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大早,谷麥還昏昏欲睡,身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停頓了一會兒,所有的記憶回籠,她閉眼,是許衍生,他可能要起床了。
她有些煩躁。昨晚睡得不算特別好,床上突然多出一個人,她不太習慣,一翻身,就是無法忽略的熱源,她半夜還兩次迷迷糊糊摸着遙控器一再調低冷氣溫度:“幾點了?”
“六點。”
“我可以睡到七點。”谷麥拉過被子,把自己的頭蒙住,“別吵我,謝謝。”
許衍生輕輕湊了過來,輕輕摸她露在被面的手:“今天是星期一,你得上班。”
“我知道,可我能再睡一會兒。”昨晚睡得晚,加上體力消耗過大,她覺得她現在更需要的不是溫馨的叫醒服務,而是安靜的睡眠環境。
但許衍生輕輕拉開她的被子,整個人壓在她上面,只用了一個手臂支撐,以免他全身的力量都壓在了她身上:“我五點多就醒了,一直睜眼睜到現在。”
谷麥艱難地睜眼,突然又想起自己現在形象不佳,雙手遮臉:“那你起床,我得再睡一會兒。”
許衍生卻趁她雙手松開被子的時機,湊近,開始解她的睡衣扣子。
沒過幾分鐘,谷麥被迫從她的睡意中醒來,投入到許衍生制造的另一種叫醒服務中。她的姿态是欲迎還拒:“七點鐘我要起來。”
許衍生咬她的肩,在那裏留下了小小的印記:“遲一點也無妨。”
-------------------------------------
許衍生在回廠的路上心情很是愉快。也許是積蓄多日的欲望終于尋找到排解的渠道,也許是——也許不僅因為如此。他降下全部車窗,讓郊外的風全部灌到車裏,整個人無比神清氣爽。
即使知道回到廠裏他即将面臨一場惡戰,但他仍然止不住嘴邊的笑意。
到了廠裏,許衍生停好車,馬上回到辦公室。如意料之中的那樣,周日無人複工,他今天從谷麥那裏出來時還特別提醒她今天仍然會有人到勞動調解中心吵鬧,所以廠裏接下來的動作是發布第二批辭退名單,不容任何人置喙。
小楊在打印機面前複印,見他回來,從他的工位跟進他的辦公室:“許總,這是昨天應該複工但沒有複工的名單,請你過目。”
“好。其他股東呢?”
“王總回來了,其他人還沒到。股東會議十點開始。”
“法務經理呢,公告拟好了嗎?”
“拟好了。”
“一起拿給我看。股東會預計十點半結束,一結束,公告馬上蓋章,馬上公布,凡是在辭退名單上面的,一律不準在廠區逗留。”
小楊面有難色:“要不要報警?”
“不用。”許衍生對他笑笑,“現在什麽時代了,你以為還能發生流血事件?誰的命都是命,他們誰也不會以死相博。我的命也是命,要是他們沖上來要打我,我也肯定跑。”
小楊噗嗤笑了一下。
-------------------------------------
十一點,一大群人圍在公告欄看剛剛公布的名單。毫無意外,所有參與罷工的人全部在名單之列。
有人叫起來:“我們不走!我們要求談判!”
林小麗站在他們面前,從頭到尾把辭退公告讀了一遍,小楊和法務經理在旁邊錄影。林小麗讀罷,又說:“凡是在名單之列的,一個小時內,每個人上宿舍收拾自己的個人物品,交回工服、出入證、飯卡等等全部資料,然後到財務部結工資。下午三點之前,無關人等,一律不能在廠區停留,否則報警以非法闖入、尋釁滋事處理。”
“你們都是資本家的走狗!”有個三十出頭的工人叫起來,林小麗認出他是在正豐廠做了五六年的技術工,他的弟弟也是廠裏的,是第一批被辭退的。
林小麗沒說什麽,旁邊十幾個保安圍了過來:“你們上宿舍清理東西吧。”
工人們全部叫起來:“我們要加工資,我們要高溫津貼,我們要休假!”
許衍生和王智鄂還有其他股東坐在辦公室裏喝茶,大家心情不佳,都沒有說話。王智鄂想了想,突然開口:“也不知道是對是錯,鬧了幾天,我們廠都在不少自媒體上被說成是黑工廠了,形象損失不少。”
許衍生繼續抽煙,什麽都沒說。
蔡華傑給自個倒茶:“他們要的東西,本來就有,假如誰鬧一鬧事,我們就退讓,以後廠怎麽管?難不成還真是愛哭的孩子有糖吃?”
