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過去未曾過去
早上來了一批游客,好幾位歐洲人。他們對舊物似乎很感興趣,千葉用艱澀的英文和他們交談。他們爽快地買了五張明信片和好幾樣紀念品。送走客人後,千葉松了口氣,大學時輕輕松松過了六級,如今連最簡單的用語都生疏了。
中午,她正要去超市買午餐。出門時,覺得腹痛難忍。這幾天忙碌,三餐都是吃冷凍酸奶,千葉漸漸彎下腰,靠在櫃子旁邊。她不停地用手搓着腹部,試圖讓它溫暖起來。大學的時候,每個月,韓朝會給她買一大包紅棗,每到這個時候,他會抱着她,将暖寶寶放到她的小腹上。千葉想着,咬着嘴唇,淚水不争氣地打轉。
這時,手機響了。
她扯過包,無力地将它接起。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正常。“千葉,我也想了很久,我不會放棄你的。就算你不愛我,就算你結婚了,就算你有了孩子,我還是會堅持愛你……”
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帶着深深的……悔意。
“我和你已經無話可說……”千葉用盡所有的力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往常無異。
他還是從她的聲音裏聽到了異樣。“你不舒服嗎,你在“舊事”吧,我馬上來接你。”
他直接挂斷了電話,害怕遲疑一秒,她就會說出拒絕的話,讓他再也沒有理由出現。單位剛剛開完會,他推掉了接下來的聚餐,這裏離她很遠。韓朝開着車,一路疾馳。他超過一輛一輛的車,每一個紅燈都令他心急如焚。周圍嘈雜的一切迅速從車窗外隐退,唯有她,在那個人角落,孤苦無援地等着他。
他的車出現在門外的剎那,她的世界透進了一束光。像回到了多年以前,他背着她,汗水浸濕了背脊。“千葉。”他看到她眉頭緊皺,額頭都是汗,身體很冷。她像無助的小貓一樣蜷縮成一團,靠在門邊。睫毛不停地顫抖,她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來。
韓朝抱起她,他心裏一驚,比從前輕了這麽多。他心痛不已,像捧着易碎的玻璃那般,将她輕輕地放在車內。一路向醫院開去,她微弱的□聲傳到他耳內,如萬箭穿透他的心。
醫生說,千葉體寒,同時患有腸炎。開了幾副藥,叮囑她好好休息。
千葉醒來時,已經在自己家了。印象中他一路抱着她上車,去醫院。再回家,抱她上樓。那是她曾經最眷戀的懷抱,她聽着他的呼吸,如夏夜的長風。
“醫生說你腸胃不好,以後我每天給你煮早餐。你放心,煮完後,我就……離開。”最後那兩個字,他顯然用了很大的力量才吐了出來。千葉對他虛弱了笑了笑,她恨自己,已經被他傷到千瘡百孔,依然狠不下心将他徹底推開。
之後的每一天,千葉在睡夢中依稀聞到早餐的香味。一碗稀飯和煎蛋,有時候是南瓜小米粥,蓮子紅豆粥。他的動作很輕,只是遠遠地看着睡夢中的她,棉被裹着小小的身軀,溫順地閉着眼。即使是這樣看着,依然觸動着他內心溫柔的角落。
有時候她醒來後,他已經離去了。掀開鍋蓋,熱騰騰的人間煙火的氣息撲面而來,氤氲了她的眼。
這些日子,千葉的腸胃漸漸好了起來。早晨坐地鐵到“舊事”,旅游的淡季,客人不多。她泡了幾片桔梗 ,上次她網購了很多種花茶,今天剛剛收到。店主還寄了本精美小冊子,不僅介紹花茶的功效,還有各種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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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饒有興致地一頁頁翻過,指尖停留在桔梗上,“永恒的愛和無望的愛”。永恒卻無望,多麽難以舍棄的執念。
她又燒了壺水,耳畔卻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我要這張明信片,三年後寄給……你。”他挑了一張普羅旺斯薰衣草的明信片。
她擡起頭,看到韓朝陽光的面容,他為她煮了那麽久的早餐,實在拉不下臉。千葉像對待一個普通的客人那樣,找了顧客零錢。直接将明信片放到抽屜裏。
