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谷麥小時候聽過一個故事,因為年代實在久遠,只依稀記得,大致情節應該是兩個小動物因為相談甚歡,誰也放不下誰,于是在夜裏互相送對方回去,送過去,送回來,就這麽一來一回,從天黑送到天亮。
她也不太确定那個故事的主旨,大概是要表達友誼?但她把許衍生送到樓下,許衍生竟然又叫了車,在她反應過來,在她上車之後跟着上了車,說送她回去再坐車回來。
她腦子一滞,想起那個故事,竟然沒有拒絕這個看上去很蠢的舉動。
那束香到讓她好像置身于香薰鋪子的巨大的花束,被放在出租車的副駕駛座。他和她坐在後面,一左一右,中間留着三十厘米的距離。沒人知道十五分鐘前,他們在他的車的駕駛座和方向盤之間是如何激情擁吻。那些旖旎情節,因為換了不同的時空,好像就不約而同地被他們都抹去了。
她沒有留意到許衍生喝了多少酒,但許衍生上車不久就閉眼似是睡去了。
出租車司機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看看花束,又從後視鏡看他們兩個,察覺到谷麥也發現了他的好奇,司機笑笑說:“你們這束花這麽香,我明天車子都不用洗了,客人肯定滿意。”
一束香到連車子都不用洗的花束要多少錢呢?谷麥只是附和着笑了一下,又忍不住偷偷看了許衍生一眼,他依然閉着眼,不知是醉是睡。
她轉開眼。司機見她無心攀談,便住了口,專心開車。
車子快速往前開,這座城市的聲色光影在倒後鏡快速掠過,紅的,綠的,七彩絢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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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衍生并沒有睡着,也不是醉了。他大概喝了半瓶酒,但遠遠不至于醉。
他只是有點混亂。混亂于他向一個尚不夠熟悉的女人袒露心跡,混亂于他其實那一刻并不十分需要性但他吻了她,混亂于她在那樣的情況下竟然會回吻他。
他不知道那代表什麽,代表她也對他心動?按道理來說,他該高興,但此刻他百感交集。他輸得起,尤其在感情上,這話不假。他覺得他依然年輕,他甚至覺得自己有點錢,在這兩個條件的結合下,他從不畏懼在感情上的分分合合。合則聚,不合則散。但他今晚的心情有點異樣,他覺得自己的心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
可能他累了,今天一天他都沒好好休息。他悄悄地睜眼,卻發現谷麥也正在看他。
兩人的視線一相遇,都驚慌失措,快速轉開,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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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衍生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最後還是拿起手機。
“睡了嗎?”他這麽問。
谷麥很快回複:“準備了。”
他掩飾今晚多話的原因,把那歸咎為酒醉:“今晚可能喝多了。”
谷麥回了一個“嗯”,淡淡的。
許衍生在猜測這個淡淡的情緒從何而來,突然福至心靈,解釋:“我今晚話太多了,不指其他事情——沒別的意思。”他也奇怪自己為什麽像個別扭的小男孩,又想展現自己,又怕出錯。
谷麥給他發了一張照片,拍的是那個大花束放在客廳的樣子。他能看到她家客廳的一部分面貌,地上有瑜伽墊,書架上有書,簡潔又溫馨。他在腦海裏回想她抱着那大花束,一點都沒被那大片明豔的顏色壓過去:“喜歡這束花嗎?”
谷麥回複:“我總不能把它扔掉。”
許衍生想,大概這就是他們的默契了,雖然尴尬、不自在,但沒有誰喊停,不是嗎?他感覺自己能睡得踏實了:“睡醒再找你。”
“好。”
許衍生心內湧起無限溫情:“晚安。”連帶的這兩個字都好像帶上了溫度。
谷麥也說:“晚安。”
許衍生放下手機,他開始期待明天了。在明天到來之前,他得先睡個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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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衍生第二天去開車,重新調整了一下駕駛座和倒後鏡的位置,無可避免地想起谷麥。
他打開微信,給谷麥發了個微信:“早安,谷主任,上班了。”
谷麥沒有馬上回複。他再次确認一下手機沒有動靜,便發動了車子,準備回廠。
王智鄂早早在許衍生的辦公室等着,煙灰缸已經有兩只煙頭。許衍生知道他找他什麽事,無非是因為裁員引起靜坐一事,他倒覺得無所謂,問題層出不窮,但最後都能被解決。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可不會因為這樣而覺得如臨末日。
他給王智鄂倒茶:“估計他們鬧幾天就沒事了,別慌。”
王智鄂盯着他:“你怎麽确定?”
許衍生當然無法确定。但他只是想要抓住這個時機,做一些對正豐有益的事——至少他認為結果有益,哪怕過程有點艱難。
許衍生決定終止這個話題,拿起搭在大班椅上的工裝外套:“我下一趟車間,你去不?”
