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行人在一車間走走停停，花了大半個小時，在随行的張處的提醒下，他們又去了應急辦公室看了一輪。

一衆人脫下安全帽時，個個頭發微亂。谷麥下意識地地順了順自己紮好的發髻，站在不遠處的許衍生對她笑了笑。谷麥目光銳利，用不滿的态度回應他眼神裏的調侃，她可不怕他。

檢查完畢，按照行程安排，大家又去了會議室開了個短會，雙方安排的人都拍了不少照片。

見時間尚早，許衍生盛情邀請他們上他三樓的辦公室喝茶，陳副書記想了想：“去你辦公室看看工作條件也好。”

途經一棟二層大樓，許衍生向陳副書記介紹：“陳副書記，這是我們廠裏的食堂。如果中午方便的話，在我們廠裏吃個便飯？”

陳副書記擺手：“這不好。”

許衍生表示理解：“我們食堂的紅燒肉做得還可以，還想着讓大家嘗嘗。”

陳副書記點頭：“正豐一向在員工福利方面做得很不錯，可惜我們就沒這個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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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麗很積極地在跟前沏茶，許衍生和陳副書記各坐一端，另外的随行人員坐在後面，包括谷麥。

陳副書記忽然走感性路線，說起了許衍生他爸：“你爸在正豐是創造了很多風雲史的。正豐這麽一個民營企業，從當年那麽小，一步步發展到現在的規模，他功勞最大。真是，天意弄人。”

許衍生不想旁人提他爸。他當然知道他爸為了正豐付出了多少，他和他姐從小到大很少見他爸在家裏閑着沒事做，有時有事找他爸，他甚至得跑到廠裏。就這麽一個人，一個認真負責的人，一個嚴格要求所有人包括自己的人，六十出頭就走了，他對天意弄人這個破詞很不服氣。他岔開話題：“陳副書記，不如試試這盒新茶？”

谷麥在心裏琢磨了一會兒才聽得出，陳副書記的意思是，許衍生他爸可能不在了。她忍不住看了許衍生一眼，他卻表情不變。

谷麥想，也許許衍生真是沒心沒肺的。

谷麥喝了不少茶，剛起身，剛沏完茶站在一邊的林小麗，便注意到她，低聲問她是不是要找洗手間，谷麥點點頭，林小麗意會，便領她去了走廊盡頭的女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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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麥從女廁出來，在外面公用的洗手臺洗手。洗完手，特意在走廊逗留了一會兒。

這份工作，對她來說，是需要戴上面具的。大概只有在非工作場合，她才能暫時性地把面具摘下來，歇一歇。

過了三分鐘，谷麥看表，若不再回去，恐怕領導以為她掉廁所裏了。她擡步往回走，走到樓梯拐角，一個女人身穿黑衣黑裙從許衍生的辦公室出來，表情認真地看她。谷麥并不認識她，只知她大概是廠裏的員工，回看了她一眼，點頭致意便繼續往前走。

快到許衍生的辦公室，沒想到，許衍生卻從裏面走了出來。

許衍生對她點頭，她也對他點頭。兩人相向走近時，許衍生壓低聲音：“中午在食堂吃紅燒肉不？”語氣是開玩笑的，他當然知道今天她不會也不方便在這裏吃。

谷麥才不想被他捉弄，怼了回去：“陳副書記若說要吃，我便吃。”

許衍生笑了笑，沒再說話，繼續往前走，大概他的目的地是男廁。

谷麥尴尬，趕緊走回了許衍生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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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查團确實沒留在正豐廠的食堂吃午飯。許衍生也不強留，有些飯，是要私下請的。

他讓阿姨幫忙收拾茶杯去清洗，阿姨低頭收拾，他忍不住看最角落的那個白瓷杯，杯口有一道淺淺的紅印，那是谷麥喝過的杯子。

中午許衍生胃口大開，就着食堂的大鍋飯吃麻婆豆腐和紅燒肉，喝的是紫菜蛋花湯，吃得津津有味。

他沒再讓人給谷麥送飯送花，既然她說了影響不好，那他就停止。至于他之後要幹些什麽好讨美人歡心，他得再想想。

他忍不住拍了麻婆豆腐的照片，隐去紅燒肉的存在，發給谷麥：“難怪你中午不肯留下來吃飯。”

谷麥沒回信息。微信添加好友卻被她通過了驗證。

他飛快發了一個表情包過去。

谷麥回了一張圖片，看樣子也是在吃食堂的飯。青瓜肉片，辣子雞丁，還有同樣的紫菜蛋花湯。

許衍生發了個握手過去，又快速打字：“看來我們都必須改善夥食了。周五，怎麽樣？”

谷麥回了一個尴尬。

“地址我定，菜色我定。”他說，“保證沒有香菜。”

