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許衍生倒不介意谷麥提那晚他和陳曉非吃飯的事,她提了更好,提了才給他進一步解釋的機會:“那是我媽給我安排的飯局,不是我自願的。”許衍生忽然重重嘆氣,“很無奈,子女對父母的感情,有時非常複雜。”他攤手,“好了,我知道這樣的理由聽上去解釋不通。”
“解釋不通,那你就別浪費時間了。”谷麥覺得自己心裏已經接受了他的解釋,但面子上還要逞強,“說完了吧?那就先這樣了。”
她才想起得給張處一個電話,想了想還是發信息罷了,離開太久總是不妥,她飛快打字:“張處,我有事先走開了,你有事再吩咐我。”
許衍生微微低頭看着她細白的脖項,有些出神。雖然被當做空氣般被無視,但竟然并不生氣。
信息發了出去,谷麥把手機握在手裏,看他還杵在原地:“我收回之前對你的評判。那可能是很粗魯的,也可能是——越界的。其實,我們之間也沒到需要互相解釋這些的程度。所以,我收回,也請你別心存芥蒂,就這樣吧,我要走了。”
“就像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你電話裏的那個他是誰一樣?”
谷麥啞口,忽然又明白了他在樓梯間的臭臉從何而來。如果真的解釋起來,她并不會心虛,因為她和所謂的那個他只是一面之緣。不過女人總是口是心非:“這不關你的事,我們并沒什麽關系,我當然不需要向你解釋。”
-------------------------------------
确實不關他的事。人家又不是自己女朋友,充其量是自己一個追求失敗的對象,自己當然沒有質問的資格——即使他因為去和一個女人吃飯而被她罵得狗血淋頭。
和谷麥談得不歡而散,許衍生獨自去取了車,無處可去又饑腸辘辘,打算回廠裏。
食堂裏已經開始收拾剩菜剩飯,許衍生走進廚房:“寶叔,還有吃的嗎?”
寶叔也知道昨晚廠裏的事,猜不準老板的心情,試探着問:“沒熱乎的了,要不再給你做點?”
“嗯。”許衍生拉過木椅子,随意地坐在備料區:“簡單做點就行。”
寶叔從冰箱裏拿了一小塊五花肉:“給你炒個蒜苗五花肉吧。”
許衍生低頭玩了一會兒鬥地主,電話進來了。又是煩人精陳曉非。
他決定接起來,徹底擊退這個無知天真的小女孩,不想再浪費時間浪費表情了:“喂。”
陳曉非的聲音聽起來歡欣雀躍:“許老板,難得接我電話呀,吃午飯了嗎?”
“不同于你,我是辛苦命,還沒吃。”
“今晚要不要去喝酒?我請你啊。”
“你請我?”
“對啊,你要不要去?我來接你啊。”
“好,剛好我廠裏被一場大火燒了,我也破産了,車子也打算賣了抵債。”
陳曉非聲音頓了一下:“啊?真的嗎?”
“是呀,以後我改吃軟飯了,不過陳曉非小姐,不知道你家底怎麽樣,夠請我吃幾頓的?”許衍生松了袖口的鈕扣,挽起衣袖去洗手,手機放在一邊:“也不怕說實話,我挺能吃喝的。”
“不、不會吧?”
“不然,你幫我物色幾個富婆也行,五十歲以下的都行。”
陳曉非遲疑了一下:“你家真的破産了?”
“你沒聽說我家工廠昨晚起火了?”
“我、我不知道啊。”
“真的。我等你啊,有消息通知我。感謝陳姐姐。”
許衍生挂斷電話,小女生就是這樣,遇到一點事情就語無倫次。他洗好手,自己去蒸飯的大托盤裏盛了一碗米飯:“肉好了嗎寶叔?”
“馬上來。”寶叔用小盤子盛肉,端了過來。他看着許衍生大口吃飯大口吃肉,胃口還行,不像是工廠徹底破産的樣子,“那個,小老板,昨晚的火災,後果不嚴重吧?”
也嚴重,也不嚴重,幾百萬放在哪個企業都不是小數目,不過倒不至于把正豐弄垮了,大不了每個股東少分些紅利,許衍生搖頭:“沒事。”對于整件事的整個過程,他恨的其實不是錢的損失,是那個還不夠負責還不夠認真的許正雄的兒子許衍生,所以張處說得沒錯,假如他爸還在,不會讓這樣的情況發生。對于張處的話,他第一反應是惱怒,但究其根本原因何嘗不是心虛?
