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天早起、頂着兩個黑眼圈的許衍生剛下樓,李玉看他的眼神怪異。

“怎麽了?”許衍生被看得不自在,開口問。他以為他老媽神通廣大,看出他昨晚為了一個女人失眠。天知道,上一次他為女人失眠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你看那些東西。”

那些東西?許衍生順着李玉的指引去看桌上那些東西,看樣子是一個個打包盒。

李玉坐在原處:“昨晚你去見面的那個陳小姐,住在攬月別墅區那個,今天一早給你送來了這些。她說謝謝你昨晚請她吃飯,讓你破費了。所以,禮尚往來。”

許衍生沒好氣,陳曉非對他造成的最大破壞不是一頓飯花了他幾千塊錢,是破壞了他出師未捷的愛情——愛情?這兩個字弄得許衍生有點慌。

李玉拿起送餐單細看:“現在的物價那麽貴了嗎?一份蟹黃湯包就要300多?”

許衍生對富家小姐無事獻殷勤的貴價早餐毫無興趣,他拿起車鑰匙:“媽,我走了。”

“不吃早餐?”李玉以為他不想吃陳曉非買的早餐,所以急着走,“不想吃這些,家裏還有雜糧粥和面包,阿姨剛跟面包店訂的燕麥面包,健康。”

他此時此刻聽到什麽谷什麽麥,心裏只覺得一股無名失落郁結:“不吃了。”許衍生想想,又叮囑“媽,昨晚換下的衣服叫阿姨幫我洗一下,襯衫要小心洗,別洗壞了。”

李玉看他一下,半是嗔怪半是寵愛:“懶人,知道了。”

許衍生昨晚因為孝順而起的內疚之心已被抛諸腦後,現在只急着離開,好讓自己心裏舒服些,丢下一句話:“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便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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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麥把那張礙眼的門票扔到垃圾桶,最後又撿起來。臭男人的心不值錢,但門票值錢,她這麽想,權當寬慰自己。

她問大學同學朱子琪要不要承領了這份順水人情,把票拿去用了,朱子琪說她不是這等風雅的人,與其去看什麽音樂劇,還不如約着出去喝杯東西。

谷麥嗯了一聲,說:“那,門票只能浪費了。”

朱子琪笑得賊兮兮:“誰給的門票?”

谷麥一方面想遮掩自己被渣的事實,一方面又卻是不吐不快:“一個渣男。”

“你身邊什麽時候出現了渣男?怎麽沒跟我說道說道?”

那時候,她被許衍生的送餐攻勢、送花攻勢弄得暈乎乎了。谷麥本不想擴展這個話題,無奈自覺被渣男騙了。雖然未騙財騙色——好吧,一個吻姑且不算被騙,只能說被偷襲——但騙走了她的好心情,“上次去青芒喝酒時過來的那個。”

朱子琪想起來了:“好像長得還行,原來竟又是渣男嗎?”她說的“又”,指的是谷麥的前男友。

“渣。”谷麥吐槽,心想他若是有更好的捕獵人選,大可直接推了和她的約會,何必找那麽爛借口,“算了,不要為這種人浪費唇舌。要不,今晚一起去喝點東西?”

聽谷麥這麽一說,朱子琪卻突然來了興致:“要不,把票給我,我去會一會渣男?”

谷麥心裏覺得不可能:“他應該是不會再去了,你會不了渣男,何必浪費一個美好的夜晚?”

“我才不會在那裏待一晚上,我就是過去看看,看他到底會不會來?”

“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朱子琪笑得賊兮兮:“去了說明他可能還有點在意你,不去嘛,可能就真的是渣透頂了。你不想看看他渣到什麽程度?”

谷麥承認,她也想知道許衍生渣到什麽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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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的許衍生終于感覺到疲倦,坐在游池邊,拿了水杯喝水,邊拿起手機,看到老白給他發信息:“今晚打牌?”

他今晚七點還有一場音樂劇要看。但,估計約會的女主角要缺席了。許衍生用毛巾擦臉擦頭發,回複老白:“不了,今晚有事。”

晚上六點鐘,他再次把谷麥的私人手機、工作手機以及微信都聯系了一遍,結果都一樣,全部被拉黑了,無一例外。

許衍生在音樂劇開場前二十分鐘在自己的位置落座。大概因為疫情的緣故,今晚人并不算多,座位都是一一間隔的。他看了一座之隔的那個位置,那裏還空着。他側頭審視那個空蕩蕩的位置,猜測如果今晚谷麥來,會穿什麽衣服,坐在那裏,會是什麽樣子。

他自嘲地笑笑,谷麥應該不會來了。

下一秒卻有個高挑的女孩在旁邊的位置落座,還帶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而來。他心亂,看了過去,是個長發女孩,但卻不是谷麥。

他尴尬地轉頭看回舞臺。剛才那一刻的錯誤欣喜,雖然無人知曉,但連自己都覺得尴尬。

餘光裏他能感覺那女孩也看了他好幾眼。二十分鐘後,女孩離開。

許衍生目不斜視,好像對臺上的表演異常投入。坐了一個小時,許衍生提前離場。他知道,谷麥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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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是許衍生回廠上班的大好日子。他将近十點鐘才回到廠裏,剛上到三樓辦公室,林小麗就進來了,手裏拿着藍色文件夾,見他神情頹靡:“生哥,昨晚幹什麽去了呀?一副通宵沒睡的樣子。”

許衍生敷衍:“搬磚呗。”

林小麗語氣調侃:“搬磚?恐怕是開夜車了吧。”

許衍生沒好氣:“我開車,你在旁邊嗎,這麽清楚?”

