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盡量別哭

垃圾袋……

“Wiebitte?!(你再說一遍?!)”路許心情複雜地看了江乘月一眼,氣得牙疼。

這“垃圾袋”現在就挂在老宅的工作室裏。

不對,什麽垃圾袋。

江乘月的審美簡直是個無可救藥的迷。

現場目睹老板裝逼失敗,氣到蹦德語,司機也抽了口涼氣。

他從後視鏡裏偷看了兩眼路老板的臉色,立刻把臉垮得端端正正,眼觀鼻鼻觀心地專心開車。

江乘月是覺得,路許翻臉比翻書還快——

剛剛還側過頭給他看娛樂新聞,問他的想法,現在頓時又把臉掰回了最開始的位置,還說了句他聽不懂的話。

“啊?路哥?”江乘月沒等到回答,輕聲催了一句,“還想聽我說什麽嗎?”

國際時尚大牌設計師路許,從紐約parsons設計學院畢業後,手下作品無數。

贊譽和诟病他都笑納了,唯獨不想忍今天這句。

路許磨了磨後槽牙,換了個角度:“你覺得你身上這件怎麽樣?”

“啊?”江乘月不知道這話題怎麽就轉到了自己身上,“我在春熙路附近買的,好看耐穿不起球,不到100塊。”

江乘月呆呆地問:“路哥你是想要同款嗎?”

“誰要和你穿同款?那麽難看!”路許氣憤地說。

也是,江乘月心想,路許是直男。

直男是不可能跟他穿同款的。

江乘月下車之後才發現,不到一天的時間,老宅的布置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原本空置着的一樓裏被人搬進去一張長桌,添置了電腦和手繪板,周圍大大小小地擺着五六個塑料模特,半身和全身的都有,桌角上盤着一卷軟尺。

桌子中央被人擺了滿滿一盤饅頭。

路許記得自己說的明明是送份晚飯,不要饅頭,不知道助理怎麽就會錯意了。

“這個……”江乘月餓了。

“我買給我自己的。”路許還在氣頭上,伸手打落了江乘月伸向饅頭的手。

江乘月懂了。

路許可能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只是不想啃他買的煙火。

這棟老宅是路家祖上的資産,民國風建築,宜居但面積不大,上下兩層加起來只有80平米,路許的東西多,搬進來以後,江乘月的行李箱只能靠邊擺放着。

“你那幾個灰撲撲的包不行就扔院子裏。”路許這會兒看江乘月格外不爽,想欺負。

“不能扔,我放陽臺吧。”江乘月的包裏是各種各樣的镲片,還有軍鼓,都是他寶貝的東西。

他拖着包,路過設計臺時,看見了路許随手扔在一邊的鼓棒,想拿,沒敢。

房間裏的衣櫃只有一個,路許打開衣櫃的瞬間,覺得自己看見了世界上所有的顏色。

“你的衣服,別貼着我的挂。”路許命令。

江乘月愣了兩秒,想了想,直男好像是這樣的,幹什麽都會跟人劃開界限:“好的。”

他從行李箱裏,找了只黑白相間的熊貓挂件,挂在了衣架上,橫在了衣櫃中央:“四六開,我挂熊貓左邊,你右邊。”

路許:“?”

床只有一張,江乘月自知路許看不慣他,自覺地抱起枕頭被褥,準備去樓下沙發。

現在的路許,什麽都想唱個反調:“去哪裏?”

“睡沙發呀……”江乘月說。

“我沒嫌棄你,你倒開始嫌棄我了?”路許擡腳輕輕踢上了卧室門,“就在這裏睡!”

這個江乘月是真沒想到,他把毯子拖回了床上,睡了個床邊,手腳都不敢亂動。

路許找了江乘月一晚上的麻煩,都像是踩了棉花。

這會兒終于見他乖了,滿意地笑了下,開了床頭的老式留聲機給江乘月放了支舒緩的睡前小提琴曲,去了樓下。

不知道為什麽,路許覺得自己今天好像很有設計靈感,在工作間多留了一會兒。

江乘月被明着暗着怼了一晚上,終于清靜,塞了耳機,聽着躁動的搖滾樂,睡着了。

江乘月一早就去了趟醫院。

“以前醫生說,年齡大點會好的。”江乘月指着自己眼尾的一點紅,“可是我都快十八歲了,還是會眼淚過敏啊?”

從小到大,他對自己和別人的眼淚都過敏,一過敏皮膚就會泛紅。

就他媽離譜。

“莫得事,個人體質問題。”醫生說,“盡量別哭,笑口常開哈。”

江乘月拎着兩盒可有可無的抗過敏藥,往星彩livehouse的方向走。

大學生音樂節就在今天,他說好了要去給學校的樂隊幫忙。

路許醒來的時候,床上已經沒有江乘月了,江乘月占着的小半邊床鋪得整整齊齊,人不知去向。

昨天一晚上都被他管着的江乘月沒打招呼就出門了,這讓他隐隐有種失控的煩躁感。

他打開手機,給江乘月打了個電話,無人接聽。

倒是宋均給他打了個電話:“今天大學生音樂節在我這裏辦,來看嗎?找你的設計靈感。”

“吵死了,我不去。”路許正煩着,“書店、美術館,我哪個不能去,非得去吵鬧的livehouse嗎?”

