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張騁

正式開學的第一個周末，千葉按照周郁琴給的地址，開始做家教。開門的是一位婦人，十分客氣地請她進來，說了幾句兒子的狀況後，就希望千葉幫助他提高英語成績，只要孩子英語成績進步，她願意支付兩倍的報酬。千葉禮貌地點點頭，表示一定盡力。

她推開書房的門，見到了一位幹幹淨淨的少年。千葉讓他把平時測驗的卷子和練習拿出來給她看看，以便知道他的缺漏。少年聽話地找出了卷子，說自己的姓名叫張騁，千葉也介紹了自己。翻了試卷後，千葉分析了他的錯題，發現他的習慣用法以及單詞有缺漏，千葉就開始系統地進行複習。張騁很聽話，千葉說什麽他都認認真真的記下。除了補課，她不會像其他家教那樣問學生別的問題，千葉覺得，人生就應該删繁去簡，越有效率越好。當然，除了那個人以外，除了韓朝，任何人事對她來說都是越簡潔越好。

之後，千葉每個周末就給張騁補課，周三和周五跟韓朝在一起，平時上課或者學習。偶爾給趙南卓和周雯通電話。有條不紊的日子，千葉很少這樣平靜過了。年少時，要麽內心孤獨，要麽求而不得，極少有真正安寧而又滿足的時光。她真希望時間就此停駐，她從未像過去那樣珍惜現在的生命。

千葉想起昨天看的一則訪談，主持人問一位女藝人，有了愛人後和從前有什麽不同。女藝人回答，“現在變得會害怕了，害怕拍戲時受傷。”是啊，一旦愛上一個人，就變得不那麽勇敢了，貪戀着和他相處的時光，恨不得長生不老，長命百歲。

有些光，只能在黑夜微弱地閃耀，卻能在熄滅之後，給夜空帶來極度的黑與寂寞。

大學的時光比高中清閑了不少，可是周郁琴，她永遠像陀螺一樣忙碌。她的家庭環境，注定了她無法像其他的女孩一樣，逛街，或者在宿舍睡大覺，甚至談一場戀愛。

周郁琴和林辰在實驗室相遇之後好長一段時間，她只是靜靜地每次吃晚飯時坐在固定的位置，看着那個獨自打球的男生。她覺得自己是清醒的，除了這幾刻的沉溺之外，她所有的時間都給了學習和賺錢。正如老師常常對要考研的學生說，要認清自己的水平，選對目标。否則，走得越遠，錯得越深。周郁琴覺得自己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林辰家境良好，成績與她不相上下。他不可能喜歡這樣平凡的自己，與其難堪，不如退回自己的領地。

直到後來在圖書館的自習室遇見，林辰問了周郁琴幾道難題，她非常有條理地解析了出來。林辰對周郁琴佩服地五體投地，從此互換了姓名，和MSN。

很多年後，千葉在另一個城市遇到林辰。才知道，周郁琴和他終究也曾糾葛過。

千葉在陽臺洗衣服，舍友提醒她電話響了。她随手抓了塊布，把滿手的肥皂抹幹淨，拿過了手機。結果和周冉聊了整整兩個小時，她扔在陽臺的衣服都快蒸發幹了。電話裏，他們說着彼此的近況。她也聽着周冉的愛情。趙南卓和周冉每個月都會來彼此的城市相見，她說，趙南卓是個很不錯的男生，這麽多年，依然如初見般美好。

模糊不清的青春，到最後每個人都會明朗起來。錯過一些人，受過再多的傷，總有得成眷屬的那一天吧。所以有些事情，時間過去自然就眉目清晰了，無論此前掙紮多久，還是要交給命運。

千葉有時候會打開趙南卓的空間，看看他的境況。相冊裏有很多張跟周冉一起拍的照片，笑容燦爛，所有的傷痕都已被眼前的明媚洗去。年少愛過自己的人得到了幸福，千葉十分欣慰。

