着谷麥的動作。在他看來,撩頭發就是一種暗示。
他湊近她,谷麥下意識地往後推,雙手作勢要推他。
許衍生舉起雙手:“我什麽都沒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