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48

一整個晚上, 臨時營地處處都燃燒着火焰，還有20個被分為工匠的玩家忙碌着将象牙加工成武器，将象肉切分成塊, 以迎接次日即将到來的狂歡日集市。

羅九這一夜睡得很不安穩。

她的睡眠質量一直很好，在野外游蕩的時候, 只需要短暫的補充2-3小時睡眠，就能讓她精神一天, 甚至幾乎不做夢, 她的夢境更像是某種潛意識的折射，而不單純只是個夢。

但今夜，她做了個夢。

夢裏溫順巨大的群象被長矛與弓箭驅趕着向墓地一般的陷阱前進, 一頭又一頭傷痕累累的巨象掉下了陷阱，切割成了一塊塊鮮血淋漓的肉塊，象牙被雕琢成各式各樣的武器與飾品，在集市上大肆售賣。

接着是雄壯健美的大羚羊, 它們的羚羊角也是獵者眼中的寶貝。

角馬富有嚼勁的鮮嫩肉質, 讓它成為集市上最受歡迎的肉類。

大批大批的動物消失在獵殺者的手下, 枯黃的草原失去了活力與野性, 像是迅速衰老的暮年美人。

羅九從噩夢中驚醒。

“老大，你怎麽了？做噩夢了？”董先驚奇地說。

這還是他頭一回看到羅九失去從容，露出略帶慌亂的眼神。

羅九嗯了一聲, 深吸了兩口氣，冷靜下來。

“開着嗎？”

這句話問的沒頭沒尾，最早跟在她身邊的董先一下子就明白了，搖頭道：“當然不。”

“雖然這只是個游戲，但我實在不爽，決定摧毀獵鷹。”她說完, 就看到董先歡呼雀躍地舉起雙手，又怕引起別人注意，讪讪地放下來，狗腿地問他應該做些什麽。

Advertisement

“我早就想這麽幹了！”董先看獵鷹也很不爽。

當然他知道獵鷹做的一切都符合游戲規則，甚至可以稱作是玩家中的強者，但這并不影響他心情不爽，如今老大都說要搞掉獵鷹了，董先可不得興奮地要死。

“首先，我們得離開獵鷹。”

“不是剛混進來嗎？這就要走？我還想見識見識狂歡日呢。”

董先有些遺憾。

“我看到了一個熟面孔。”羅九指的是孫凡。

對方可能以為夜色是最好的保護色，連點掩飾都沒做，就大膽地走進了唐一寧所在的主帳篷，結果被一直注意着主帳篷的羅九給一眼認了出來。

對于人臉，羅九可以做到過目不忘。

這也是一種生存技能。

所以最好不要得罪羅九，否則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她追着報複。

“唐一寧很可能知道我在獵鷹內了，在他分出人追殺我之前，我們要先離開。至于狂歡日，它又不能拒絕來交易的正常顧客。”羅九輕踢了一腳劉一峰，他立馬清醒，一下子警覺地坐了起來。

“怎麽了？”

“在離開獵鷹以前，都不要開直播。”

“離開？”劉一峰重複了一遍，沒有多問。

他本來也不太贊同加入獵鷹。

四人的整體實力算是上乘，在大草原上保命毫無問題，實在沒必要跟這種麻煩的組織扯上關系，很容易出事。

羅九說要走，劉一峰舉雙手雙腳贊同。

“現在？”

“再等等。”

非洲象的處理已經進入尾聲，除掉還在打磨武器的工匠玩家外，其他的陸陸續續去休息。

營地慢慢安靜下來，只時不時傳來幾聲敲擊。

四個人的離去，并沒有引起什麽注意。

等到唐一寧調派了一支小隊去抓羅九四人時，只撲了一個空。

這時候的唐一寧，還不知自己放跑了怎樣一個敵人。

————

“我們現在要去哪裏？”劉一峰沉着地問。

從離開獵鷹營地已經過去将近兩小時，他們沒有朝東北方前進，而是拐到了另外一個方向，他們從來沒來過的方向，地上的野草越來越高，也更加的濃密，比起來時的方向，玩家顯得更少，成群結隊經過的野生動物要多出了一倍有餘。