許衍生倒是沒想到蔡華傑說這些,上次會議他不是這麽說的。他放下眼,又喝茶,什麽都沒說。當初火災只是一個引子,是他借機整頓一下正豐的引子,他預料到會有一些絆子,但确實沒想到罷工上演到近百人。
王智鄂吐出煙圈:“現在的人法律意識強了。”
“我從來都是希望他們走法律程序的,問題是他們不走。”許衍生看了一下幾個股東,“可能有自知之明,違反廠裏的規章制度不少次了吧。”
幾個股東沉默。
在場幾個股東,許衍生是最年輕的,但卻是持股最多的。接手正豐廠三年,許衍生知道自己遇到的阻力有多大,直到現在他還沒下定決心撒手不管,大概是不想老媽淚眼婆娑,更不想老爹二十多年的心血就此付諸東流罷了:“且做且看。”
林小麗來敲門:“生哥——吳東說他要做代表和老板們談,其他員工同意。”
幾個人互相交換眼神,許衍生問:“誰去?”
王智鄂站起來:“我去。”他想想又回頭,“我們的方案是一致的吧?”
許衍生起來,坐回辦公桌:“如果他能讓這批人都回來複工,我同意既往不咎。”想了想,“包括現在在街道辦投訴的那一批。”
其他幾個股東也點頭。
-------------------------------------
許衍生去接谷麥的路上,才想起自己兩手空空。整個一天下來,他又處理罷工的事,又盯着訂單的情況,忙得天翻地覆,差點忘了自己剛剛交了個女朋友。
他車子一轉,多開了十來分鐘車程,去購物廣場轉了一圈,遲遲沒有讨好女人的靈感,只好又空手而歸。
接到谷麥時已經快7點。谷麥沒有對他的遲到提出任何疑問,只告訴他,下午有幾個正豐廠的員工撤回了勞動投訴,但,沒撤的人更多。
他嗯了一聲,下午王智鄂和吳東談了一小時。吳東沒有馬上退讓,但氣氛并不算差。他想,大概這件事情能在這個星期內解決,他向來不想把公事帶到私人生活裏:“去哪裏吃飯?”
“随便。”
“随便?”許衍生逗她,“那回我媽家?正好讓你們認識一下。”
“不要。”谷麥馬上表示反對,“随便在外面吃點什麽好了。”
許衍生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心裏怪異的感受。如果谷麥高高興興地附和他的提議,他還真不知道現在怎麽把她帶回家,三十來歲帶女人回家吃飯,和十幾歲帶女同學回家寫作業的象征意義太不同了,他并不覺得自己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給他或者谷麥釋放這麽一個信號,但是,谷麥拒絕得這麽快,他又覺得自己面上挂不住了:“為什麽不要?”
谷麥看看他,似乎不理解他為什麽會感覺到疑惑:“我們才剛開始。”即使算上一開始認識他的時間,也不過是兩三個月之前,何況他們中間還經歷了一段時間毫無聯系的停頓,無論對誰而言,此刻去見他的家長,都不是一件很合适的事。
許衍生沉默了一會兒:“你昨天說,你還沒把我的照片發給你爸媽看?”
谷麥這時候聽出了許衍生的語氣,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他:“還沒。”
“什麽時候發?”
谷麥決定緩和這突然變得怪異的氣氛:“改天吧。”她半開玩笑,“那我真要告訴他們你是廠裏的生産工人嗎?”
許衍生知道她有有意調侃他,想想又覺得自己何必像個女人一樣,在乎這些旁枝末節,變了話題:“那帶你去吃日本料理,還是烤肉,還是海鮮?”
谷麥想了想:“烤肉。”
許衍生又想起了多年前那個無緣無分的其中一個前女友:“你喜歡吃豬大腸嗎?”
谷麥不明白他突然問這麽奇怪的問題意欲何在:“還行吧,不特別喜歡吃,但是,假如做得好吃的話,應該也會接受。”
“我喜歡吃肉,一切肉類,包括豬大腸。”許衍生看她一眼,又目視前方,“我喜歡吃米飯,不喜歡吃面。我上次和你吃完面,回了食堂又吃了一大碗飯。”
谷麥看着他的側臉,他說這些,是在向她傳達關于他的訊息嗎?她想了想:“我後來想明白了。”
“兩個人能吃到一起睡到一起聊到一起,是最幸福的。”
“如果只說吃的話題,我不介意吃面還是吃米飯,我來了東州那麽多年,也吃了十來年米飯,沒什麽不習慣的,只是我不愛食堂的米飯罷了。”谷麥想想又覺得自己回答得太有讨好他的意味,又轉了說法,“世上愛吃米飯的人很多,你在東州随便找個菜館都能遇上。”
許衍生終于笑了,他又不是傻子,當然聽得出她的意思:“那不一定能睡到一起啊。”
谷麥盯着他:“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你聊任何話題,最後都把這個作為落足點嗎?”
“落足點,谷主任果然是主任,文绉绉的。”許衍生伸手去拉她的手,握在手裏,“因為意猶未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