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30
一行四人趕了三天兩夜, 才總算将森林甩在身後,踏上了一條只有一層薄薄的草皮覆蓋的平原,草皮很矮, 看起來光禿禿的, 根本遮不住底下的泥土。
它不是一望無際的,一眼看過去能看到漸漸隆起的坡。
這不是「無際平原」。
要翻過它, 才能到達他們的目的地。
又在平原走出去幾公裏後,天色漸漸暗下來, 羅九示意劉一峰将東西拿出來。
那是一頂不大的黑色雙人帳篷, 原本是羅九花了将近一萬星幣在游戲商城裏買的, 但儲物格實在是放不下了, 只能交由劉一峰保管,為此董先還跟羅九鬧了幾個小時別扭,覺得他明明先跟在老大身邊, 卻比不過後來的劉一峰, 這讓他不太平衡。
只不過他的別扭, 還是敵不過食物。
在看到鹵的香噴噴、熱乎乎的野豬肉時,什麽念頭都飛了,接下來還纏在劉一峰身邊,讓他指點一些生存小技巧,董先不敢老打擾羅九, 哪怕羅九願意教, 她的粉絲也不願意, 再加上他自來熟的性格,很快就把內斂沉默的劉一峰纏的不行,問什麽答什麽了。
“我來我來。”董先湊到劉一峰身邊幫忙搭帳篷,他想證明自己也是有資格留在隊伍裏的, 雖說笨手笨腳了一點,但還是有在努力的,“每次看到這一幕,都要感慨設計者的巧妙設計。”
董先把帳篷擺好,該在底下的部位就被蓋在帳篷頂的下面,四根金屬小支架是升級過後的锆钛酸鉛材料,有着通電高溫變形,斷電低溫就失效恢複原樣的特性,此時還未通電,因此還是軟趴趴的盤在地上,等到導電的帳篷頂與金屬支架連接時,那四根小支架瞬間就變硬變直,将整個帳篷給支了起來。
一切就如同變魔術一般的神奇。
“那今晚就是我跟老大休息前半夜,峰哥和夏遲休息後半夜?”董先盤腿坐在帳篷外擡起胳膊聞了聞,郁悶地說,“這幾天一直忙着趕路,連洗澡的地方都沒有,渾身是汗,難受死了。”
“你可以換一身幹淨的衣服。”夏遲說。
“可這不是治标不治本嗎?竹屋沒了,才知道當時在那裏的生活有多麽美好,要什麽有什麽,簡直是天堂了。那個把竹屋給燒掉的到底是哪個狗東西,要被我知道了,非得把他狗頭看下來!”董先氣的爆起了粗口,從小接受的教育讓他很少爆粗,這差不多是他的極限了。
“我一個女人都沒開口抱怨,你一個男人還不如我?”羅九說話的語氣再平淡,這內容也充滿着無限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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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先還未說出口的抱怨卡在喉嚨裏,委屈巴拉地咽回了肚子裏,“好嘛,其實也不是不能忍,我還是換一身速幹的衣褲吧。”他挑了一套衣服扣了錢,手上立馬就多了一套衣褲,剛想鑽進帳篷,就被夏遲抓住手臂。
“女士優先,老大先進。”
董先用力拍了下腦門,“我給忘了,老大先,老大請,請老大放心,我們會守好門口,絕不偷看!”
羅九站起身,一巴掌拍在董先腦門上。
他哎喲了一聲,仰面倒在地上,接着長長的嘆了口氣,表情有些郁悶,“夏遲,你羨不羨慕子楓,他可以回歸正常生活,在外面看我們在游戲裏掙紮?”
“他挺羨慕我們能跟在老大身邊的。”夏遲輕聲說。
陳子楓離開游戲後,在羅九和夏遲的直播間裏反複橫跳,到處搶「跟随」,有時候還去其他玩家直播間逛一逛,其實也忙得團團轉,只不過在游戲裏吃過真正的美食漲了見識,回去再吃營養劑味同嚼蠟,痛苦的很,好幾次和夏遲訴苦說他不想離開游戲。
“主要是……我有種不祥的預感。”董先從儲物格裏取出幾片葉子,每個人在出發前都備足了含水量大、能解渴的葉子,摘禿了好幾棵的樹,再用粗鹽水浸泡過,防止表面有灰塵。
葉子可以随取随吃,董先含着葉子咀嚼着,嘴唇的幹燥略有些緩解,“你看,我們離開森林後,這附近別說水源了,連跟高點的雜草都沒,跟森林簡直一個天一個地。我就怕這麽走下去,到「無際平原」的時候,也沒有水,那不是十天半個月沒法洗澡了?”