他們必須很小心，才能不引起那些野生動物的注意力。

在「無際平原」裏的四天，沒有絲毫的浪費。

哪怕是在休息的時候，聽着玩家交流的內容，也可以獲得不少有用的信息。

雜草越高的方向，越可能出現猛獸、群獸。

要想摧毀獵鷹，光憑他們四個人很難達成。

獵鷹人數過百，殺幾個人沒有用，還會被獵鷹反追殺，給行動增添麻煩。

瓦解獵鷹，讓他們變成一盤散沙。

說起來容易，卻不容易做到。

哪怕羅九此時就沖進獵鷹營地殺掉半數的玩家，也不過是讓他們多了一個齊心協力要達成的目标——擊殺羅九，至少在人數明顯占優的玩家眼中，這并不是一件無法完成的任務。

擊潰獵鷹的凝聚力，需要的是一面倒的威懾與恐懼。

這樣一個龐大的百人組織，需要借助自然的力量。

而羅九正是在尋找可以利用的力量。

她沒有回答劉一峰，回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保持安靜。

迎着清晨的陽光，羅九拔掉礙事的雜草，忽然撲倒在地。

她的耳朵緊貼地面，能聽見微弱的震動與細響從泥土地上微微傳來，而且越來越清晰。

這說明幾公裏外，正有個龐大的群體在遷徙。

“很近了。”羅九語調微揚，顯露出內心喜悅。

隊友們面面相觑，眼裏都寫着疑問。

顯然羅九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他們難以理解。

只有數量足夠龐大的大型動物群體，才會造成能夠傳出幾公裏外的大動靜，這同時也表明了不可能是殺傷力極大的草原猛獸，因為這樣的猛獸總是高傲的，不會集結超過20以上的群體。

它們正朝着這個方向逐漸靠近。

沒過多久，地面上的震感越來越強烈，就算是最遲鈍的人，也知道發生了什麽。

“有什麽在靠近，我們應該換個方向。”夏遲緊握匕首，一臉警惕。

“不，這正是我要找的。”

将近一公裏外的地面上，泥沙四濺，塵土飛揚。

近百匹的黑色角馬，正朝着這個方向狂奔而來。

它們的速度很快，體重也很大，超過200公斤的體重，讓大地也為之哀鳴！

“我們……”董先的話只說了個開頭。

羅九下令叫所有人遠遠散開。

“不要待在角馬的前進方向上，朝兩邊跑開！”

三人跑到安全地帶時，回過頭才發現羅九并沒有跑。

她就站在角馬前進的路線上，要不了30秒，沉重如山的角馬就會呼嘯奔騰而來，将她撞飛，踩在鐵蹄之下。

“老大！快跑！”董先用盡力氣大喊。

為首的角馬雄壯健美，長着一對彎曲的白色牛角，與其他角為黑褐色的角馬形成了鮮明對比，它的肩膀很寬，長滿了黑色鬓毛，全力奔跑之下，脫離角馬群将近20米，可見速度之快，遠遠甩下同伴。

因為興奮，羅九淺褐色的瞳孔忍不住放大，她沒有動用「暮色」，而是從儲物格裏取出了數根樹藤擰成的結實繩索，紮了個圈，确定死結夠結實，不會中途散架，角馬王也已經沖到不足100米的位置了。

90米……70米……50米……

當角馬王丢下子民，跑進10米範圍內時，羅九手裏的繩套被狠狠抛擲出去，正好套在角馬王的對角上。

但此時前奔的角馬王，根本察覺不到危險，無視了羅九這個閃開“路障”，從她的身邊越過。

體重以及全力奔跑的速度，帶來可怕的慣性。

體重不過百斤的羅九被猛地拽拉向角馬王，她纖細的胳膊因為驟然發力爆出恐怖的肌肉，被拽住對角的角馬王不得不嘶鳴一聲，兩只前蹄高高揚起，原地停了下來。

而此時的羅九，也正正好落在了角馬比起寬闊的肩膀，略有些纖細的後背上。

角馬王的威嚴是不容易有生物落在他背上的，因此他劇烈的掙紮甩動起來，試圖将羅九給甩下後背，但繩套實在太結實了，在羅九坐上角馬王後背時，還收緊了繩結，更牢的套在對角上。

掙紮的越劇烈，繩子勒得越緊。

短短的幾秒鐘，角馬大部隊就跟了上來，有三匹角馬試圖來幫忙，卻被角馬王高傲的嘶吼給逼退了，只能無措地站在一旁，根本不敢上前幫忙。

角馬王每一次突進，羅九身體前傾，緊貼在後頸上，雙腿緊緊夾住角馬王身體兩側防止脫飛，每一次急停，她就張開雙腿再用腳後跟狠砸在側腹軟肉上，痛的角馬王憤怒嘶吼，叫聲甚至能傳出2到3公裏外。

