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頭路

秦言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讀完證書上每一句話,然後緩緩擡頭看向對方。

歷年RDF的申請時間都在秋末,也就是說,江川濃早在去年就已經把産品的設計圖和實物提交給了組委會。原來,自己那些不經意流露的遺憾被人仔細記在了心上,江川濃不聲不響地付諸行動,開了一扇窗,讓沉寂的夢想照進現實。可他不是口口聲聲說在耍猴子玩嗎?他對一只猴子這麽用心幹什麽?

此時此刻,站在秦言面前的人憔悴得可以。他既不是一貫運籌帷幄的江老板,也不是那個機場貴賓室裏翻臉無情的狠人。他和天底下所有陷在感情裏的傻逼一樣,會付出會索取,偶爾智商欠費、做錯事後又努力彌補。

為什麽這個王八蛋總有能耐讓自己前一秒如入天堂,後一秒又如墜地獄,這麽周而複始,無窮無盡?秦言的喉嚨腫脹得要命,他拼命抑止心裏那些激烈起伏的情緒,但最後還是失敗了。一些話兀自從嘴裏沖出來,全部湧向對方:“江川濃,你知道拘留所裏有多可怕嗎?”

回答他的是一個沉默的擁抱和劇烈起伏的胸口。

“我做錯事,活該受罰。可你不該那麽對我,我沒害過你,真的。”

秦言的世界依舊萬賴俱寂。他不知道自己的語調聽上去有些失真和古怪,但能感覺到脖頸上有滾燙的淚水滑過。他想,這真是個拿來告別的完美時刻啊。自己應該推開江川濃,平靜又體面地說上一句:“謝謝,再見。”從此之後,倆人天南海北,各不相欠,可真開了口,卻全是些上不得臺面的委屈:

“江川濃,我是聾了,可你這個睜眼瞎比我強不到哪裏去!咱倆睡都睡了這麽久,我秦言是怎麽樣的人你不知道嗎?”

耳邊氣流湧動,秦言以皮膚以神經辨認出那是一句接着一句的對不起。

“我被審訊的時候你在做什麽?我被關起來的時候你在做什麽?我被人打聾了的時候你在做什麽?你他媽什麽都沒做!你就只會在夢裏揪着我頭發,罵我不要臉,罵我是只光屁股猴。江川濃,你是不是人?”

秦言覺得自己快被勒死了。但他還想繼續罵,想把淤積在心底的那些情緒都宣洩出來,可突然,溫承緒出現在視線內。他臉上帶傷,淺色衣衫上全是觸目驚心的血漬,身後跟着試圖阻止他的前臺小姐。秦言不由得吓了一大跳,于是猛地推開江川濃。

秦言跑到溫承緒身邊想問問他出了什麽事,可剛才還在運轉的聲帶忽然宣告罷工。秦言只能看着對方腫脹的嘴角和從鼻腔不斷湧出的鮮血幹着急。與此同時,溫承緒拿手背緩緩蹭了蹭臉上的血,然後看向江川濃,緩緩豎起大拇指。

局面瞬間變得詭谲起來。秦言看着神色各異的倆人,終于後知後覺地明白了此中因果。

剛剛發生在寫字樓樓下的事故不是意外,而是江川濃提前設下套。既然“追尾”是假的,那麽開會的時間自然也是假的。這說明了什麽?說明方芊筠在江川濃糖衣炮彈的攻勢下已經叛變!更下作的是,江川濃居然買兇傷人。這王八蛋到底還有沒有一點做人的底線?!

一樁樁一件件加在一起,把秦言氣得胃裏泛苦,兩眼冒火。那顆才軟下來的心“吧唧”一下掉進冰窟窿,凍了個瓷實。他狠狠瞪了江川濃一眼,扔掉手裏的證書,拽着溫承緒的胳膊大步往外走。

被秦言那種殺人的眼神看過來,江川濃心口像被剜下一塊肉。他沒想到溫承緒反應竟然這麽快,還以一個經典受害者的造型登場。這麽一來,自己反倒成了棒打鴛鴦的馬文才,無端端惹人生厭。

