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斷線的風筝

不需要誰再介紹什麽,秦言已經猜到了面前女子的身份——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囡囡”。真是白天不能說人,前腳方芊筠還認為此囡是無中生有,後腳人家就有血有肉地蹦了出來。

“你好你好,”秦言不知道怎麽稱呼對方合适,只能一面握手一面不停地“你好”。

“你們這是去哪裏?”姑娘打聽。

“我們來送一個朋友。”秦言補充,“哦,就是那位方小姐。你之前幫忙聯系過月子中心,她一直想謝謝你。”

“舉手之勞,”姑娘說,“我還要謝謝她送化妝品給我,實在是太客氣了。”

你看看,這不就對上了嗎?秦言想起剛才怒怼溫承緒的行為就後悔不疊,恨不得穿越回去給自己一巴掌。以怨報德,還是人嗎?

這時,溫承緒看着姑娘輕聲問:“你呢,出差嗎?”

“嗯,去S市參加今年的國際醫療器械展覽會。”

“自己還是和那個主治醫師一起?”溫承緒的表情不爽,語氣酸不拉幾。

姑娘愣了一下,然後面帶尴尬地說:“阿溫……”

“他人呢?方便認識一下嗎?”

秦言最見不得這種新歡舊愛齊聚一堂的大場面。為了避免溫承緒接下來又說出什麽不合時宜的話,他趕緊跟姑娘揮手:“下次有機會再認識吧。上班快遲到了!不好意思,我們先走一步!再見!”

說完,他拽起溫承緒的胳膊就要走,沒想到對方卻巋然不動:“上班着什麽急?”

“這叫什麽話?你是醫生哎!還有好幾十口牙嗷嗷待拔呢!”秦言使出吃奶的勁兒把人一路推到電梯前。

再一回頭,姑娘已經不見了。秦言松了口氣,開始批評溫承緒:“分開的時候幹脆利索,見了面又唧唧歪歪。你要認識那個主治醫師幹嘛?在機場幹一架?然後上黃金眼頭條?上微博熱搜?”

溫承緒沉默不語。

“好啦,送你去上班。”秦言努力調節氣氛,“聽患者哭爹喊媽慘叫一會兒你心裏就敞亮了。”

倆人坐電梯下到停車場,秦言充當知心大姐兼話痨司機,一路好言好語地相勸。二十多分鐘後,車子駛入市區。

“麻煩停一下,我想去便利店買瓶水。”溫承緒終于再度開口說話,“你要喝什麽嗎?”

“給我帶個維他檸檬茶吧。”秦言把車子停在路邊。

“好。”

沒一會兒,溫承緒重新回到車內,他遞上插着吸管的飲料:“檸檬茶。”

“謝謝!哎?”秦言一擡頭看對方舉着個小玻璃瓶在仰脖“噸噸噸”,整個人直接傻眼,“大哥,我沒記錯的話您不是要去上班嗎?怎麽喝上伏特加了?”

溫承緒一抹嘴:“解解渴。”

秦言:“…….”

“走,”溫承緒陰郁的心情似乎晴朗不少,“拔牙去!”

“喝完伏特加你還想拔牙?”

“為什麽不行?”溫承緒反問。

“到時候人家聞到你身上有酒味不投訴你我跟你姓!”秦言覺得自己簡直操碎了心,他按下車窗往外看了看,“我沒記錯的話這兒好像離你家挺近的。要不這樣吧,我直接送你回去得了。你跟診所請個假,扯個謊就說自己感冒了,扣工資什麽的總比産生醫療糾紛強。”

溫承緒選擇性失聰,繼續“噸噸噸”。

眼瞅着一小瓶伏特加就快要見底,秦言不得不伸手去搶。無奈溫承緒死活不撒手,那勁頭,跟守着什麽國家寶藏似的。

秦言恨不得仰天長嘯,分開的時候裝高冷,現在又呷八百裏飛醋。男人真是奇怪又不争氣的生物!

“乖啦,”秦言耐心哄他,“阿溫,酒給我。”

這招好使,溫承緒終于松開了手。秦言把瓶子拿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立馬被揮發出的濃烈酒精嗆得連咳好幾聲。

“要不喝我這個吧,維他檸檬茶,爽過吸大蔴。”

“給你買的,”溫承緒搖頭,“你喝。”

秦言嘬了一口:“怎麽好像比平時的甜?”

“過期了?”溫承緒搭茬。

“過期也沒事兒。”秦言沒往心裏去,他放下檸檬茶,然後根據記憶,一路把人到住所樓下。

“趕緊回去,別瞎嘚瑟了。”秦言囑咐他。

溫承緒點了點頭,非常配合地推門下車。可秦言到底不放心,從後視鏡裏看去。嘿,這哥們竟然伸手打算攔過路的出租車!