游戲外天天洗澡的董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連沉默的劉一峰也擰住了眉,“有這個可能。”
再糙的大老爺們兒,也受不住這麽折騰啊。
“難怪了。”夏遲喃喃。
在他們進入這片平原的時候,能看到一些衣衫褴褛、渾身髒污不堪,仿佛乞丐一般的玩家,他們在看到森林的時候,驚喜地互相擁抱,甚至跪在地上歡呼,接着奔向森林。
那時候他們四個人,還不懂這意味着什麽。
羅九換好一身幹淨的衣服,打開帳篷走出來,給他們分配食物。
一人兩根豬血腸,一塊巴掌大的鹵豬肉,一根芭蕉,兩顆橘子。
既能飽腹,又能解渴。
“吃快點。”羅九三兩口把橘子塞進嘴裏,催促道。
董先疑問地啊了聲,也加快了吃東西的速度。
“有人在盯着我們。”羅九是從末世傳來的精神體,五感敏銳本就異于常人,更別說是在這種平坦的地方,她剛出帳篷的時候,就察覺到百米外有人跟着他們,還趁着夜色趴在地上,生怕被他們發現。
殊不知已經被發現了。
“要不要我去——”劉一峰握住弓箭。
在碰到羅九等人前,他其實沒用過弓箭。
但攻擊他們的玩家太多了,他有很多的移動靶子練習射箭的準頭,再加上他學習能力強,只用了不到三天就基本掌握了弓箭的使用方法,準頭比不上羅九,但用來制住玩家的行動沒太大困難。
“不用,他不一定有膽子來招惹我們。”否則也不會躲在暗處觀察老半天了。
羅九可以确定,這個人不是一路尾随來的。
路上零星能看到些玩家,或是落單,或是結伴,有的還在艱難地朝着某個方向前進,有的幹脆直接放棄了,就在原地徘徊,也懶得掙紮,所以一開始也沒去特別注意某個玩家。
直到羅九拿出食物,窺視的目光太過強烈,令她生厭。
“不過守夜的時候得注意點,附近沒有遮擋物,我們就暴露在其他玩家的視線裏。很可能會看我們有帳篷有食物,就來打劫,武器要随時放在身邊。”羅九吃得很快,她要守後半夜,因此早早的就掀開帳篷進去睡了。
隔了一會,她的聲音從裏頭傳來,“董先,給你三十秒。”
董先忙不疊地把大半根芭蕉塞進嘴裏,爬到帳篷裏去了。
自從和羅九組成隊,就連最遲加入的劉一峰粉絲量都跟着暴漲一截。
原因無他,全是為了搶奪「跟随」,像他們這樣粉絲少的小玩家,都有固定的3個名額,自從發現了還能跑到別人直播間搶奪後,羅九的粉絲略有些分散,但影響不大。
畢竟羅九的粉絲基數實在是太大了,早早就突破3000人。
雖對她沒什麽影響,但對其他人來說,就是天降之喜。
憑空暴增的粉絲讓他們的賬戶餘額不停地上漲,就連生存值都跟着水漲船高,出發前往「無際平原」的三天裏,排名最低的夏遲都躍進了5000多名。
現在的他們,人人都有四位數的餘額,買起東西來也毫不手軟。
只不過——
“衣服是不是漲價了?”夏遲浏覽着商城,遲疑地問。
在森林的時候,一件透氣良好,布料舒适的衣服,只要小幾十個星幣。
才過了幾天,怎麽就漲到一百多了?
難道是他挑選的這款衣服,有什麽特別的功能嗎?
