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氣轉暖和變冷一樣都是說來就來
☆、天氣轉暖和變冷一樣都是說來就來
并不是,并不是想念那個有鬼神之力的至尊帝王,只是有點想見當時那個,輕易撥動了自己世界日月星辰的無賴之人,罷了。
蘭尋劍握着手中的金牌,暗自這樣想。
辇路千門,鐘漏肅肅。
雲煙十裏連綿,朱門百丈峨峨,鳳凰羅列,丹闕橫亘。
參差九重宮殿,樓臺層疊,被這場春雪覆盡,銀裝素裹,美如畫卷。蘭尋劍一路走來,憑着那塊金牌,半點隔阻也未曾遇到,順利直通到大殿之前。
引路的太監低眉順眼,聲音也壓得很低:“陛下現正在內會客,還請大人于此稍候。”
“有勞。”蘭尋劍微微點頭,那太監便躬身行了一禮後退下了。
說實話直到現在,他也未想好見了那人之後應該說些什麽。曾經相信的事物已一一地土崩瓦解,而其中大部分可說是拜這門內之人所賜,如今他又能再多言什麽呢?想想月前自己跑到城門前在萬軍之中,自以為大義凜然地說的那番話,簡直不能更可笑了。
蘭尋劍在門前來回踱步,感覺腦海中已經亂成一團,怎樣也無法理出個頭緒。門口的幾名守衛倒是目不斜視,盡職盡責地在原地站着,好像沒看見門口有個人晃來晃去似的。
過了片刻,忽聽門內似有聲音逼近,不由心神一凜。
他豎起耳朵,那聲音很快便能聽清了:“……你真以為朕是個算命的不成?所謂‘春雪成時,百事定’說的是今日沒錯,卻說的不是你們。命不是算出來的,命是朕自己掌握的,春至前攻破長安,早已列在朕的計劃之上!朕要事成,事便成,此即天理!”
話只聽了一半,蘭尋劍只覺雲裏霧裏,不知這人是在說些什麽。
下一刻,殿門被大力震開,他急忙抽身閃避,一陣塵土飛揚過後,就見門內沖出一人。
蘭尋劍定睛一看,出來的人卻是陸染風,他懷中還抱着一人,看不清面目,只見到那人白衣之上有血跡斑斑。
陸染風神色惶急,踏出門後更是加快了腳步,匆匆離去了。蘭尋劍瞥了瞥他飛速消失的方向,便轉回頭,正看見當今聖上走了出來。
天瑞見了他,微微一怔,倒是全然不曾料到他會在此出現的樣子。
蘭尋劍猶豫了一下,還是後退了半步下跪行禮:“草民蘭尋劍,鬥膽前來面聖。”
“平身。”天瑞道,“你怎會來此?”
蘭尋劍起身,直視着他,對方此時已恢複了一臉平靜,面上看不出波瀾。
蘭尋劍就在天瑞無比淡然的目光中糾結了半天,方才支吾道:“我方才得知蕭三等人的死訊,不知陛下是否聽說?”
“不曾。”天瑞簡潔道。
蘭尋劍不知該如何回話,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對面的人,寒風挾着細雪飄過殿前丹墀,赫赫天光照着清夷王庭,連他的睫毛都看得異常清楚。
天瑞好脾氣地站着,并未開口。
須臾,蘭尋劍回過神來,忙後退兩步道:“是我唐突了……草民告退。”
天瑞颔首,也并不做聲,便轉身離去。
蘭尋劍依然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只覺得眼睛酸澀異常,心口突突地跳個不停,仿佛在催促自己做些什麽,但又無法可施。
天瑞走了兩步卻忽然頓住了,猛地回過頭來問:“且慢!你是如何進得宮來?”
“啊?”蘭尋劍吓了一跳,想了想道,“有人贈與我禦賜金牌,便是用它進來的。”
天瑞蹙眉:“甚麽金牌?朕的金牌都是……”他說了一半便剎住話頭,自言自語道,“不對,難道說……”
蘭尋劍努力集中精神,卻感覺心口跳的愈發劇烈,繼而疼痛從內裏蔓延開來,速度快得像要把整個人撕裂!
與此同時,天瑞似是想到了什麽,随即向這邊快步走來,大聲道:“尋劍,你聽我說!你……”
蘭尋劍捂住心口,脫力地向後仰倒。
他的後半句話,無論怎樣都聽不清。
但是,好像是終于聽到那人不再用冷冰冰的“蘭大人”稱呼自己了。
這樣的話,也很好。
沒有想象中與地面撞擊的堅硬觸感,蘭尋劍緩緩閉上雙眼,無盡的黑暗代替了四周泛着銀光的春雪,将他吞噬了進去。
黑暗中微光閃爍,眼前的身影複又明晰了起來。
“九兒。”白發老者溫和地笑着喚他。
“師父!”蘭尋劍又驚又喜,正要上前,卻神色黯然地頓住了腳步。師父明明是早已過世,若自己同他得以相見,那豈非——“我,是已死了麽?”
“并非如此。”老者搖頭。
“那,”蘭尋劍一臉疑惑,“我此時是身處夢中麽?”
老者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蘭尋劍低下頭:“弟子多年來不思進取,一事無成,有愧師父悉心教導。如今竟然還逃入夢中尋覓師父蹤影,驚擾師父往生之路,弟子當真是個懦夫,不配英雄談吐!”
