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路紛紛不确定他是給她面子,還是只是随口一說。
結婚半年,她對他的了解停留在表面的生活作息,對他性格并不熟悉。
他話又不多,人前人後兩副面孔,給人一種很割裂、很神秘的感覺。
她其實有點怕他。
就像,失業者撞大運進了一家良心金飯碗企業,擔心幹得不好,會被老板炒鱿魚那種。
明時節走在路紛紛身後,目光在她腳後跟停留兩秒。
路紛紛走了幾步,注意到他的目光,她主動告知:“不疼了。”
“好。”
明時節這才同她并肩,一起回大廳。
之後他沒再接受引薦,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休息。路紛紛也不用再滿場跑,樂得清閑。
明時節在跟程讓說話。之後又圍過來幾個年輕的精英,見到路紛紛,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們都很客氣,熱絡地同她打完招呼才開始談正事。
因為最近幾年的不好經歷,路紛紛對陌生人的态度比較敏感。
她能感覺到,明時節的朋友都很尊重她。
這群成功男人的優越感很強,根本看不起沒背景的菟絲花,除非他們清楚明時節的态度,否則不會把她放在眼裏。
這感覺像是。
所有人都把她錯認成了,他喜歡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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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那個女孩,真的有那麽像嗎?
路紛紛端起香槟聞了聞。其實她更喜歡喝可樂,再來一盤炸雞,麻辣小龍蝦配啤酒也行。不過她沒有決定權,只能屈服債主的安排,吃養胃早餐,清淡午餐,掉秤晚餐。
已經半年沒碰過她心愛的垃圾食品了。
幾個男人說着她不感興趣的話題,路紛紛從服務生餐盤裏拿了一杯雞尾酒,小口小口地喝,時不時擡起頭看一眼身邊的明時節。
巧的是,每一次她擡頭看他,他都正好側頭看她。
他的唇角勾勒着淺淺的弧度,像是逮着了偷偷喝酒的垃圾食品嫌疑犯。
路紛紛舔了下嘴唇,把酒杯放到旁邊的吧臺上,拿了一杯鮮榨果汁。
老板是個老年作息的養生專家,她不能跟老板對着幹。
求生欲超強。
路紛紛小口抿着果汁,轉頭,不經意看到一張熟面孔。
王志霖像是被誰敗了興致,看上去灰頭土臉。對上她的目光,他立刻別開。旁邊有個中年男人在跟他說話,他滿臉的不耐煩。
中年男人訓斥:“今晚是叫你跟來混個臉熟,不是帶你來泡妞。待會兒見到明先生,千萬不要擺譜,說話要過腦子,別把財神爺給我得罪了。”
今晚的舞會王志霖沒資格參加。不過他爸在圈子裏還算有點地位,跟MSJ集團中國區的負責人攀上關系,套近乎,又捐了一百多萬才拿到的邀請函。
王志霖跟明時節還隔着好幾個層次的距離,就算他親爹也混不進去明時節的圈子,自然是沒本事往明時節身邊湊。
路紛紛一晚上都待在明時節身邊,所以沒注意到他。
路紛紛多看了王志霖兩眼。
明時節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頭頂響起男人溫和的聲音:“認識?”
“嗯呢。”路紛紛沖他微笑,沒有多說什麽。
明時節盯着她沒有笑意的眼睛,像是能讀懂她的情緒:“你的敵意都寫在臉上了,紛紛。”
路紛紛:“……”
她有那麽明顯嗎?
有時候真懷疑他是個會掃碼、會讀心術的機器人。
明時節轉頭,問助理:“那是誰。”
助理在旁邊解釋:“那是天騰集團王董的兒子,叫王志霖。”
明時節颌首,又看了看路紛紛,随後走向那對父子。
其他人的注意力因他的動作,随大流湧向那對不起眼的父子。
“明先生!”中年男人一臉的受寵若驚,滿臉堆笑地伸出雙手同明時節握手,“沒想到您本人這麽年輕!明先生氣度不凡,明太太貌若天仙,二位實在是太般配了。”
一直縮在後面的王志霖被他爸拉着上來套近乎,“明先生,這是犬子王志霖,賦迎項目,還請您多多關照。志霖,還不快跟明先生打招呼!”
“明先生,久仰大名。”王志霖笑得比哭還難看。他本來想溜走,不過他親爹哪能放棄這麽好的抱大腿時機。
注意到明時節身邊的嬌豔美人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志霖。
“志霖,你跟明太太認識?”