夏遲仔細地閱讀了說明,沒有特別功能,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件速幹衣,标價159星幣,再加上褲子,合起來就要近四百。
“漲了很多。”劉一峰壓低聲音道,“武器和藥品價格沒有變動,只調整了衣服。”
他們齊齊想到了當初羅九的猜測。
商品的價格,會随着當前面臨的危機而上下浮動。
現實又再一次驗證了她的正确。
劉一峰嘆氣,“董先的猜測可能是真的。”
沒有水源,不能洗澡,同樣就不能清洗衣服。
換下來的髒衣服,就只能當做一次性用品,穿過即扔。
這未免有些太浪費了,兩人心想。
好在都是男人,又天黑了,他們也不怕被其他玩家看,很迅速就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
兩人各挑了個方向守着,夜深了,睡意襲來,夏遲打了個哈欠,就看到劉一峰低聲叫他的名字。
“夏遲,三點鐘方向,有人靠近,準備戰鬥。”
睡意瞬間就退了。
夏遲握住刀,他有些緊張,但表面上卻看不出來。
天色很黑,只有稀薄的月光灑下來。
哪怕在開闊的平原上,也根本看不見二十米外,黑乎乎的一片。
等人跌跌撞撞跑進二十米範圍內時,夏遲已瞬間起身,沖了過去。
而劉一峰也舉起弓箭,在敵人進入射程範圍內時,才松開弓弦,正中對方的大腿。
敵人撲通倒地,發出痛苦地呻/吟。
夏遲拽住玩家的頭發,想要一刀封喉,卻看到了對方的眼睛。
迎着月光的方向,泛着光的瞳孔裏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和害怕,有的只是解脫。
“你動手吧。”他嘶啞着聲音說。
此時,夏遲才聞到了一股難聞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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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個玩家,至少六七天沒有換過衣物了,渾身充斥着異味。
夏遲屏住呼吸,将刀刃抵在他的脖子上,“你故意的?”
“我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玩家忽然痛苦地錘了一下地,“從進游戲開始,就在這片土地上徘徊,食物全靠搶,還時不時要碰到天災,不停的結盟同伴,也不停的看他們死在眼前,你們這些什麽都有的玩家怎麽會懂?”
哪怕這些都不提,他也已經半個月沒有洗過澡了。
半個月!!!
期間有換過幹淨衣服,但也僅此而已。
換衣服帶來的滿足感永遠替代不了洗澡。
如果不是沒有勇氣自/殺,也沒有武器自/殺,這名玩家可能早就死了。
在聞到食物的香味後,他首先想到的是,如果能為食物而死,就再好不過了。
對方有四個人,他根本沒想活着。
夏遲默然。
劉一峰走過來,“怎麽了?”
“沒事。”夏遲搖頭,手下一使勁,割開了玩家的脖子。
玩家的眼睛漸漸失去神采,斷氣前,忽然嘶啞虛弱地說:“謝、謝謝。”
不,不用謝他。
不管目的為何,他總是要殺掉他的,夏遲想。
兩人的動靜并不算很大,但羅九警覺慣了,立馬走出來查看情況。
等那名玩家的身體,消失在地面時,她叫醒了董先,将守了大半夜的兩人給替換下來。
董先打着哈欠,“今天好像特別早啊?”