溫醫生可真是王八吃秤砣,輕傷不下火線。為了他的前途名譽,也為了患者岌岌可危的牙齒,秦言只好把車停在個不礙事的地方,跑下來押人上樓。

直到他把人強拉硬扯地送進家門,盯着溫承緒給領導發去請假微信秦言方才罷休。

“就是嘛,別滿腦子只有工作。沒了你,人類也能殘喘,社會也能進步!”秦言說完一扭頭,牆上那幅油畫再度闖進視線。

雖說一回生二回熟,可那個哭泣的小孩依舊讓秦言感到陣陣懼意。不得不說,這幅畫的存在感實在是太強了,藝術的感染力真是不容小觑。當然,也沒準是由于畫作的價格太過驚人,以至于在秦言心裏镌刻下人民幣的深刻印記。

“我記得……上次你說那個畫家過世了,是年紀大了壽終正寝嗎?”秦言打聽。

“壽終正寝,他哪有這樣的好福氣?”溫承緒皮笑肉不笑,“他的靈感比他本人死得早。再也畫不出滿意的作品的人就瘋了,最後被送進精神病院,每天吃藥電療,慢慢的……就死了。”

畫家的結局實在太過悲怆,憑空給這幅畫又添了幾分詭異和壓抑。這樣的氣氛使得秦言打了個寒顫,他不想再逗留,于是囑咐了對方幾句便打算閃人,不想溫承緒沒站穩似的忽然一歪。

“哎,怎麽了?”秦言趕緊扶住對方。

“太陽穴……跳着疼……難受。”溫承緒喃喃地說。

你他媽的把伏特加當水喝,頭不疼才怪!秦言心累到無力吐槽,只好架着人往卧室走。等倆人亦步亦趨來到床邊,秦言的腰部忽然一涼。

“你揪我襯衫幹嘛?”秦言不禁皺眉。

“熱。”

“你熱你脫自己衣服啊!我又不熱。”秦言把人撂在床上。

“你……真不熱?”溫承緒看着秦言。

被他這麽一問,秦言覺得身上好像是有些熱,八成是酒精吸入過量。他擺擺手:“我走啦,你好好休息別折騰。醉了就睡,夢裏什麽都有。”

秦言剛要挪步,雙腿忽地被對方死死鉗住,害得他差一點大頭朝下栽床上。想不到溫承緒人雖然醉了,腿上功夫卻着實了得。還真是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

溫承緒:“陪陪我。”

“我酒家女啊?”秦言試圖掙脫開對方的鉗制,可投鼠忌器,半天都不得要領。

“酒家女?”溫承緒眯着眼睛看過來,咧開嘴笑着問,“你很可愛,叫什麽。”

“這只是比喻!”秦言沒好氣催促他,“趕緊松開,我還有事呢,不能陪你發瘋。”

“不能陪嗎?可……可我好難受啊。”溫承緒瞳仁的焦距逐漸渙散。

“喝多了都難受,忍忍就過去了。”秦言非常有經驗的樣子。

“過不去……那感覺像是整個人被泡在福爾馬林裏,皮都松了白了起皺了,四周卻沒有任何着力點。沒人理我,也沒人肯救我出去,我好害怕……”

局面僵持在暧昧的卧室內。忽然,溫承緒的眼角淌出兩行淚水。這一刻,床上失态的成年人和畫中的那個小孩子像是跨越經年,終于合二為一。秦言見了,心像是被馬蜂蟄了一下。他愣愣地問:

“為什麽這麽害怕?誰傷害過你嗎?”

溫承緒終于松開了腿。他緩緩起身,沖秦言招手,語氣溫柔又凜冽:“來,我告訴你,偷偷地,只告訴你一個人。”

像是被蠱惑了一樣,秦言下意識彎腰湊近溫承緒,酒精味迎面撲來,熏得人暈乎乎的。只是還未等他把耳朵貼過去,兜裏的手機忽然開始賣力歌唱。這個專屬鈴音讓他瞬間清醒過來。操!是江川濃的視頻電話!

秦言再一定睛,溫承緒的嘴唇已近在咫尺。他渾身一抖,條件反射般将對方狠狠推開,然後如同一道閃電蹿出卧室,瞬間奔出門口。

不!不是做賊心虛!他只是在學雷鋒做好事,本質和扶老奶奶過馬路和撿錢包交給警察叔叔沒有任何區別。

等秦言終于回到車上,手機已經不響了。他深吸一口氣,抄起檸檬茶嘬了好幾口,穩了穩心神才給江川濃撥了過去。

“喂?”

“送完朋友飛機了嗎。”

“送完了!”秦言趕緊說,“路上堵車耽擱了一會兒,我已經到三環了。”

“那直接過來吃中飯吧。我看餐廳的daily menu上有糖醋魚,你上次不是說喜歡吃?”

“好!”秦言幹淨利落地剛才發生的事情抛到腦後,“我馬上到,都是我的!一定給我留着!”

“誰跟你搶我就開了誰。”江川濃的語氣溫存,笑聲從電話那頭一直漏到秦言心頭。

“麽麽噠~”秦言心滿意足地挂了電話。

溫承緒站在窗前,看着車子飛似的開走了,如同目送一只從自己手裏斷線的風筝。他揉了揉肩頭,然後從餐邊櫃的最裏面掏出一瓶洋酒,倒了一杯後拿在手裏走向那幅油畫。

“別哭了,他不是回來了嗎?”

“我知道你想他。別急,他早晚是你的。”

“嗯,好,下一次抱着他睡到天亮,就像小時候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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