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Tarot Never Lie
晴朗的天空掠過成群的鳥兒。它們蔑視着地面上囿于怨憎會愛別離的人類,奮力揮着翅膀,朝夢中溫暖如春的南方飛去。
疲沓茫然的江川濃在擁擠的環路上開着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以及還能做些什麽來挽救目前分崩離析的局面。
在方芊筠知道秦言意外失聰後,氣得火冒三丈當場發飙。可由于受過良好的教育,她的髒話詞彙極其有限,所以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母親在罵解不出算術題的小學生兒子。
一時間,梅花哭,方片鬧,連馮律師都流露出了可憐自己客戶的神情。
最後,方芊筠不得不接受了現實。她嘆了口氣轉而安慰江川濃,說秦言被溫醫生接走也好。不管怎麽樣,治病要緊。只要Gogo能平安健康,剩下的,都是小事。
江川濃的大拇指被他窩在拳心裏,直到掐出血痕。待對方冷靜下來後,他囑咐馮律師把方芊筠送回住的地方,自己則任由車流托着滿浮萍似的的自己,漫無目的地四處飄蕩。
過程中,他給幾個醫療器械公司的老總打了電話。有人便介紹了相熟的耳科專家給他。對方電話裏聽了江川濃的複述都表示外傷造成的耳膜穿孔好辦,拿出個把月的時間來好好養一養也就痊愈了。反而是那種隐形的基因問題最棘手,需要拎出來單獨讨論。當然,前提是患者得親自就診,配合治療。
江川濃也知道自己這麽做屬于徒勞無功。那位心思缜密的溫醫生既然肯花大力氣第一時間把秦言保釋出來,那他作為業內人士,自然能判斷秦言接受怎樣的治療才是最穩妥的。可江川濃此刻卻必須拿那些聽不太懂的專業名詞把腦子塞滿,否則,他動辄想到秦言是因為自己聾的,就恨不得開車沖到立交橋底下。
而江川濃最終來到天階完全是鬼使神差。他覺得自己的潛意識一定是想緬懷什麽。
可惜,廣場中央曾立着的巨型聖誕樹早已被一個色彩斑斓的小醜取代。平淡忙碌的工作日裏缺少熙攘密集的人群,也沒有那個赤子般活潑好動的男孩子。
“江總平易近人又不挑食,挺好泡的,嘻嘻。”
小醜嘴角露出的笑在江川濃看來充滿嘲諷意味。一年多前,有人在槲寄生下強行親了自己。那種浪漫的,不可複刻的奇妙滋味至今在江川濃血管裏循環纏繞。此時此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命運的殘酷,可卻不知道如何解開眼前的難題。
不知不覺中,江川濃路過一個大門緊閉的地方。莫名的熟悉感讓他側目打量了一下眼前濃墨重彩的裝修風格。江川濃忽然想起,這就是秦言當初拉着自己算命的塔羅館。
顯而易見的是,那位塔羅師的買賣已經關門大吉。一陣寒風吹過,上面貼着的轉租紙張發出“嘩啦啦”的凄慘動靜。
自己的吉兇都測不準,還膽敢妄言別人的禍福?壞心情的江川濃冷哼一聲,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可偏偏,那個裝神弄鬼的塔羅師說的話适時在耳邊響起。
“我建議你沉下心來去體會對方帶給你的感覺和情緒,而不是相信聽到的和看到的。”
“如果是問感情的話,關系中的兩個人會面臨決裂。”
江川濃收住腳步,任由兩個念頭在腦子裏打架。最後,他引以為傲的唯物主義世界觀被死馬當活馬醫的焦灼心态打敗。江川濃重新回到塔羅館門前,他深深地吸一口氣,掏出手機,照着轉租廣告上的號碼播了出去。
提示音剛響了一聲,對面就接了。
“你好?”
“你好,我是……”江川濃不知道怎麽介紹自己,他頓了頓說,“你的客人。我在天階塔羅館的門口,想……”
“想找我私占是吧?”對方幹淨利落地問。
“是。”江川濃接受了這個專業說法。
“沒問題,我在隔着兩條馬路的官運打邊爐,7號包廂,一個人。”
這家火鍋店江川濃知道,主打各種生猛海鮮。環境優雅私密,是商務宴請的好地方。這麽看來,那位叫費拉的塔羅師并沒有落魄。
江川濃挂了電話,迅速回到車上。這一次,他有了明确的方向。
到了地方,江川濃被工作人員直接帶到包廂。透過缥缈的白色霧氣,他看見一個妹子正在表情兇狠地啃着胳膊粗的龍蝦。少了黑袍的加持,她看上去跟神秘的塔羅師一毛錢關系都沒有,活脫脫一個餓鬼。
“原來是你啊,”對方放下龍蝦的空殼,嘬了嘬手指,用老熟人的口氣說,“請坐。”
“你記得我?”
“我記得每一個咨商的案主和他的卦象。”費拉笑了笑,“木星雙魚十二宮的魔力。”
“我還以為你轉讓店面是因為幹不下去了。”江川濃脫了大衣外套,坐到她對面。
“确實幹不下去了。”費拉轉而夾起幾片晶瑩潔白的象拔蚌刺身,“腦子一熱學人家搞水晶,賠了幾十萬,現在兜比臉幹淨。”
江川濃說出心中的疑問:“你不是塔羅師嗎?”