谷麥沒回話，許衍生姑且當她在偷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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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了期待，日子就有了盼頭，許衍生隔三差五給谷麥問候，也不管她回複與否。後來又給她寄了個快遞，快遞裏是一張星期六晚上某音樂劇的門票。

周五吃飯，周六看音樂劇，完全符合打鐵趁熱的原則。許衍生喜歡這種追逐過程中的感覺，就像在玩過關游戲。他內心有自信，谷麥會點頭的。

好不容易到了周四，許衍生已經在他的衣櫃裏找衣服，打算明天盛裝出席他和谷麥的飯局。他在選的地方交了2000塊定金，訂了四個菜兩個甜品，又留了一支酒。銀行卡的錢和他的心一樣，都躍躍欲試了。他不在乎錢，他在乎的是這錢花得開不開心。對象是谷麥，他當然開心，而且是久違的開心，無法解釋的期待感。

到了晚上，許衍生卻收到了一個晴天大霹靂。李玉發來一個臉圓圓的女孩的照片，讓他明晚去相親，還說了那女孩已經明确周五晚上有空，可以一起吃飯。

許衍生惱怒，嘴裏的蘋果還沒吞下：“我好像沒答應我要去吧，媽？”

“見見怎麽了，少你一塊肉了？”李玉嗔怪，“難得人家女孩明晚沒事，別掃興。”

許衍生無語：“她沒事，不代表我沒事。”

“你有什麽事？是去打牌還是喝酒？”李玉一副他在找借口的口吻，“醜話需要我說嗎，家裏就你一個兒子，你爸走了，你能争争氣，讓我早點抱孫子嗎？”

許衍生心裏浮現深深的無力感。他爸的死，對于家裏任何一個人都是沉重打擊，尤其對他的老媽來說，更是殘酷。他平時可以吊兒郎當，可以玩世不恭，可是他不能不順從他老媽——當他媽把他爸搬出來當籌碼時。

“明晚我真有事！”因為明晚的約會，他都期待多少天了。

“不管你有什麽事，和那女孩吃飯的事都得先辦。”李玉說，“我跟人家了解過，人家英國留學回來，現在在銀行上班，學歷不低，個子高，人漂亮，家庭條件也好，你挑啥呢？”

除了家庭條件他不清楚外，學歷不低，個子高，人漂亮，這完全就是谷麥的特點。但那女孩不是谷麥。

他想，也是啊，為什麽條件都一樣，他偏偏喜歡的是谷麥呢？

他無奈：“周六，周六約她，行不？”他突然又想到，周六要和谷麥去看音樂劇，“不，周日。”想了想，這周日他得回廠裏上班，“下周，下周可以了吧！”到時候他就說他沒看上人家，或者人家看不上他，事情就好辦了。

“不行。婚姻是大事，你別再給我拖。”

許衍生想，如果他媽知道他明天晚上約的是另一個女孩，估計她就不會強迫他了。但他又不想在這時候把谷麥搬出來。連他自己都無法把握事情的動向，怎可先洩露天機？

他決定投降：“行行行，可以了吧。”

他想，那2000塊錢的定金看來是沒了。更重要的是，他的開心沒了。更過分的是，他得找個過得去的理由，把明晚和谷麥的約會給推了。他把蘋果核扔進垃圾桶，也搞不知道現在不爽的對象是那個相親對象，是他媽，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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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麥周五下午四點收到許衍生的微信，他發過來的是一串文字：“廠裏今天下午臨時發生點情況，我得先在廠裏處理，今晚可能要搞到很晚。晚飯可能沒法吃了。明天晚上我們看完音樂劇，再和你吃宵夜。”

谷麥有些失望。今天還上着班，她不好意思穿得太招搖，但妝容和衣服還是比往常更用心了的，就是為了今晚的飯。之前許衍生那麽鄭重其事，她料想今晚的飯局不能太随意，才特意好好打扮。沒想到的是，許衍生第一次約她，就放她鴿子。

她還沒想好怎麽回複，歡姐拿材料過來：“主任，你有空看看這份材料，下周三開會要讨論。”

“好。”谷麥放下手機，拿起材料，打算振作精神，上完這周最後這一兩小時的班。

歡姐笑她：“主任，現在還看材料呢？不準備下班約會？”

谷麥搖頭：“沒有約會。”想想，“和工作約會。”

歡姐語氣帶着八卦：“最近沒見有人送飯了？”

谷麥勾勾嘴角：“可能送到別的地方去了吧。”

歡姐笑得賊兮兮：“那就再物色新對象。”

谷麥等歡姐出了去，給放鴿子的人回了短信：“收到。”漂亮的妝白化了，香水白噴了，早知道今天就穿平底鞋上班，舒服不硌腳。混蛋許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