一人一角馬，在幾百米的範圍內不停狂奔奮鬥掙紮，半人高的枯黃草堆都被壓倒了一大片，仔細看地話，能發現好幾雙眼睛躲在暗處，朝這裏看來。

太陽高挂空中，溫度也越來越高，牽動草原數千玩家的狂歡日開始了。

49

「狂歡日」不過是一種別稱，實際上是由獵鷹牽頭的大型交換類集市，可以以物易物，當然也可以用星幣來購買，這二種交易方式裏還是用星幣交易的買家更多些。

不管是食物，還是武器，都是珍貴的物資，沒有人會輕易交換。

集市很簡陋，不過是在地上鋪幾張布料，把各色物品擺在上面，供玩家挑選觀看，四周不停地有獵鷹成員組成的巡邏小隊在維持秩序，避免出現搶劫、偷竊等事件。

“這個象牙匕首我要了！我出四千星幣！”

“明明是我先看到的！憑什麽賣給你！”

“這位先生出價更高，所以象牙匕首歸他了，不好意思。”

這種集市更像黑市，遵循的是價高者得，不存在先到先得，因此如果先看中的玩家不出更高的價格，匕首就以四千星幣歸後來的玩家了。

先到那名咬咬牙，狠心說：“我出四千一！”

“四千二。”

“你！你是故意的！”

對方洋洋得意地瞥了他一眼，“沒錢就別跟我争了，只是徒勞拉高價格而已。”

“四千二百一！”

只勉強增加了10星幣，哪怕他喊得非常果斷，也早被對方看出了價格底線就在4200-4300星幣之間，無力出更多了，因此後來的玩家笑嘻嘻地開除了4410星幣的價值，直接将先來者踢出了競價。

先來者目露怨毒，只能退而求其次買上一把更小一號的匕首，還不過巴掌長，殺傷力有限，但預算限制，也只能如此。

賣家目送兩人遠去，臉上流露出玩味。

光看那個眼神，就知道二人之間肯定會發生流血沖突。

不過這不管他的事。

“什麽？這麽貴？象肉又糙又硬，你這是坐地起價！”青年男玩家漲紅着臉大聲指責。

“對啊，我就坐地起價怎麽樣？你可以不買的。”另外一名賣家強硬地說。

獵鷹官方出的價格是一斤象肉100星幣，負責分售的成員不少會偷偷提高價格，其中的差價自然流入他們的腰包，對此獵鷹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能負責分售，就說明是炮灰中的幸存者，這也是他們該得的好處。

不過将100星幣提到了150星幣，直接漲價過半，确實有些過分。

“那邊明明才130！”青年玩家辯駁。

“那你咋不去那邊？”售賣的玩家嘲諷。

另外一邊價格确實低一些，但象腿上的肉更硬更難嚼，而且因為價格偏低，已經有超過10名玩家擠在外圍搶肉，哪怕青年玩家再擠過去，也根本搶不到大塊的肉了。

他只得放棄。

青年玩家憤憤掉頭，問了一圈，居然聽到160甚至170星幣的離譜價格，最終不得不又走回遠處，而此時攤位上的近百斤象肉，已經只剩下不到三分一了。

他心中一驚，在看到又有4名玩家朝這裏趕來時，脫口而出：“這裏我全要了！就150星幣吧！”

賣家意味不明地呵呵了一聲，“現在要155星幣了，這裏就當是30斤，你給我4650星幣。”

“你！”青年氣的不輕，拳頭緊了又松，最後還是妥協了。

他打開個人界面，“編號。”

“093758，快點。”這是每個玩家都有的游戲編號，星幣交易可以在後臺輸入編號直接轉賬，這也是獵鷹的「狂歡日」能發展起來的倚仗。

物資不好換，但打賞而來的星幣，卻是人人都有的，區別只在于多少而已。

青年玩家不甘心地轉完賬，餘額飛快跳動減少，最終停在193，慘淡的餘額令他心痛，卻又是不得不買的。

四人剛要開口詢問價格，青年就把近30斤象肉收進儲物格，并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此時營地上，已經聚集了超過200名玩家。

每一個攤位都熱火朝天，特別是武器類攤位。

象牙自然是最昂貴的武器原材料，但象骨也可以制作普通武器，堅硬度雖然略有不如，價格卻只要一半左右，而且象骨類武器都很大，以刺刀、長矛等為主，受歡迎程度一點也不弱于象牙。