老者仍然搖頭:“九兒乃是吾最得意的弟子,不該如此妄自菲薄。”
蘭尋劍擡起頭望向他:“師父……”
“吾與九兒一別多年,也不知你這些年有何經歷,不如講與為師聽罷。”老者說着揮揮手,身後竟出現一套桌椅。
蘭尋劍同他坐下,便講起了近年所歷,從幼時如何進入師門和青山會的起源講起,一直到天瑞皇帝登基。其中無數瑣碎,老者也一五一十聽了,還不時詢問些細節,二人這一講竟也不知講了幾日幾夜,卻都不覺得疲累。
“師父你……近來又過得可好?”蘭尋劍問道。
老者一臉悠然自在:“很好。”
“那,弟子便放心了。”
“九兒,你自小歷經諸多磨難,為師教得了你武功防身禦敵,卻難教你如何一生太平,畢竟世間太多事情,非你我能夠控制。”
蘭尋劍聽到此,有些忿然:“如師父這般品行都為奸人所害,世間太平恐怕永遠只是個妄想而已。”
老者道:“關于此,吾已經想通。其實,為師落得當初境地,并非自身沒有過錯,正如你已經知曉,多年的複仇計劃一朝落空,和你的本心有很大關系。”
蘭尋劍嘆道:“是,仇恨終究只是無用的事物,可我當時竟看不清。”
“你知道天瑞為何可以成功?”老者一臉高深莫測。
“我想,他應當并非為了複仇。他本可手刃仇人,卻走了另一條路,或者他是這國家真正的天選之人罷。”
老者摸摸胡子:“是,也不是。”
“弟子願聞其詳。”
老者答非所問:“九兒,複仇遠沒有報恩重要,現在,為師終于明白這一點。但你只需記住,所有的結局都早已在一開始被書成,吾等能夠改變的,只是過程而已。”
“弟子驽鈍。”蘭尋劍不解。
老者笑笑,伸出手來,放在他肩上,輕輕一推,口中道:“你會明白,去罷。”
眼前光景飛速倒退,寰宇輪轉,複而片片碎裂!
蘭尋劍猛然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室內昏暗,只有門縫漏出些許光線能夠照亮一小片地方,一時也分不清這是個什麽所在。
許久沒有同師父這樣促膝長談,即使是在夢境之中,也足夠令人歡喜。但這夢似乎過于長了些,蘭尋劍現下只覺渾身乏力,像剛翻越了無數座巍峨山峰一般,累到連手指都擡不起來,就連再度入夢都要耗費極大精力,只好昏昏沉沉躺在原處。
躺了不久,門被輕輕推開,蘭尋劍轉頭正想去看看來人是誰,便聽到一聲尖叫差點震得屋子都抖了一抖:“哎呀!你醒了!你終于醒了啊!”
接着,噼裏啪啦一陣亂響,屋裏門窗都被來者暴力地打開,屋內頓時變得明亮起來。
剛接觸到光線只覺刺眼,蘭尋劍半眯起眼等待适應,這時感覺到一個微涼的東西被送到唇邊,他下意識地張開嘴,苦澀裏帶着些清香的液體便流入了口中。
過了片刻,蘭尋劍睜開眼,床邊正站着一位明眸皓齒的少女,她身量并不高,微微俯身就将胳膊撐在了床沿,正好奇地盯着自己看。
看到蘭尋劍睜眼,少女開心道:“啊,你好!我叫林代毓!現在是飲血谷的老大哦!”她咧嘴一笑,臉上出現兩個梨渦,再加上那對虎牙,別提模樣有多俏了。
對方自報了家門,蘭尋劍也按照禮儀回道:“在下蘭尋劍,林姑娘有禮。不知……”
“哎呀我知道你叫什麽。”林代毓飛快地打斷了他,接着一臉悲傷道,“算了,你既然這麽坦誠,我也不好騙你,其實,唉!其實我并不是這裏的老大。”
蘭尋劍一愣:“啊?”
“我只是個小跑腿的罷了。騙了你,對不起。”林代毓依然很悲傷。
蘭尋劍很快抓住重點:“依姑娘所言,此處乃是飲血谷內?”
“嗯,是啊!”林代毓換臉比翻書還快,轉眼就換上一副歡快的表情。
自己最後的記憶,似乎還是在皇宮中啊。蘭尋劍奇怪道:“敢問姑娘,在下是如何來此?”
“啊,這個麽,我只知道是師父上個月把你救回來的。”
“上個月?”蘭尋劍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林代毓大力點頭:“是啊!小哥哥你都睡了一個多月啦。現在飲血谷的玉蘭花都開了哦,要不要我帶你去看?”
竟然已經一個月了,難怪自己醒來感覺動彈不得。蘭尋劍在腦中努力回想,但除了皇宮裏那段記憶,實在想不出更多的了。這中間發生了些什麽事情,自己究竟為什麽會昏倒,還真是一籌莫展。便道:“既是令師尊救了在下,那不知在下可否一見?”
林代毓搖搖頭:“可他在閉關啊。”
蘭尋劍想了想,又不抱希望地問道:“那姑娘是否知道,當今皇上近況如何?”
林代毓睜大雙眼:“皇上?聽上去有點耳熟。讓我想想……啊,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吧!”
蘭尋劍抽了抽嘴角。
竟然還有連皇上這詞都不知道的人?
江湖人眼中無比神秘的飲血谷,大概對于外界的事,也同樣感到很神秘吧。話說回來,到底是誰封閉了此處呢?又是因為什麽而封閉的呢?
谷中似乎是沒什麽人,日間夜裏都同樣寂靜,蘭尋劍無法下床的日子,便只有林代毓每日來照看,與他說些話。
但和這個避世而生的小姑娘交談……可想而知,實在是費盡心力。
這正是:虛空一夢忽迷途,桃源作客百事無。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