寶叔見他無心聊天,不好再多話:“那個,沒事就好。”
-------------------------------------
裁員名單一出來,首先反對的是王智鄂。
“疫情的影響,再加上昨晚的火災,你一下子要做這麽大的人事變動,不妥。”王智鄂在股東會上發言,“我反對。”
其餘幾個股東沒有明确表态。
許衍生點了第二根煙:“不要只反對,說說理由。”
王智鄂與另一股東蔡華傑互相交換眼神:“太冒進。裁員力度這麽大,重新招聘人手的話,生産肯定跟不。再上說了,萬一他們要走勞動仲裁,要打官司,我們也耗費不少人力物力。”
蔡華傑點頭稱是。
許衍生沉吟許久,最後說:“我說說我的理由。受疫情影響,工廠的訂單量下降了,生産崗出現冗餘,這是不争的事實,所以關于生産跟不上的說法其實不太成立。再說了,這次裁員的名單,除了幾個肇事的生産工,其他都是行政崗業務崗,我不認為這會導致很大的生産波動。”
一席人聽出許衍生的心意已決,喝茶的喝茶,抽煙的抽煙,不再想發言。
“至于經濟補償,該給的就給。”許衍生自嘲地笑笑,“反正幾百萬半小時就沒了,還差在一點點補償金嗎?”他按熄煙頭,“我是大頭股東,賺是我賺大頭,虧,也是我虧大頭,你們不必太操心。”
短短一個多小時的股東會之後,到了下午,裁員名單便在全廠公布。
-------------------------------------
下午六點,許衍生用私人賬號給王文文轉了10萬塊錢。
他去取車時,看到王文文在遠處看他,他佯裝沒看見,上車走了。
七點鐘,他回到家裏。許佳萌和姐夫正在餐桌前給兩個小孩喂飯。許衍生扯扯嘴角,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走過去:“喲,兩只小妖怪又跑回來了。”
“陪你這個大妖怪玩,剛好。”許佳萌看他,“廠裏怎麽樣了?”
想必昨晚的事早已經傳到各人耳裏,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不怎麽樣。”許衍生不想剛出工廠又談公事,“媽呢?”
“在廚房和阿姨一起做飯。”許佳萌搖頭,“損失厲害嗎?你說你這廠長管的,工廠能失火,真是大笑話!”
說者未必有心,聽者确實起意。許衍生心裏不爽:“你厲害,你拿去管吧,我不管了。”剛放到桌面的車鑰匙又被他拎起,飯也沒心情吃了,直接走人。
姐夫追在後面:“許衍生,你這也太小氣了!喂,媽特意叫你回來吃飯的。”
許衍生覺得自己不是小氣,他只是覺得無趣。工作無趣,生活無趣,若要較真,為着親情做些自己不太喜歡的事情,也是無趣。他本該是一個一年拿着一百幾十萬過着無牽無挂的快活日子的浪子,怎麽就突然扛起了這麽多責任?
-------------------------------------
谷麥加班寫着工作報告,越寫越寫得洩氣。如果不是正豐廠這件事,她五點半就下班,六點鐘就到家,現在已經吃飽飯,在看她的書,或者做她的瑜伽了。
她對着電腦桌面發呆,想到正豐廠,就無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個有一雙桃花眼的男人。
她曾經以為自己喜歡有才華的男人,像杜峰。後來她覺得她需要一個能給她踏實生活的男人,可是那晚相親活動後,一個高校老師對她表示心儀,她才發現自己對着一個年紀合适、經濟收入還可以、憨厚老實的所謂适用男,完全提不起勁。
她想,大概她對男人的要求,被那個姓許的男人搞亂了。許衍生算什麽類型的男人?亂七八糟的類型?
被一個顯然不合适的人破壞了內心的寧靜,這真不是好現象。
她摘下眼鏡,揉揉鼻梁,又戴上,繼續寫她的八股文。至于腦海裏閃過的念頭“他還好嗎”,被她努力丢下了。
-------------------------------------
許衍生坐在吧臺邊,看着調酒小妹上下翻飛的手指:“真不知道我說的是哪款那種飲料?”
小妹瞥他一眼,終于忍不住:“先生你錢夠嗎?”
許衍生思考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五秒後:“夠又怎麽樣,不夠又怎麽樣?”
“如果你的錢足夠多,我可以把我們店裏所有包含檸檬和薄荷的飲料都給你調一杯,直至找出你想要的那一款。”
許衍生忽然來了興致,他當然不缺這點錢:“行。”
小妹瞥他一眼:“萬一你不認賬呢?”
許衍生掃了她身邊的碼:“先付點訂金,多少?”
小妹眼睛沒眨:“一千。”
許衍生點頭,對她晃晃已經付款的手機界面:“開始吧。”他看旁邊看好戲的服務員,“麻煩給我上點吃的。”他特別說明,“肉。”
服務員應聲:“好咧。”看了看餐單,“焗牛扒和意面可以嗎?”
“行。”許衍生看着小妹開始工作,也不在意服務員和小妹咬耳朵,說他是試圖撩妹的冤大頭。他當然知道自己沒蠢到為一個女人做所謂的冤大頭,他只是無聊,無聊到想要知道那晚谷麥喝的是什麽而已。也許,結果并不重要,但一個人也不見得時時刻刻要做很重要的事。不做無聊之事,怎度有生之年?
喝到第三杯,許衍生停了一下,又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了那個夜晚。那個夜晚,他領略到太多種味道,那個女人發梢之間的野菊香,她身上的淡淡檀香,還有她唇邊的甜與酸,苦與澀。
他對小妹示意:“不用調了,可以了。”
小妹提醒冤大頭:“這才第三杯呢,你付的訂金還沒用完。”
許衍生向她舉杯:“是這個。”他笑,“這叫什麽?”
小妹把還沒用完冰塊,倒下水槽,随便答他:“無意邂逅。”
許衍生撐着下巴,重複這個文藝又酸氣的名字。
叮鈴。酒吧的門被推開,順帶地帶動了門上的鈴。
聲音并不明顯,尤其在音樂的環繞下,如果不特別注意,那聲叮鈴幾乎可以被忽略。但坐在門邊的許衍生還是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五月的風帶着淡淡的檀香味撲面而來,許衍生還保持着撐下巴的動作,一雙眼懶懶地看過去,卻又突然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确實是無意邂逅,進來的人是谷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