狂歡日才剛剛拉開帷幕。

遠方的玩家也都朝着這個方向奔來，可以預見，在幾個小時後，這裏會聚集近千人，等到商品全部售空，才會陸續散開。

這個過程花不了太久。

獵鷹營地上的商品越來越少，在消耗超過一半的時候，忽然有人邊跑邊朝這裏大喊：“獸群來了！獸群來了！快跑啊！”

“什麽獸群？哪有獸群？你別胡說！”

“是真的！你看那邊的塵土鋪天蓋地的，地面也在震，這得多少頭啊！”

“上百頭！我從那邊過來的！再不跑就要被踩死了！”

“快跑啊！！！”

“我的肉！你把我的肉還回來！媽的！找死！”

有了獸群這個意外，還算有秩序的集市瞬間混亂起來。

不少人趁機偷搶商品，再混進人堆逃跑，只有極個別人被抓住，不少都跑走了。

就算是巡邏的守衛，也無法在幾百人中分辨出小偷強盜。

慘叫聲，怒喝聲，驚呼聲，都在營地上響起。

董先喊完話後，就躲到外圍，看着集市土崩瓦解，狂歡日變成一場災難，心情特別舒暢愉悅，甚至還哼起了小調。

獵鷹只回收了不到四分之一的商品，唐一寧站在高處，手持擴音設備大聲地下達命令，要求整編隊伍，但這些玩家不是經過特別訓練的軍隊，只不過是由利益集合起來的烏合之衆，當他們的手頭聚集了足夠的星幣和物資時，唐一寧的話已經不再重要。

更不用說，那浩浩蕩蕩的角馬群正不斷靠近。

角馬的奔跑速度能夠飙到每小時80公裏，甚至能從天敵獅子的獵捕下逃生，速度可見一斑，再加上它們是群居生物，集體出現時，就連落單的獅子都要逃跑，脆弱的人類根本就生不出抗拒之心，看着這架勢就慌的不行，唐一寧的命令根本傳達不下去。

營地亂成了一鍋粥。

“來了來了！它們來了啊！快跑！”

大家尖叫着，嘶吼着四處逃竄。

有膽子大的沒有跑，看到了騎在角馬王身上的羅九，難以置信地問：“那真的是人嗎？怎麽敢坐在它的頭上？那可是上百的角馬啊！”

唐一寧有望遠鏡，不僅能看到一個女人，還很清晰的看到了她的五官。

他心裏一突，想起了孫凡的話，把望遠鏡遞過去。

“你看看。”

孫凡想跑，卻被唐一寧叫在身邊，不得不接過望遠鏡，在看到噩夢中的那張容顏時，吓得将望遠鏡丢了出去，唐一寧伸手一勾才接住。

“是她！是她就是她，那個女魔鬼女屠夫！”

“真是她？”唐一寧面露詫異。

“寧哥，快點走吧，再不走來不及了，角馬速度很快的，連兩分鐘都不用就到了！”孫凡催促。

獵鷹可是唐一寧花了很長時間才打下的基業，哪能說放棄就放棄，他還想收整隊伍，卻被孫凡拉住了手。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你還活着，有「探險者」贊助在身，賬戶那麽多錢，還怕建不起第二個獵鷹？命沒了，就啥也沒了。”

這番話說動了唐一寧。

幸存下來的炮灰，以及新補充的炮灰根本沒跑出去多遠，就被角馬給踩死了好幾個。

核心人員大部分都還在，跟着唐一寧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跑去。

但他們算錯了一點。

這角馬群的前進方向，可不是随機的，而是由羅九在控制。

只要她牢牢把控着扼制角馬的缰繩，不管她指向哪個方向，角馬群就會随之轉向，朝着獵鷹的殘部沖去。

半個小時後，一切回歸平靜，好像剛才的那場大混亂只是一場夢。

羅九從角馬王背上跳下，輕拍了拍它的牛角，松開了繩套。

超百人的獵鷹在今日徹底消散，只有不足十人向着遠方逃竄而去。

獵鷹徹底毀了，無需趕盡殺絕。

角馬王嘶鳴了一聲，兩只蹄子高高揚起，羅九毫無畏懼地站在蹄下不遠處，只是冷靜地抽出了背後的「暮色」，刀尖向下，靜靜的看着角馬王的蹄子落在地上。

它深深看了羅九一眼，調整方向，朝着原來的前進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