林小麗用文件夾輕輕作勢要砸許衍生:“又調戲我?”

許衍生其實沒心情調戲她,或者任何人:“什麽東西?給我。”他語帶警告,“沒事別來辦公室煩我。”

“上次領導來檢查的資料。”林小麗搖搖頭:“生哥,最近天熱,你可能是火氣大,多喝點水吧。”她搖頭晃腦地出了去。

林小麗剛出門,門又很快被推開,許衍生以為是王智鄂,頭沒擡,繼續看材料。

材料裏有幾張照片,都是現場的圖片。主角當然是領導,但配角之一谷麥戴着安全帽戴着口罩站在隊伍裏,依然醒目。他在考慮是不是要問人拿點照片存在手機裏偶爾看兩樣,不過想想又覺得自己挺變态的。

來人卻不是王智鄂,是王文文:“生哥。”

許衍生眉頭皺了一下,擡頭看她,低頭繼續看材料,語氣平淡:“有事?”

“海南那邊來函,要求我們回複上次貨損的善後方案。”

“你和法務部對接一下,讓他們拟出來。”

王文文咬了一下嘴唇:“你不給具體點的意見?”

“我的意見就是把我們的損失減到最少。”許衍生幾不可聞地嘆氣,原因不僅是對一個女人的不耐煩,也是對一個業務副經理的失望。

“萬一我和法務部表達的意思不夠到位——”

許衍生站起來:“我希望你在廠裏的工資不是白拿的。”他背對她,在書架上找去年的技術資料,“沒什麽事就出去吧。”

王文文頓了一下:“我們已經要這樣了嗎?”

許衍生勉強壓抑了一下情緒,轉身看她:“我不喜歡在工作場合談私事,尤其是在這個辦公室裏。”他整理了一下神色,再控制了語氣,“至于你和我,你很清楚是怎麽一回事,我說過了停,那就是停,我的主意不會改變。”

“好,我知道了。”王文文語氣悲傷,“你不喜歡在辦公室裏談私事,可是你前陣子總叫人上來拿保溫飯盒去送飯,怎麽,最近不送了嗎?是你膩了別人,還是別人膩了你?”

許衍生真不想任何人提起這事,他已經努力說服自己別再糾結谷麥的事了,成年男女感情走到要拉黑那一步,實在太難看。但偏偏王文文不但越界還不識趣:“你在正豐做了多少年?”

王文文愣了一下。

“好像是2年,還是3年?按n加2補償,可以嗎?這是廠裏給你的補償,還有,我個人給你——你要什麽?”

王文文終于明白許衍生的意思,他不但要和她停止過去的關系,還要炒了她副經理的職務,她咬緊下唇:“你當我是什麽,玩完就算了?

許衍生心裏爆了粗口。他發誓他再吃窩邊草他就是豬就是狗就是豬狗不如:“既然你工作表現不佳,辭退員工是我作為企業老板的權利。而且我說了,廠裏會給補償金。至于你和我的私人事情,我玩你,你也玩我,互相的,是不是?”

“我可沒有這個能耐玩老板,我——”

“好了。”許衍生看着她,打斷她的冷言冷語“你要什麽?”

王文文盯着他,想開口,又沉默,最後咬着牙:“五十萬,私人的,不算廠裏的那筆。”

許衍生可以為一個女人花五十萬,但沒打算被一個女人勒索五十萬,五十萬,以他和她的關系,她可真是——“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王文文嘴硬:“我知道。”

“我看你不知道。”許衍生拿着文件夾,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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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衍生在車間待了一整個下午,六點多才出來。初夏的天,夕陽正好,他把身上的外套、手套全脫了,扔在車間門口的草地上,自己再坐在草地抽煙。

他覺得自己慢慢地活成了他爸的樣子,粗糙,一點也不風花雪月。

他曾經也喜歡風花雪月,曾經也擁有過那些看似挺美的東西。但自從接下了他爸的這份事業,他就慢慢成了一個不喝咖啡改喝大杯泡茶,不坐辦公室反而坐草地抽煙的臭男人。

不過也許他本質上就是一個臭男人。

幾個下了班的工人興高采烈地拎着幾個紅紅黃黃的袋子,從廠區的大門口往宿舍區跑過去,沒留意到他們的老板正坐在路邊抽煙。

王智鄂也從車間出了來,見許衍生一個人抽煙,順勢在他旁邊坐下。許衍生把煙盒遞給他,他抽了一根,點燃。

許衍生揚揚下巴,看看遠處那幾個年輕的工人:“他們在幹什麽?”

“好像說是晚上烤兔子,周末嘛,放松放松。”王智鄂也在他身邊坐下,遞給他一瓶礦泉水,“你有興趣?”

兔兔這麽可愛,怎麽可以吃兔兔?許衍生扯了扯嘴角,大口喝水,500毫升的水瓶很快見底:“明天又得開工,哪來的放松?”

“有興趣的話,你也加入,與民同樂一下。”

“與民同樂。”許衍生重複這幾個飽含深意的詞彙,“說得好像我是天王老子一樣。”

“在這個廠裏,你不就是最大的嘛”,王智鄂緩緩吐出一口煙,“今晚有什麽安排?要不去我家吃飯,我讓我老婆炒兩個小菜,她做飯還行,不難吃。”

許衍生搖頭。王智鄂是個居家好男人,但自己似乎不是:“我約了人打牌,下次吧。”

他并沒有約人。現在他需要的也不是兩個小菜,是一個能說話的人。但是,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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