王智鄂覺得這個昔日的小老板如今真正的老板真的有點仍然看不透,許衍生似乎有些玩世不恭,但能堅持天天下車間、熬高溫,兩三年了,天天如此,倒出乎他的意料。他點點頭:“你先去,我再抽根煙。”
許衍生便穿了外套出去,在門口遇到正要進來的林小麗。林小麗一臉嫌棄:“生哥,你這外套還沒洗?”
他随口答:“沒見阿姨拿去洗。”
“你還以為阿姨是你老婆噢,哪裏天天記得給你洗衣服。”林小麗調侃,臉卻微紅。
許衍生看她臉色紅潤:“天氣熱,多喝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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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衍生坐在草地上打電話,來往食堂與大門、宿舍之間的人無人敢近。發生了火災後,工人們都安分了不少。他語氣輕松,打電話問谷麥今晚去不去青芒,谷麥大概在辦公室,語氣輕輕:“不了,明天還要上班呢,不想弄得太晚。”
一個輕描淡寫的“呢”,像把小勾,勾得許衍生胡思亂想、心潮湧動。
“那你定地點。”
谷麥說:“今晚我還要加班。”
許衍生不知道現在的公務員這麽忙,比他還忙。他說:“加班到幾點?”
“預計還得到八九點。”
“又得在食堂吃飯?”
谷麥點:“嗯。”
許衍生緩緩吐出煙圈:“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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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鐘不到,許衍生便到了街道辦的綜合大樓,在一樓保安處登記好,便拎了兩個保溫飯盒上了二樓。
二樓靜悄悄的,許衍生直奔206,走廊那端走過來一個胖女孩,對方審視他:“你找誰?”她沒認出許衍生,許衍生倒認出她了,是那個盯着他簽字的小科員。
“我找谷主任。”許衍生還戴着墨鏡,透過鏡片裏看她,“她不在辦公室,是下班了嗎?”但他記得她說加班,所以他才特意送飯過來。手裏的兩個飯盒分別裝着小米南瓜粥,玉米豬肉餃子和鹵肉,他猜她愛吃。
“整棟樓都去了四樓開會,可能沒那麽快下來,你找她啥事?”
難怪谷主任說今晚要加班,所言非虛,也并非為了推卻他。他點點頭:“行,那我電話聯系她。”
胖女孩打量他:“你是正豐廠的許總?”
既然被認出來了,他也不可能裝不認識。他摘下墨鏡:“你好。”
胖女孩嗯了一聲,又看他手裏的飯盒:“嗯嗯,你有啥事就直接打谷主任電話吧。”
許衍生随口應了兩聲,看着胖女孩走上了樓梯,便信步進了206。辦公室裏間外 間都沒人,許衍生想了想,把飯盒放在裏間的黑色辦公桌上,又走出了辦公室。
許衍生下樓,邊給谷麥發信息:“你桌子上有吃的,吃完再忙。”想想又補了一句,“忙完給信息,我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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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麥拿着筆記本下樓,歡姐和小黃跟在後面。歡姐如常咋咋乎乎:“暈哦,我孩子還在學校,還等着接呢。我老公又沒空去接,老師一會兒肯定罵人了。真是的,最近怎麽那麽多事?”
年輕的單身漢小黃倒不急着下班,反正上班下班都一樣,他打開電腦,開始默默寫文件。
谷麥回到辦公室,真看到桌上有兩個保溫盒,她笑了笑,正想打開,歡姐走了進來:“主任,要不,我今晚請個假,去接個孩子,今晚就辛苦你和小黃加班?”
谷麥就知道,歡姐一叫她“主任”就沒好事,她只能點頭:“嗯,你有事就先回吧。”
歡姐眼尾一掃,看她桌上的飯盒:“咦,暌違已久的送飯人又出現了?”
谷麥聽到“送飯人”三個字,再聯想到許衍生,忍不住撲哧笑了一下。歡姐對她擠眉弄眼:“主任,看來,很快能有約會了。”
谷麥正想解釋,隔壁科室的小陳走了進來:“谷主任,張處和陳處讓我給你們這份文件,說你們會用得着。”
谷麥接過來,看了一眼,正是剛才會議上張處說的那份材料,她點頭:“好。”
小陳卻也看到了桌上的飯盒:“咦?”
谷麥不明白這聲咦是什麽意思;“怎麽了?不是還有大任務要安排吧?”
小陳嗯了一聲:“這個——”她指了指飯盒。
谷麥尴尬解釋:“朋友送的。”
小陳想到剛才在走廊遇到的許衍生:“你朋友是正豐廠的許總?”
“什麽什麽?”歡姐本來都準備出去收拾東西走了,聽小陳這麽說,“原來送飯的是那個廠長,不是吧?”
谷麥才是真的要暈了。若她知道今天是許衍生親自拿飯過來,還大喇喇地被同事看到了,她剛才應該說:“這東西不是我的,不知道是誰的。”
許衍生要成為辦公室裏人人皆知的“送飯人”了,這是一件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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