他是睡死了的,所以壓根沒察覺到發生了什麽。
羅九沒搭理他,而是在想水源的事。
那名玩家臨死前的質問,她都聽見了。
水源,水源,這該死的水源。
就算出發前都想過了會有缺水的情況,但怎麽也沒想到要忍耐十天半個月無法洗澡的日子,就算是羅九這樣淡定的人也有些不能淡定了。
前世出任務,就算跟隊友失散了,被困在野外,也從沒有超過一周不曾洗澡的情況,哪怕沒有幹淨的水,一些低輻射的水源也遍地都是,簡單的洗個澡不成問題。
看玩家的怨念,就知道至少一周內,是絕對看不見水源了。
或許整個「無際平原」都沒有水源。
用葉子和橘子來維持流失的水分,省着點吃的話,其實也夠十天半個月,但真的一點水都不會有嗎?羅九忍不住有點懷疑。
畢竟每個必通關的副本,都要求玩家至少要待10天以上。
沒有水源,沒人能活着走出來,更別說通6個關卡了。
肯定有什麽漏洞,或者是看不見的助力。
就在羅九深入分析時,忽然皺起眉。
她似乎察覺到了一點輕微的晃動。
羅九敏銳的直覺告訴她,這絕對不是錯覺。
“快起來!”她沖着帳篷內喊。
接着又踹醒了迷糊地快睡過去的董先,“把帳篷收起來。”
習慣了服從羅九命令的董先,腦子還沒醒,但身體已經動了起來。
他把帳篷頂上取下來,四根金屬小支架沒了電,一下子就軟了,整個帳篷跟着塌了,将夏遲和劉一峰罩在裏面。
此時地面的搖晃越來越劇烈,直晃的人頭昏腦漲,站都站不穩。
“快點出來!”羅九又厲聲催道。
等兩人出帳篷,董先迅速将它收起來,一行人朝着前方飛速跑去。
此時地面上已經開始出現裂縫。
不少玩家還處在熟睡中,有的直接被裂縫吞噬掉,有的則是遲了一步醒來,慘叫着跌倒在地,逃也逃不開。
像羅九四人這樣,早早就感覺到了地震,先一步出逃的并沒有多少人。
當然,也包括了一些平原的游民。
他們在平原上游蕩了很長時間,早就養成了非凡的警惕心。
跑出去幾百米的時候,地已經搖晃的快要站不穩身體。
董先是最先摔倒在地的,但他運氣不錯,摔倒的地方是平地,沒有開裂的跡象,死亡的威脅讓他的動作徒然變得利落起來,快速爬起身,繼續往前跑去。
此時天邊已經開始出現微光,可四周一片慘叫,伴随着劇烈的轟鳴聲,處處是裂縫,是深淵,仿佛地獄。
羅九跑在最前面,其次是董先。
她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了地裂是從後往前不斷蔓延的,至少已裂了三四百米,不知要蔓延到前方的哪個位置,但至少一直向着前方跑,肯定沒錯。
“動作快點,一直往前跑,不要回頭!”羅九喊道。
身邊能看到幾個跟死神賽跑的玩家,跑步的速度之快,幾乎趕上了短跑運動員,跑的稍微慢一點,就被漆黑無底的深淵吞沒。
“救救我!”
夏遲身體的瘦弱此時展露無疑,他成了四人裏的最後一個。
每跑出去一步,都能感覺到身後的地面在坍塌傳來的搖晃。
眼看着快要追上董先,忽然腳踝被人一扯,直接撲倒在地。
一名搖晃中失足跌落裂縫的玩家,死死地抓住夏遲的腳踝,仿佛浮木之于溺水人,哪怕夏遲被他拖得不停滑向裂縫,他也絕不放手,布滿血絲的眼球因為太過激動恐懼而向外突出,顯得特別猙獰。
“救我!救救我!”那人不斷尖叫着,“我還不想死!”
太過真實的場景,讓他忘記了自己身處游戲中,以為是真的要死了。
哪怕連累別人一起死,也要抓住最後一絲生的希望。
夏遲張開口,想要叫住董先。
但他猶豫了片刻,沒有發出聲音。
必死無疑的情況下,他不想拖累任何人。
叫住董先,也只不過多一個人陪他死罷了。
夏遲冷靜地想,然後他開始踢踹拽他腳踝的玩家,試圖自救。
對方沒防備,被他一腳踢在腦門上,松了手直接掉進黑色的裂縫裏,在夏遲要繼續往上爬的時候,地又開始新一輪的劇烈晃動,他有些抓不住,只能用刀子深插在地上穩住身體。
等他擡頭的時候,卻正好看到了逆光跑來的羅九。
那一刻,她仿佛降世的神祇,帶着萬丈霞光,向他而來。
“接住!”羅九隔了十幾米将一樣東西向夏遲抛來。
一大卷樹藤撚搓成的結實繩索掉在夏遲身邊,他騰出手去抓繩索,可是地面晃動的越來越離開,還沒抓牢,匕首插着的那塊地也直接裂成石頭,掉到張開的裂縫裏,夏遲下意識地将匕首連着石塊收進儲物格。
那是潛意識裏對匕首的珍愛。
他掉下去了,只抓住了繩索的一截。
巨大的沖擊力和疼痛讓他懷疑自己的胳膊斷了,但實際上他還好端端地抓着繩子,不斷有人掉下來,他還不想死。
夏遲的心裏頭一回生出如此強烈的渴望來。
但等他看到羅九為了拽住他,無法在地震中保持身體平衡,也踉跄着朝這邊滑來的時候,夏遲想,死一個總好過兩個。
“謝謝你,羅九。”這回叫的不是老大,他像是想将這個名字記得更牢一些。
羅九喝道:“不許放手,聽見沒?不許放!”