“看看呗。”宋均勸說,“真的,樂隊和靈感永不分手,我把節目單和人員發你,你來了可以挑喜歡的看。”

“不去。”路許點開了節目單。

江乘月在大學生音樂節的現場,設備都已經添置好了,就等着傍晚的開場。

節目單已經送到了江乘月的手裏,他翻了兩頁,看見了眼熟的馳風樂隊。

“他們也上大學生音樂節?”江乘月算着馳風的每個成員,年齡都差不多是他的兩倍。

“他們想吸大學生樂迷。”孟哲過來幫忙,在調試自己的貝斯。

馳風樂隊的演出順序,恰恰是他們前面的一個。

D大的主唱是大四年級的一位學姐,叫付悠然,穿了身歐美風的黑色長裙,頭發是棕色的長卷發。

“小學弟,等下交給你啦。”付悠然說。

參加這種非盈利小規模大學生音樂節的一般都是校園樂隊,僅用于樂隊間的交流,面向的也是附近大學城的大學生,校園樂隊的配置或是水平都不算太穩,像D大這樣喊江乘月外援的不在少數。

路許在卡座區坐下時,剛好遠遠地看見在舞臺下轉悠的江乘月,江乘月在和一個長頭發的女生聊天。

今天的江乘月穿了件橙色的短袖衫,黑褲子上亂七八糟地挂着很多拖沓的金屬鏈子,看得路許想給他把這身扒了重新穿戴。

他給江乘月打了三個電話了,江乘月一個都沒接。

江乘月他們的位置比較靠後,排在馳風前面的一個樂隊上臺時,江乘月還在和付悠然說話。

“畢業典禮想穿NancyDeer的高定裙子。”付悠然說,“可是這個牌子的價位好高啊。”

“鹿與南希?”江乘月覺得自己最近好像經常聽見這個品牌名。

他昨天還和路許悄悄吐槽過。

“對,你知道啊!”付悠然驚喜地說,“我很喜歡這個品牌,我覺得設計師很有想法,KyleLu,先前是藍血品牌的設計師,給U國皇室設計過衣服,後來主動離職,做了自己的品牌。”

付悠然邊說,邊給江乘月看了搜索資料:“設計師很年輕,還很帥,你看這個藍眼睛……”

江乘月:“……”

這個藍眼睛,昨晚來來回回地白了他不下于五次。

難怪路許昨天那麽生氣!

他低頭去看手機,這才發現手機上有四五個未接來電。

他剛要回電話,後臺突然喧嚣了起來。

剛剛上臺的馳風樂隊,臨時換歌了,換的剛好就是他們即将要演奏的那首歌。

“怎麽回事?”路許問旁邊的宋均。

“前一個樂隊好像是臨時換歌了。”宋均說,“你家小朋友他們,有麻煩了。”

“不是我家的。”路許冷漠地說。

小規模音樂節的時間有限,樂隊上場演奏的都是半支歌,留給江乘月他們的反應時間,僅有短短的兩分鐘。

臺下的觀衆也開始議論了起來——

“怎麽回事?”

“前一個樂隊換歌,後一個還上嗎?”

“同一首歌,我可不想聽兩次。”

馳風樂隊的缺德程度簡直令人發指。

江乘月想了想,這問題的根源大概還是出在他這裏,馳風來今天這一出,可能還是想惡心他。

“我們也換歌。”江乘月說。

付悠然也不是怕事的人:“換什麽?”

江乘月:“夜願的《Iwantmytearsback》。”

“可以倒是可以……”付悠然考慮得比較多,“但是前奏怎麽處理?”

“前奏我來。”江乘月說。

兩支樂隊臨時換歌,這是此類小規模音樂節上少見的事情,大部分人還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情。

原本神色平平的路許,也站起來看向了這邊。

舞臺的燈光暗了下去,場內也跟着安靜了下來。

口琴聲取代了原曲的愛爾蘭風笛聲響了起來。江乘月坐在鼓凳上,按着口琴,吹出了放慢的前奏——

“Thetreetopsthechiorieswintergrey……”

付悠然的歌聲恰到好處地踩在了口琴的最後一個音符上。

江乘月放下口琴,抓起鼓棒帶起全曲鼓聲節奏的瞬間,臺下傳來了一陣歡呼——

“好聽!”

“臨場處理太強了!牛蛙!”

“鼓太強了,節奏太好了。”

路許站在卡座區,聽着喧嚣聲,遠遠地看着一樓的舞臺——

江乘月的衣服是醜了點,鼓他也聽不懂。

可是這段口琴,吹得太漂亮了。

那口琴聲像是這座城市初夏悠閑的晚風,穿過梧桐樹葉的縫隙,搖曳過夏蟲的夢呓,又擁過不知名遠方的呢喃,遣散了喧嚣繁忙中的最後一點燥熱。

江乘月的衣袖無風自動,路許好像看見了細小的音符,染着光與微塵,落在江乘月的發梢,臉頰和吹奏着的口琴上。

這讓路許覺得,這樣的一張好看嘴巴,不管是做什麽事情,都會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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