見她看都不看一眼,韓朝有些失望。“下班後我來接你。”他沒等她回答,轉身走出店門,他的車在馬路上飛馳,越開越快。兩周了,他一直壓抑着自己除了為她做早餐之外不去見她。最後實在忍不住,一大早找到這裏。他期待她看到多日未“謀面”的自己,會不會有一絲……欣喜。可是沒有,他在她的臉上找不到任何多餘的表情,韓朝心煩意亂。
他走後,千葉忍不住,翻出剛才韓朝給她的那張明信片。“千葉,我依然愛着你。”千葉的心忽然一顫,紅了眼圈。
五點半,韓朝的車準時出現在“舊事”門口。“今晚一起吃飯。”千葉怕自己淪陷到他的愛裏。“我……”“你已經答應我了,你是自己上車,還是我抱你上車?”千葉吓得乖乖上了他的車。韓朝心情大好,一路上問她想吃什麽。“都可以。”“那我們吃面。”
汽車在一家農家餐館緩緩停下。這裏的老板似乎跟他很熟,“還是鱿魚絲雞蛋面嗎?”“對,來兩份。”面館不奢華,卻有家的感覺。
老板手腳麻利,端上來兩碗熱騰騰的炒面。鱿魚絲很足,千葉胃口大開。
“面的味道很像高中學校門口那家……”千葉忍不住說。“不過,好像芹菜多了。”
“自從你離開我後,我就試着吃芹菜。沒想到現在喜歡上了。”他的目光灼灼,千葉不忍直視。
這時,韓朝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也不看,直接關機。千葉盯着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怎麽了,專心吃面。”他偷偷看她時,捕捉到她嘴角那一抹不經意的弧度。
她想起他們相戀的時候,千葉常常忍不住給他打電話。而韓朝經常在圖書館自習,他總是三言兩語結束了他們之間的對話。曾經,只要他不結束他們之間的對話,千葉就會一直對着電話說下去。有時候韓朝也很享受千葉對他滔滔不絕說話的時刻,可是一旦他發現有別人打電話來找他,他會立刻結束他們的通話,因為在韓朝眼裏,別人找他,一定都是有要緊的事的。
在他眼裏,她最不要緊。
千葉有些恍惚,想到過去,她的眼眸就黯淡了,原來曾經那麽辛苦。
這時,千葉的手機響了。
“喂。”千葉不顧韓朝的眼神,接了通電話。
“這幾天太忙了,好久沒來看你。今晚在家嗎,我去接你。”張騁的聲音非常溫柔,千葉只好說自己現在在逛街,不方便見面。
“那沒事,玩得開心。我明天再來找你。”電話那頭,張騁有些失落。
“嗯。”她挂了電話。
“你在為我撒謊嗎?”韓朝認真地看着她,語氣低沉而魅惑。他伸出手試圖擁抱她,“周圍有人看着呢。”千葉拒絕了他。
這以後,韓朝好像嘗到了甜頭,越來越頻繁地來找千葉。每次想到這點,他的就精神煥發。
北京的夏天十分炎熱,到傍晚常常下起暴雨。回家的路上,韓朝堵着了。他看着前前後後壯觀的車輛,恨不得來一輛直升機将他吊走。他摸了摸剛才逛了大半個北京城為她買的一雙刺繡布鞋,嘴角有了溫柔的笑意。
她曾經在他生日那天,送了一條她親手織的圍巾。深灰色的羊絨,雖然針腳笨拙,疏密不一。他激動地将它圍在脖子上,好幾年的冬天都舍不得拿下。
千葉在家中聽到了敲門聲,他又不請自來了,千葉想。她不耐煩地開了門,抗拒地看着他。
他顯然趕了很久的路,水珠從沿着雨傘一滴滴落下。一襲深灰色條紋襯衫已濕了大半邊,褲腳也被雨水滲透。上下樓梯的人都像怪物一樣看着他們倆,千葉受不了被人當大熊貓一樣注視。只好把他請了進來。
她從櫃子裏拿了條浴巾。韓朝沖了澡,換上了一身背心,身上的骨骼依稀可見。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将她抱起放在沙發上。
“你幹什麽。”千葉朝他喊。
韓朝恍若未聞,彎下腰,從公文包裏掏出包的嚴嚴實實的布鞋,為她換上。他的動作輕柔,一手擡起她的腳踝,一手将鞋子緩緩套上。仿佛怕碰碎了這夢境般的現實。
“很正好,以後少穿高跟鞋,走得多累。”她看着他的腦袋,額頭飽滿光潔,很多人說這樣的男生很聰明。
“眼光不錯。”她假裝輕松地回了他一句。其實她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怎麽會忘記。
她隐約覺得他幾次似乎話已經到嘴邊了,但最後還是隐忍了下來。
農歷五月十七日。早就刻在了她的心裏,每年這個時候,她總會條件反射般記起。即是在天涯海角,都無濟于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