羅九将繩子纏在手臂上,加速跑來的過程中還對另外兩個喊:“繼續跑,不要回頭!”
猶豫中的劉一峰一聽,當即歇了掉頭救人的心,努力在躲閃中前進。
成年男人的重量全系在一根繩子上,再加上地震的搖晃,将這股重量成倍的增加,羅九絕對算是個強者,但強者也無法與這樣的□□對抗。
5級地震帶來的巨大破壞力,連羅九也被坑得夠嗆。
她被拽往裂縫,直到她在裂縫口,用「暮色」緩住了身體。
“自己爬上來!”她沖夏遲喊。
夏遲在裂縫底下将近二十米的位置。
在對羅九來說,負荷太大了。
她不敢輕舉妄動,否則也要跟着掉下去。
如果不是地震的晃動在減輕,她不會堅持拽住夏遲。
可以救,卻選擇不救,這會玷污羅九心中對于「同伴」的神聖信念。
夏遲爬得很吃力,但确實是在縮短距離。
跟在羅九身邊的這些天,他從一個瘦弱的大學生,變得結實了很多,手臂也多了肌肉的線條,如果是剛進游戲的他根本沒力氣抓住這根繩子,更別說爬上來了。
在他距離地面只有一米不到的時候,已經基本停止的地震又晃起來。
只不過這次的震感很弱。
纏繞着繩索的手臂因為用力過度造成的缺氧,白皙的皮膚渡上了一層紫紅色。
羅九用盡全身力氣,将夏遲連帶着那根繩子往上一提。
整條手臂青筋暴起,但讓夏遲夠到了裂縫邊緣。
他借機爬了上來,等他欣喜地回頭時。
地上只剩下一把漆黑的「暮色」,卻不見羅九。
“老大!!!!”
夏遲第一次失控地叫起來。
地震徹底停了。
他爬到裂縫邊,只看到黑黢黢的谷底。
像張令人絕望的巨口,将希望全部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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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一峰和董先跑出去近兩公裏遠,确定地震停了以後,才跑了回來。
看到跪坐在裂縫邊的夏遲一臉悔恨,董先一把揪住他的領子,難以置信地說:“你、你幹嘛這種表情?老大呢?”
“老大為了救我,掉下去了。”夏遲痛苦地抱頭,“我應該松手的,該死的是我,不是老大。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她能走到最後,說不定能贏得獎金。就算我活下來了,遲早也是要死的。”
強烈的後悔要将夏遲吞沒,他的眼裏閃爍着淚光,向來平靜沒有多餘表情的他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濡濕了幹燥的泥土。
董先松開手,踉跄地跌坐在地上,搖着頭說:“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老大那麽厲害,怎麽可能說沒就沒了。她肯定還活着,肯定是這樣——”他爬到裂縫邊,探出身體往下看,卻什麽也看不到。
底下太黑了,也不知道通往什麽地方,半個人影都是沒有的。
掉下去的人,根本活不了。
董先花了兩分鐘,才接受了羅九已經沒了的事實,他撲在地上,邊陲地邊痛苦,“老大你不要丢下我啊,沒了你,這破游戲我也不玩了,一點意思都沒有!嗚嗚,老大你好狠的心,為了夏遲丢下我!”