“哦,”王志霖不敢當衆甩臉色,表情僵硬:“認識。”
“那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中年男人臉上堆着谄笑:“明太太,有空多走動走動,來家裏吃個便飯。”他推了推邊上擺臭臉的兒子。
王志霖心不甘情不願:“你什麽時候有空,我請你吃飯。”
他一臉“老子請你吃頓飯這事兒就算了了,別再蹬鼻子上臉”的表情。
不過也不排除怕示弱還是要被當衆下面子,會更難堪,這會兒是在硬撐。
路紛紛歪起腦袋依偎在明時節身邊,笑起來明豔動人:“王總儀表堂堂,家世驚人,我哪兒敢跟他一起吃飯呀,萬一鬧了緋聞,我就成罪人了。”
明時節注視着她的笑容。
笑裏藏刀。
她像是在期待着什麽。
但她不敢流露出內心真正的渴求,怕會失望。
她似乎早已經習慣失望而歸,獨自舔傷口的日子。
所以她雖然笑得一臉驕傲,眼睛裏卻半點安全感都沒有。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脆弱。
她眼睛裏那把刀,是揮不動的鈍刀。
被生活所迫、歲月蹉跎,失去了它原本的鋒利。
明時節眸色深沉,一眼望不見低,連帶着嗓音也變得有壓迫感:“嗯?怎麽個驚人法。”
路紛紛雖然話裏有話,但剛才那只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客套話,她沒抱希望明時節能聽懂,更沒想過他能為她當衆下王志霖父子面子。
但明時節會順着她的話追問,就說明他聽懂了,并且打算刨根問到底。
別人是順着臺階下,路紛紛則是順着臺階就往上爬。
路紛紛笑望着明時節,輕聲細語:“我們結婚之前,王總追過我一段時間。”
她告狀的姿勢太自然、太溫柔,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在跟老公打情罵俏。
對面兩個男人的臉色變得鐵青。
周圍鴉雀無聲。
企業老總們表情自然,若無其事地晃着酒杯看好戲。
明時節結婚是最近幾個月的事,王志霖四年前就已經跟張家辦了訂婚宴。
有未婚妻還公然追其他女人,這不僅僅是打臉張家。
更是在財神爺面前,搶他的財神奶奶。
財神奶奶溫柔的嗓音再度響起:“我沒答應,王總就扣下我的貨,邀請我喝酒。喝了兩瓶呢,王總才把貨還給我。王總還跟我開玩笑,說我做的旗袍,不穿,比穿上更好看。王總開玩笑,就特別好笑。”
這玩笑,沒人敢笑。
明時節擡起頭,目光極寒:“是麽。”
路紛紛望着男人精致到無可挑剔的側臉。他冷厲的眼神,是她也曾擁有過的,最有底氣、也最鋒利的眼刀子。
“不是不是,這裏頭一定是有什麽誤會!”王家老頭急忙解釋:“這小子性子急,喜歡誰就愛帶別人一塊兒喝酒,又愛開玩笑。”打算輕描淡寫糊弄過去,“明太太賣的是什麽貨?我全要了,就按市場價!您看可以嗎?”
王志霖的所作所為,大多是王家老頭默許的,表面上裝老好人罷了。
路紛紛笑着說:“我繡莊剛開業不久,倒是有三百多萬的貨。不過我們是手工制作,排隊的批發商多,您可能要排到十年後去了。”
不愧是財神奶奶,吃人不吐骨頭。排隊到十年後,不就是十年後把所有的次品、破布,打包當垃圾賣出去麽。
丢垃圾回收站還得找人分類,到她這兒變三百萬,絕了。
這錢王家不出,今兒這事肯定沒完。出了,可不就是冤大頭,成為業界笑柄。
沒有比這種方式更讓人難受的了。
路紛紛看出來王家父子的猶豫,輕笑一聲,接着說:“後來,我跟王總說我已婚,他還不信,說我老公是個……”
“——我出!這三百萬我出,十年後交貨。”王家老頭何等的精明,立刻就猜到那不是什麽好話,“明太太,您看什麽時候方便簽約?”
路紛紛“啊”了一聲,故作驚喜:“不如就現在吧。”
王志霖瞪圓了眼:“那怎麽——”
“那行!您留個卡號,我馬上就給您轉賬。”
現場就有律師起草合同,簽約只用了十分鐘。
畢竟合約太過于簡單。
三百萬。
三百袋随機繡花布。
十年後交貨。
王家老頭氣得牙癢癢,臉上賠笑,連聲道歉:“犬子被他媽慣壞了,說話做事多有得罪,還請明先生跟明太太,大人不記小人過,高擡貴手。”
明時節沒有馬上回答。他轉頭,低聲問身側的姑娘:“紛紛,你覺得呢?”
路紛紛看了看周圍的人。
這群人,任何一個她都得罪不起。越是有錢有權,越會鑽空子,那些不公的事,她嘗試過也努力過,她一個人根本反抗不了。
後來她就放棄了所謂的公道。
明時節目光堅定:“別害怕,想就說出來。就算傾家蕩産,我也會讓欺負你的人不好過。”
這話說的毫不留情。
王家老頭已經開始冒冷汗了。
明時節看上去斯文俊朗,平時為人也溫和謙遜,實則冷漠不近人情。華爾街大亨威爾先生的繼承人,人脈手段可不是開玩笑的。
王志霖直接吓懵了。
女人在他眼裏就是倒貼上來的玩物,他不相信成功男人會為個女人放棄一切。
難道這女人是只狐貍精,把這混血富豪給迷丢了魂?