傍晚，舍長通知千葉登陸校園網選課，她和周郁琴共同選修了中文系開設的《詩經》鑒賞和哲學系的《神學經典閱讀》。周郁琴聲稱要去人文學科那裏陶冶陶冶情操，每天在建築系，和一堆漢子一起上課，越來越糙了。

選修課，周郁琴給千葉占了個前排。老師講了一首詩經的《氓》“桑之未落，其葉沃若，籲嗟鸠兮，無食桑葚，籲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這首詩高中已經念過，大學再聽一回，又有了別樣的感慨。可是，人不能因為害怕傷害而不去愛，愛情中避開了傷害，也将同時避開了無盡的甜蜜。

本來傍晚要和韓朝一起出去吃飯，最後一節課，輔導員興沖沖得來，告訴全班同學，全校組織了合唱活動。每個班級都要參加，到時候有專門的老師來評比。

話音剛落，全體怨聲載道。此後，大家每周都被犧牲掉兩個晚上，在戶外唱着索然無味的革命歌曲。千葉一直捂着手機，趁空閑之餘和韓朝互發一兩條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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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如果這裏沒有韓朝，沒有那個可以愛的人。她真的一點也不喜歡大學。千葉不喜歡一切活動，高中三年已經用盡了太多的力氣，她只想靜靜得度過四年。所有的活動，不過是負累。每一天個人都郁郁寡歡地遷就着，遷就每一次大部分人都不想參加的聚會，比賽，活動。邁入大學，每一個人早已都有各自的世界，總有一系列莫名其妙非去不可的活動将大家捆在一起。她覺得太累。

晚上回來，舍友輪流洗澡，洗衣服。折騰下來，接近熄燈了。

在被窩中，千葉拿着手機，将明晃晃的屏幕藏起來。和韓朝互發了晚安。

第二天的班會課，聽到曉芸死去的消息。她震驚了。

千葉病了整整一周，她自小腸胃不好，幾日都沒有食欲。從教室出來見到韓朝就抓着他的衣服拼命大哭，眼淚鼻涕都擦到他的身上。

她胃病那幾天，韓朝一大早起來喂她吃早餐，看着她一口一口吃完，他才放心得去自習。

千葉是在大學軍訓時認識曉芸的，她們被分到同一宿舍。幾次千葉忘了打水，都是她将開水倒給自己。印象中她對人總是淡淡地微笑，既不過分親昵也不疏遠。後來，軍訓結束那天，她們互相留了電話。

她算不上是特別好的朋友，可是，千葉除了小時候爺爺的死亡，第一次經歷同齡人的自殺。小時候她也想過死亡，卻從沒有實踐過，千葉始終相信，只要生命延續，總會等到一切都實現的那一天。

可是曉芸，要有多大的勇氣 ，才敢做自己的刺客。要有多絕望 ，才敢跳入冰冷的江水。會有那麽一天，老師點名了，一直叫着她的名字，再也沒有回應了。宿舍空蕩蕩的一個位子，她再也再也不會忽然出現了。

那一夜，熱熱鬧鬧的迎新晚會，衣香鬓影，盛世好景。或許是刺痛了她，世人那麽快樂，她卻生無可戀。除了死去，找不到快樂的契機。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

誰也不甘心，年輕美麗的生命如此的方式終結。快樂太少痛苦太多，等了太久。所謂的幸福與希望遲遲沒來，等了太久。她不相信了。

四季依然無情地輪轉。沒有多少人停下來，多看一眼她跳入的江水。

一彈指六十瞬間 ，一瞬間九百生滅

“幸好，我們還活着。看着天空慢慢亮起。當陽光一寸寸移到臉頰，感激地流出淚水。悲劇太多，我們沒有被命運選中。一生究竟有多少生離死別。原來每一次傾情相逢，足以美好足以讓我們虔誠感激。感激所有星球的相助，所有生靈的成全，所有苦難的暫時退卻。”千葉想。

這一場悲劇随着輔導員幾次開會，幾次思想教育。又慢慢得淡出了大家的心裏。随着期末考臨近，又到了圖書館占位的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