他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簡直可以媲美專業的哭喪人。
就連劉一峰黝黑的皮膚,都能看出通紅的眼眶。
短短的幾天相處,他已經與羅九生出了共患難的戰友情了。
少許幸存的玩家都飛奔向安全處,看到他們不動,反而在這哭,都投來不解的目光。
有的心底好的,還勸他們趕緊跑,萬一餘震又來了,就全部死翹翹。
但三人都沒動,在這裏哀悼羅九。
“哭什麽哭,我還沒死呢。”
深淵底下傳來熟悉的清冷女聲,但累得很了,透出了幾分沙啞。
董先的哭聲戛然而止,眼角還挂着淚,啥啥的看了一眼夏遲,“不是我幻聽吧?”
夏遲搖頭。
劉一峰是最快反應過來的,“繩子!”
每個人都存了樹藤繩索,為防止長度不夠,将三人的拼接在一塊,确定打了死結足夠結實後,劉一峰将判斷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将繩子丢了下去。
羅九被餘震給掀出去以後,就掉到裂縫底下去了。
好在她還有一把「暮色」,在壁上劃出一道又長又深的痕跡後,總算卡在某個堅硬的石塊中,阻止了自己的墜落。
她還算冷靜,并不太慌亂,迅速調整好呼吸跟狀态,用「暮色」作為固定物,抓住壁上的凸起往上攀爬。
這不是石壁,而是土壁。
因此在地震後,會形成不均勻的凹陷跟凸起,再加上「暮色」的鋒利,很容易就深深插進土壁裏,董先的哭嚎聲在封閉的裂縫空間裏傳到很低下去,因此在爬了二三十米後,羅九才忍無可忍地沖着上面喊話。
很快她看到一條繩子,墜在自己身邊一米開外處。
她輕巧地使了個勁,跳過去拽住繩子,再蕩回去抽出「暮色」。
上面三個人在使勁的拽,她在底下也沒閑着,借着力一路往上爬。
百來米的距離,還不到兩分鐘就爬上了平地。
“老大!!真的是你!”董先歡呼着撲到她身上。
剛沾到羅九身體,就被她給推開了。
“你們幹的不錯,我沒看走眼。”
如果同伴無能一點,所有人都已經在這場地震中死去。
如果同伴自私一點,就不會回頭來找她。
經過這次地震事件,起碼可以确定一件事。
這三個人,值得托付後背。
羅九依次拍了拍三人的肩膀,“走吧。”
[我真恨不得掉下去的是我!剛才差點急死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女神要是有事,我非得恨死夏遲不可!]
[但凡換個人,就真的死的不能再死了,女神一次又一次打破了我的認知,太強了,我覺得現在的名詞完全就配不上她,她值得前五十!]
[幸好劉一峰反應快,我也去給他打點賞。]
[其實我覺得沒有他們,老大自己也能爬上來。當時都爬了半路了,總之老大就是永遠的神!]
【觀衆“青青綠草汁”給玩家羅九打賞50枚深水!】
【觀衆“無聊至死”給玩家羅九打賞20枚深水!】
【觀衆“無聊至死”給玩家羅九打賞30枚深水!】
【觀衆“炮火中的玫瑰”給玩家羅九打賞1枚潛水炸/彈!】
【觀衆“嘤嘤嘤”給玩家羅九打賞3枚火箭炮!】
這次粉絲的打賞空前的瘋狂,一方面他們是佩服羅九能死裏逃生,另外一方面是他們真的被吓怕了。
萬一羅九死在地震中,他們就再也找不到如此有意思的玩家,再也吃不着那麽美味的食物了。
——哪怕「跟随」名額再難搶,只要人活着好歹就有個念想啊!
念想沒了,這破游戲還有啥盼頭?不就成了普普通通的冒險游戲嗎?!
杜蘅絕對是被吓得最慘的那個,所以看到羅九安然無恙後,激動地将賬戶上的所有餘額全部給打賞了。
按照正常的速度,餘額其實還夠他用幾天的。
沒辦法,剛才心髒跟坐了雲霄飛車一樣,太刺激了。
眼看着和父親的約定時間逼近,羅九要是在這裏被個小玩家坑死了,那才把他氣死掉!
