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許衍生從家裏出來,本來想直接去找谷麥,想想還是先回正豐廠一趟。雖然廠裏有王智鄂其他幾個股東看着,那些小魚小蝦瞎撲騰,估計也出不了什麽大事,但,還是自己看一眼為妙。
他知道今天仍然有人罷工,但是沒人傻到周末還跑去街道辦吵鬧,按林小麗的說法,那些人都集中在廠門口了,乍一看聲勢還頗為浩大。
車子緩緩駛過大橋,進了國道,又拐進了村道,許衍生降下車窗,點了根煙。還有十分鐘他就得面對那些他不願意去面對的人了,他不恐懼,只覺得無奈。
已經是下午三點多,天氣已經越來越熱。許衍生的車子剛駛到門口,保安見他進來,立馬擡杠,還恭恭敬敬地跑出來敬禮:“許總。”
許衍生從車窗裏伸出手,保安立馬跑進:“許總,有什麽吩咐?”
許衍生沒作聲,拿起他剛剛拆開放在副駕駛的那條煙,随手給了他兩包,保安高興極了:“謝謝許總。”
許衍生把車子開過去,鬧罷工的好幾十人都在行政辦公樓下的架空層坐着,甚至有人拉了幾張塑料布,随地躺着,估計是打瞌睡了,也沒人管他們,任由他們亂成一團。
他下車,站在公告欄下看那份《複工公告》,這已經是廠裏貼出來的第四份了。按照最新的公告,如果周日工人們還不願意恢複生産,廠裏周一将公布新一批辭令,裁員名單将繼續增加。他心裏在算那盤賬,工廠流水線停了兩條,物流線停了一條,至于行政崗,那根本影響不太大,按照目前的訂單量,即使他們繼續罷工,或者廠裏直接炒了他們,生産量還是能應付得過來,這也正是他努力說服幾個股東不退讓的最有力依據。
他咬着煙,看幾米遠的工人們,許正雄在世時,很喜歡把他手下這班人叫做“手足”,在許衍生看來,他們并非什麽手足,如果大家各取所需,相安無事,互利互惠就最好不過。但如果他們卯起勁來跟他抗争,他并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善良到無底線的人。
工人們見他在公告欄停留,并沒有馬上上樓,不知道是誰,先叫了起來:“我們要談判!談判!”別的人便跟着叫嚷,很快形成強大聲浪。
王智鄂和林小麗聽到聲音就跑了下來,見許衍生在場,便不做聲,默默看着許衍生下一步的舉動。許衍生環視他們一圈:“你們當中,我只和一個人談。至于是誰,你們自己選。”
說完,許衍生邊上了樓。王智鄂和林小麗,互相看了看對方,也跟着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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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衍生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抽煙。谷麥一點多回信息和他說,她得午睡了。現在都三點多了,他到現在還沒收到信息,莫非一個午睡能睡兩三個小時?
林小麗來敲他的門:“生哥?現在方便嗎?”
“進來吧。”
林小麗坐在他對面:“王志強想和你談,但是其他人不同意他做代表。”
王志強不是生産工,是之前的出納。許衍生搖搖頭:“先讓他們鬧吧,現在我沒想着和任何人談。”他知道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談得成,他只是想讓樓下那些人自亂陣腳罷了。
林小麗審視他的神色:“生哥,你很煩?”
“凡人哪有不煩的?”許衍生把煙頭按熄,“你煩不煩?”
“我以為有錢人不怎麽煩,至少比我們這些窮人的煩惱少多了。”
許衍生看看她:“在老板面前吐槽自己窮,是變相要加工資嗎?”他似笑非笑,那雙眼睛裏卻沒有惡意。
林小麗紅臉,站起來:“只不過想關心一下老板而已,反過來被你這樣說,我不說了,我要去忙了。”
許衍生自嘲地笑笑,他從來不需要員工關心自己。不需要的人給予的關心,是一種無效資源。“順便把門拉上,別讓冷氣跑了。”許衍生看着門被輕輕合上,他微微打了哈欠,癱在了沙發上。昨晚睡得不好,又熱又困又暈,還有難以纾解的欲望,無論如何,現在他得先睡個覺了。
睡之前,他又看了看手機,還是沒有谷麥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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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麥從小便是一個很獨立的人,她能很好地安排自己的一切,讀書時期她能井井有條地列清楚每天的學習清單,備考公務員那一年她甚至能天天泡圖書館,一天都不和杜峰聯系,再到後來,她和杜峰分開,她就更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了。
許衍生早上是這麽說的,他說今天的時間會留給她用來陪她,後來吃過午飯他又說得回去換套衣服再回來,但直到下午五點,他還沒有任何動靜。她想,好幾個小時,足夠他走兩場時裝秀了。
如果他還是要跟她玩忽冷忽熱那一套,且不論他們之間只是幾次唇舌接觸,即使她和他睡了一百次,她也不要他了。只是幾次親吻而已,她想,不足以将兩個人的情感拔高到至死不渝的程度。
所以當許衍生黃昏給她打電話,且語氣不悅時,她也語氣不悅。許衍生說:“你還沒睡醒?”