“塔羅師又不是珠寶鑒定師。騙我的是一個特別好的朋友,太信任了,所以壓根沒想過要起卦看一看人心。”費拉自嘲,“被身邊親密的人捅刀子,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江川濃可太知道了。因為他自以為被捅了,所以毫不留情地捅了回去,搞得傷人傷己,血流遍地。江川濃沉默半晌,開口問:“賠了幾十萬還有錢吃這麽貴的火鍋?”
費拉沒說話,而是向江川濃亮出一張牌——這上面畫着個男人,孤獨地坐在海中央的寶座上,右手拿着個杯子。
“不懂。”江川濃實話實說。
“低迷了好久,好不容易抽到今天的日運,是張聖杯國王。”費拉揮了揮手中的牌,“我想既然有貴人來,還是國王這個level的,那他至少應該有實力請我吃頓好的。我搜了一下,火鍋的話B市最貴就這家。”她說完,又埋頭瘋狂吸入幾個蛏王。
“……”江川濃忍不住問,“要是沒人來呢?吃霸王餐?”
“Tarot never lie.”費拉拿紙巾擦了擦嘴,“你找我,是不是跟那個小男朋友鬧崩了?”
江川濃愣了一下,随即點頭承認:“是,崩得支離破碎,渣兒都不剩。”
費拉回憶道:“「權杖侍從」代表了天真熱情的小孩子。他那麽開朗的人應該造不成「塔」這種大兇的卦。應該是你放不下過去的業力,把怨氣發洩在對方身上了,對不對?”
江川濃渾身一震,脫口而出:“這未免也太玄了。”
“愛情本身不就是玄學嗎?”費拉用風輕雲淡的口氣感慨道,“茫茫人海,全球幾十億人。偏偏你倆湊在一起。相愛也好,相殺也罷,都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江川濃只是不知道這緣分是不是已成了昨日黃花,成了握不住的一捧沙。
“所以平安夜那次你就看出我倆未來的走向了?”
“當然,”費拉點頭,“只是很多話點到即止,沒必要一股腦都說出來。”
“為什麽?”江川濃追問。
“說了你也不會信啊,”費拉聳肩,“何況幹我們這行的,說3分對得起你的卦錢,說6分是拿你當親朋友,說9分那就是師傅在教徒弟了。”片刻間,她已經消滅光了盤中的和牛。
江川濃見狀按下服務鈴。工作人員光速出現,彬彬有禮地問有什麽需要。
“再加一份龍蝦拼盤,魚生刺身和一品和牛。”
“鮮榨橙汁也再來一紮,甜品稍後再說。”費拉補充完看向對面的男人,解釋說,“溜縫兒用。”
“老師,”江川濃的語氣尊敬起來,“之前是我太狹隘,太自以為是。如果冒犯到你,還請見諒。”
“好說,好說。”費拉一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樣子擺了擺手。
“我想……想請你起一卦,看看他的健康。”
“上來不問複合,先問對方身體情況,你還算是個好男人。”費拉從包裏拿出一摞牌,“抽三張吧。”
“這裏可以嗎?”江川濃下意識環顧四周。火鍋店裏沒有巨大的水晶球,沒有蠟燭,沒有六芒星,只有海鮮谷氨酸鈉的綜合香味。
“當然可以。塔羅館的裝修純屬營造氣氛,要不怎麽做買賣?讓客戶辦卡?”費拉反問,“看你也是生意人,營銷手段都不懂?”
江川濃被噎了一下,然後屏氣凝神,心中一面默念秦言的健康,一面開始抽牌。當了三十多年的無神論者,江川濃此刻衷心祈求神明能給自己哪怕一點點的提示。
他太過專注,以至于翻開第一張牌的瞬間,手都是抖的。江川濃想,千萬可別又來高塔惡魔什麽的了。
“權杖四,對應到火象星座的基本宮。”費拉想了想,問道,“你的小男朋友是五感出了問題?”
雞皮疙瘩從江川濃的後背一直蔓延到小腿,他差點給沒錢吃火鍋的費大師跪下。
“既然你跑了過來,那此刻陪在他身邊的就另有其人了。”費拉看着畫面上被歡慶氣氛包圍的兩個人,提醒對方,“強行同框,小心假戲真做。”
“現在陪着他的是個醫生。”江川濃心頭一酸,借用方芊筠的話說,“只要Gogo能平安健康,剩下的,都是小事,”說完,他翻開第二張牌。
“寶劍六代表了重傷後的療愈。放心,他的病情肯定會有起色的。而那個在他身後的人,注定只能陪他一段路。而且……”費拉皺了下眉頭。
“而且什麽?”江川濃追問。
“如果撐船的人是你口中的醫生,船上坐着的是Gogo,那還有一個人是誰呢?”費拉說着指向畫面中蜷縮成一團的身影。
作者有話說:
江總抽出的塔羅牌牌面我放wb啦,有興趣的可以看看~會更直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