粉絲榜排位劇烈的變動着,一下子翻了個天地。
不在線的“我要放假”直接被擠出五名開外了。
————
有了羅九差點死掉這一出,趕路的過程中,董先都緊緊跟在她身邊,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離,夏遲因為愧疚,哪怕渾身都是擦傷挫傷,也半句話都不敢說,忍着傷痛跟在其他人身邊。
直到劉一峰發現了不對勁。
“你的腳怎麽一瘸一拐地?”
“沒事。”
夏遲輕聲地說完,前面的羅九就停了下來。
“你的速效藥還有嗎?”羅九看向董先。
“還有還有,老大受傷了嗎?”董先立馬拿出來,眼睛瞄向羅九的身體。
“給他。”羅九指着夏遲,“這種事以後不要藏着掖着,都是一個團隊裏的同伴,這樣只會拖整個團隊的後腿。”
夏遲羞愧地低下頭,很快又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看着羅九,張了張口,卻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同伴?他被承認了?
在經過這樣的重大失誤以後,他沒被羅九抛棄,居然還能被承認嗎?
這、這真的太好了!
驚喜來的太過突然,把夏遲砸的頭暈目眩,什麽時候上完了藥都不知道,就被拖着又踏上了前進的路。
清晨的陽光照亮了整片土地。
在他們的身後,狼藉殘破的平原恢複了原狀。
仿佛破曉時分的修羅地獄,只是一場夢。
而在這場夢裏,不知又有多少的玩家要被迫醒來。
不過這一切,都與羅九等人無關了。
他們緊趕慢趕,日夜兼程,但在趕往「無際平原」的路途中,又再次遇上了極端天氣。
一場持續48小時的特大暴雨,席卷了坡下的整片土地。
如果站的夠高的話,其實能夠發現,在高高的坡度正反兩面,仿佛兩個世界。
一面在持續暴雨,地面泥濘、毫無遮蔽物。
一面晴空萬裏,一望無際的黃綠色,有種空曠荒涼的美感。
“把雨靴穿上。”四個人頂着那塊能罩住竹屋屋頂的防雨布,在泥濘中跋涉,原先幹燥的泥土吸收了足量的雨水,變得濕軟難行,踩下去的腳會被裹在泥裏,稍不小心就會跌到。
更不要說持續的暴雨,會導致氣溫驟降。
大部分的玩家買不起四位數的防雨工具,只能頂着雨前進,要不了多久就會被高熱與呼吸困難奪去生命。
羅九不缺錢,準确來說,她向來舍得花錢。
只要錢能用到刀刃上,再高的價格,她花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四雙雨靴就要将近兩萬星幣,在暴雨天氣裏,貴到發指。
但穿上雨靴後,走起路來瞬間輕松。
雨鞋用的特殊材質,不僅防水,還不挂泥,哪怕在沼澤中行走,也不怕被濕泥給纏住,更不要說厚靴底足有指節長的靴釘,能牢牢的将雨靴固定在濕泥下的堅實土地上。
四人的行進速度一下子提升了不少。
在熬過48小時的暴雨後,又行進了一天,終于在傍晚時分,爬上了那道隔絕了兩個世界的高土坡。
當夜,他們在土坡上紮營休息。
又到破曉時分,熟悉的震動從後方傳來。
因為站得高,他們能看出去很遠。
羅九很清晰地看到,地震被限制在大約兩三公裏的範圍內,仿佛被什麽東西給隔斷了。
一步之外是天堂,一步之內卻是地獄。
董先站在她身邊嘟哝着:“暴雨可比地震好多了。”
羅九挑眉笑着問,“好在哪兒?”
董先知道羅九在嘲笑他,碰到暴雨的時候,被泥坑絆倒摔在泥地裏,不得不沖到暴雨裏洗了個澡,半/裸着身體躲回防雨布底下換幹衣服。
之後其他人也紛紛效仿。
他哼了一聲,“起碼還洗了個澡。”
好吧,這倒是實話。
“就是有點可惜,沒法存點水。”儲物格無法存水,必須得用容器裝着随身攜帶,他們都快被暴雨給沖垮了,壓根沒多餘精力去管水源的事,等到48小時候,暴雨自動停止,想裝也沒得裝了。
董先伸了個懶腰,“今晚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老大晚安。”
他說完,跟劉一峰一起鑽進了帳篷。
今晚,他們倆值後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