他想追上去,可又怕秦言徹底炸毛,令那一點回旋的餘地灰飛煙滅。不管怎麽說,剛才秦言到底是心軟了。他肯說話,肯讓自己看到那些血淋淋的傷口,這些都是積極的信號,足以支持自己走下去。

随着那倆人的身影消失不見,前臺小姐也神情尴尬地離去,江川濃終于掏出兜裏一直在瘋狂震動的手機,按下接聽鍵。

“哎呦喂,可急死我了!江總您怎麽不接電話啊?我跟您說,那小子實在太精了!秦言才一離開,他就咂摸出了不對勁兒,扔下車就跑。我死拽活拉都沒攔住!現在樓下都亂成一鍋粥,我成指揮交通的了!”

“小莊,你跟他動手了?”江川濃問。

“啊?沒有啊!寒哥特地囑咐我營造個要打架的緊張氣氛就行,真正的目标是拖住時間。怎麽?他挂彩了?”

“嗯,臉上衣服上都是血。”

“靠!指定是那小子自己給自己加戲!這不神經病嗎?”

江川濃想不到自己才使出一招聲東擊西調虎離山。對方就祭出一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心思之重,出手之快,簡直不是一般人類可比的。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喜歡秦言,這種撬牆角的手段也未免太瘋了一些。江川濃就不信動辄自殘的人會珍惜別人。

江川濃想了想,開口說: “小莊,咱們換個方向。”

“換啥方向?”

“你幫我找人好好摸摸那個醫生的底,比如他來B市前到底在什麽地方就職。學歷背景,家庭成員,歷任對象。總之,越細越好。”

“好嘞!我就愛幹這種有技術含量的活兒!”

江川濃挂了電話,彎腰把那張紅藍色的紙撿起來緊緊捏在手裏。

***

秦言要帶溫承緒去看醫院,對方卻表示只是皮外傷,他自己就是醫生,有什麽可看的?秦言只好把車開到一個不礙事的地方,然後拿紙巾給溫承緒擦臉上殘留的血漬。慢慢的,溫承緒的臉終于恢複了往日的整潔和英俊。秦言随後拿出平板,一筆一劃地寫給對方看:你別生氣,姓江的就是神經病!

而溫承緒的回答則牛頭不對馬嘴:你剛才跟他說話了對嗎?

秦言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溫承緒:那為什麽不試着也跟我說說話?

秦言命令自己張開嘴,半晌卻一個字都倒不出來,活像是個被迫看牙醫的倒黴患者。

溫承緒:你目前聽不到,又不肯講話,其實是想把自己當成另外一個人跟我相處。這樣的話,無論你做了什麽都跟那個好好的秦言沒關系,對不對?

秦言下意識就擺手否認,可被人家這麽一分析,他又覺得有些道理。

溫承緒笑了笑,繼續寫:你這麽做,挺傷人的。

秦言看得心裏這個着急,剛才行雲流水大罵江川濃的氣勢呢,拿出來啊!

溫承緒:Gogo,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會寂寞也會失落,也想被喜歡的人擁抱和親吻?

秦言心頭一酸,伸出胳膊緊緊抱住身旁的人。操,親就親吧!再繃着就沒勁了。溫醫生這種半路拐彎的男人不管擱哪兒都屬于天菜級別,他一個倒黴到家的聾啞人士何德何能被人家這麽在乎啊?

這麽想着,秦言一狠心,主動親住對方還腫着的嘴角,淡淡的血腥味侵入味蕾,消毒水的味道讓他抑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想逃,可後頸已經被對方用手抵住,他沒有回頭路了。

遲到的親吻終于發生,蓬勃的雄性荷爾蒙充斥在狹小的車內空間。溫承緒鉗住對方光潔的下颌,仔細觀察秦言耷拉下來的眼睫毛,烏黑的劉海和脖頸上微微顫動的藍紫血管。溫承緒的心開始變得溫暖潮濕,興奮昂揚的生理欲望慫恿他做出進一步的舉動。

不,現在還為時過早。他正在無限接近自己的目标,接近那個夢裏的烏托邦。他要的從來都是秦言百分百的心甘情願,是從裏到外的臣服和被馴化。

這樣,他倆就能永遠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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