路紛紛擡手指着王志霖,一字一頓:“我要他向我道歉。”
為那些不尊重她的言論道歉,為他對她的性騷擾道歉。
被這女人訛了三百萬,還得賠禮道歉,王志霖心裏有怨,一開始不肯低頭,在他爸的威脅下才不得不說了聲:“對不起。”
路紛紛見好就收,正準備開口。
“我們不接受。”
明時節牽起她的手,他掌心溫熱,帶着一股強大的力量。
他說:“我們不接受毫無誠意的道歉。”
財神爺的座駕揚塵而去。
王家老頭一耳光扇在王志霖臉上:“你個狗東西!女人玩玩就算,你非得較真去跟他搶?”
王志霖一拳揮過去,打在王家老頭臉上,惡狠狠地罵:“你要當狗跪舔那假洋鬼子你自己個兒去,別拉上我!我媽是副市長,我他媽怕過誰?!”
周圍一片唏噓,沒人上去攙扶。
子不教,父母過。王老頭把女兒當外人防着,砸錢撈這敗家子幾十回了,這回算是自食惡果。
酒店大廳圍成幾圈的人有的竊竊私語,有的站到角落裏小聲打電話。
“所以這事兒是談崩了吧?王家這次競标黃了,我得通知手下人準備方案換下家。”
“喂,老劉,是我啊!還好我今天來了!一手消息,王家得罪了MSJ集團大老板!對,咱們先跟他們解約,避避風頭。”
“喂老秦,跟王家合作那項目不用跟了,先擱那兒吧,對,款也別打。甭問了!反正先這麽着吧。”
回家路上。
路紛紛望着窗外掠過的景物。明明是熟悉的沉重場景,但她從沒有過現在這種輕松愉悅的心境。
自從明時節出現後,她好像漸漸地開始融入這座城市,不再是那個孑然一身的孤獨者。
身側響起男人低沉的嗓:“剛才,為什麽想放過他。”
他眼睛裏殘留着還未褪去的冷意,帶着無形的壓迫感。
路紛紛發覺,明時節溫和性格的另一面,是絕不退讓的冷戾與堅持。
這和他平時的性格差別巨大。
平時她說身體不舒服要分房睡,他就一直待在客房。
今晚她想息事寧人,他沒讓。
這樣的他好熟悉,像曾經的她。
年少時,路紛紛愛打抱不平,把自己幻想成行俠仗義的女俠,勇闖天涯,至死也要堅持原則與正義,絕不退縮。
明時節傾身,湊近她的臉,垂睫對上她的目光,初步判斷:“在發呆。”
路紛紛:“……”
“清醒了。”
“……”
“回答問題,紛紛。”
“……”
路紛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就緊張起來。有可能是,他剛才為她出頭,鼓勵她說出她不敢說的話。
鼓起勇氣叫王志霖道歉的那一秒,她像是重獲新生。終于把困在身體裏的那個靈魂釋放出來。
這一切都是因為,有他給她撐腰。
正因為如此,兩人之間存在的距離像是突然坐上了火箭。距離感從有到無,快到她這個慢熱型的人措手不及。
她對人際關系淡薄,突然跟某個人拉近距離,讓她無所适從,有點慌亂。
路紛紛擡手,指腹反複摩挲着脖子上的吊墜,以此來分散注意力。
過了兩秒,她才輕聲回答:“我不想你因為我的事,影響到生意。”
也不想給他樹敵。
他對她好,幫助她,她不能利用他的善意去打擊報複仇家。
明時節看着她放在項鏈吊墜上的手,動了動手指。
“他們只是我公司旗下一個小項目的競标商,談不上影響。”
他默了默,冷厲的目光變得溫和:“我更在意你的感受,紛紛。”
路紛紛手上動作一頓,握緊了吊墜。
她好怕他突然說出暧昧的話。
因為她很清楚,那些溫柔甜蜜的話,都不是對她說的。
她竟然!對債主起了那種心思??
她是不是瘋了!!
路紛紛整個人呆住。
旁邊橫過來一只大手,捉住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把小豬吊墜從她指間解救出來。
路紛紛:“……”
明時節吩咐:“阿飛,靠邊停車。”
“好的明先生。”
等轎車停穩。
明時節:“你去抽支煙。”
阿飛心想他也不抽煙,不過老板這意思應該是想支開他。
“好的。”
路紛紛扭頭看了看走遠的阿飛,又看了看被男人握在手裏的手指。
因為她之前的忐忑不安,明時節不會在沒人的時候靠近她,偶爾牽她手或虛虛攬過她的肩,更像是為了應酬。
但是現在,他拉着她的手,還吩咐阿飛下車。
路紛紛很好奇:“明先生,是有什麽話要說吧?”
明時節:“嗯。”
路紛紛客客氣氣:“什麽話?啊——”
話音剛落。
她被明時節用力扯了一下,半個身子跌到他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