她說:“睡醒了。”
“睡到現在?”
“兩點多醒了。”
“現在已經快六點了。這幾個小時,你在幹什麽?”
谷麥才不想接受他審訊犯人的盤問:“我得做飯了,沒什麽事先挂了。”
她不知道電話那端的許衍生對着電話一頭黑線:“我呢?”
“你什麽?”
“所以今晚你的行程裏沒包括我嗎,你自己吃飯?”
谷麥靜了一秒:“那你今晚的行程包括我嗎?”
許衍生頭暈:“難道這還需要我說嗎?”他憤憤,“算了,別做飯了,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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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麥上了車,見許衍生臉色不豫,她也沒什麽心情。如果許總有臉色要給別人看,她不是應該看臉色的那一個。
“你爸媽怎麽說?他們不清楚狀況,你也不清楚?”許衍生也不看她,徑自開口。
谷麥沒想明白這是什麽意思:“搞清楚什麽?”
“中午你說你爸媽嫌棄我是個工人,兩人不般配,怎麽,你采納你爸媽的意見了?所以決定不搭理我?”
谷麥根本就沒有把他的照片發給爸媽,純粹和他擡杠,但她無法接受現在他說她不搭理他:“誰不理誰?”
“你不理我。”
谷麥看他一眼:“我不知道回家換一套衣服需要好幾個小時,期間還可以一個信息都沒有。”
許衍生語塞:“我回家洗了個澡,我媽硬要抓住我問三問四,後來去了廠裏一趟,在廠裏又睡了一覺。”他無法交待他一直在等她的信息,等到最後天都快黑了實在受不了了,才不得不主動給她打電話。
谷麥看看他:“睡到你給我打電話那時候?”
許衍生艱難地點頭:“是——啊。”總不能說他四點多睡醒了,便一直躺在沙發上等信息吧。
谷麥靜了一下:“我不相信你真的睡到那個時候。甚至,我不敢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午睡了。”
“我三點多回到廠裏,處理了一下罷工的事。”許衍生只能完全坦白,“實在困了,便睡了個覺。四點多就醒了,我等來等去沒見你回信息,最後給你打電話。”
谷麥看他一眼:“那什麽不直接給我電話,要等?”
看來,美女都需要別人主動的,在谷主任的腦子裏,難道就沒有主動問問他的行蹤的想法?許衍生忍不住:“我以為你有多在乎我,也沒見你主動找過我。”
谷麥不知道他語氣裏的怨嘆有幾分真心,但不可否認,她好像又被他忽悠了:“你不是說換了衣服就回嗎,誰能想到你會有其他安排?”鑒于他的前科,她不能不認為那幾個小時裏,他有可能跑到別的地方撒歡了,“上次你說廠裏有事,結果是幹什麽去了,好像不用我提醒了吧。”
許衍生忽然心情大悅,谷主任也不是毫不在乎,他伸手過去握她的手:“我的錯。”他解釋,忽而又給了自己得寸進尺的機會,“罰我今晚陪你睡覺。”
谷麥聞言,反手掐着他的手:“別耍流氓。”
“那,罰我明天陪你起床。”許衍生笑得眼睛彎彎,露出一口白牙,“這夠文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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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結束,許衍生很自然地問:“負一有個超市,去逛逛?”
谷麥可不認為超市有什麽好逛的,她看許衍生,許衍生笑得高深莫測:“今晚我不想再穿着襯衫睡了。
谷麥想揍他一拳,又怕這舉動被理解為打情罵俏,只好啥都沒做啥都沒說。谷麥沒有直言相告,允許他今晚登堂入室,但似乎兩人之間形成了無需言說的默契。經過昨晚,如果她再說不,似乎矯情了。
許衍生挑了一套灰色睡衣,又拿了一條長浴巾,想想,又走到日用品區,買了新牙刷,他對谷麥笑:“這是我用慣的牌子,你下次可以給我備這個。”
她瞄了他一眼,他一手推着車,另一手和她十指相扣。
谷麥想,好吧,她三十歲了,這就是成年男女的愛情,總不像十五歲時的初戀,好像連手牽手都是一種禁忌。
她站在許衍生身邊排隊等着結賬。等隊伍緩慢移動到了結賬臺,許衍生好像很自然地,毫無心理障礙地,從展示架上拿了一個方形小盒,放到了臺面,想想又湊近她,低聲問:“這個牌子可以嗎?”
谷麥臉紅如血,轉開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