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心唯劍
聽到毒峰峰主的話,丹峰峰主奇怪道:“瓊吾宗的弟子怎會跑到我華真宗來……”
蕭念仍舊低垂着目光,讨論得熱火朝天的測試場中,僅他一人靜默如塑,仿佛再離奇的事都無法撼動他的情緒一般。
離貞輕攏着眉頭回到了封焉身側。
她在那片混亂的嘈雜聲中,聽到有人提起了她的名號。
什麽瓊吾天女,聽着刺耳。
“咚”的一聲,自己的腦門被敲了個脆響。
離貞不滿地看向罪魁禍首封焉,對方朝她狡黠一笑,道:“我去啦。”
離貞低哼一聲,雖說她不喜歡封焉的這些小把戲,但這一敲的确讓她從沉悶陰郁的回憶中抽離了出來。看着他負手前行滿是不羁,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地輕輕擡起。
封焉沒有自報姓名,直接開啓了測試。
考官剛剛才從離貞的驚人天賦中平定下來,看到封焉的測試結果,他猛然又瞪起了雙眼。
“金丹初期,劍天賦甲等,術天賦甲等……年齡二十三!”
離貞雙瞳驀地縮了縮,與她一模一樣?
封焉這假作得過頭了!
現場再度滾如沸水,弟子與衆峰主無不愕然。就連不動如鐘的蕭念也微微蹙起了眉頭。
“怎會有如此離奇巧合之事?該不是測試出岔子了吧!”丹峰峰主呼道。
考官對着測試法器檢查再三,确定沒有出錯。
那號稱瓊吾天女的金丹女修年少時便名聲在外,此等天資幾萬年都出不了一個,這同等資質的年輕男子又是什麽來頭?
“你、你叫什麽名字,是何出身?”考官朝封焉問道。
“封焉。”封焉泰然自若,“是個散修。”
考官面露狐疑,看上去并不相信封焉的話。
封焉回到原地時,正迎上離貞古怪的目光,那眼神仿佛在質問封焉用了什麽手段。
封焉只神秘地笑笑,湊在她耳旁說道:“不告訴你。”
離貞瞪他一眼,未注意到周圍人投來的目光又有了微妙的變化。
她對二人之間這類往來舉止已經習以為常,卻不曉在旁人眼中便顯得有幾分暧昧。
“阿貞想去劍峰還是術峰?”封焉問道。
離貞:“自然是劍峰了。”
她望向上方的六位前輩,誰乃劍峰峰主一目了然。
修劍之人,骨子裏便透着孤冷清高,境界高深之人尤是如此。
那坐在最右側的墨發男子一身素淨的象牙白,神情冷淡坐相端正,氣息收斂低調,卻散發着離貞心向往之的強者之氣。
封焉微微壓了壓眼睫:“測出甲等法術天賦,不去術峰一試?”
離貞目光堅定:“我心唯劍。”
封焉盯了她片刻,驀地低嘆道:“可惜了。”
離貞疑惑地看向他。
封焉:“我此生最讨厭兩種人,其中一種便是瞎子。”
離貞目露不解,初時不知其意,随即靈光忽閃,她再度仰首望向那劍峰峰主,他始終輕垂着眼睫,雙目一片陰郁。
她雙眼不由得張大了一分,那般俊美而強大的人物,居然是失明者。
“不過,若能和阿貞待在一起,去劍峰也湊合。”封焉又嬉皮笑臉地說道。
離貞淡淡看着他,反正無論去何處,對他而言都只是尋個樂趣罷了。也不知他曾與哪位盲人生了過節,才會說出這種話。
資質過關的新弟子們依次上前擇師,未被峰主相中的也只能遺憾離場,離貞衣擺輕搖,緩步走上臺階。她身為女子,卻喜穿墨色衣裳,更襯得白皙的膚色分外明麗,透着別樣風情。在場弟子無不矚目,豔羨尊崇的大有人在,卻也不乏妒紅了眼的目光。
離貞低頭朝諸位峰主行了一禮,她擡眸望向蕭念,還未開口,一旁的術峰峰主忽地說道:“離道友來我門下如何,術峰資源豐厚,多歷練之機,乃求道優選。”
離貞微微一愣,婉拒道:“多謝前輩,可弟子自小修劍,僅此志向而已。”
術峰峰主面露遺憾,卻也不再繼續游說,離貞再度看向蕭念,黑玉般的眸子寧靜沉着。
“蕭前輩……”
秋風般的男子眼睫微擡,驀然站了起來。
離貞止聲,仰望男子如玉雕琢的面容,那雙眼靜靜看着她,雖晦暗無光、還顯露灰敗,可離貞還是不由得為那淩厲的氣息一震,仿佛自己被剖開來任由他審視。
離貞冷汗都滲了出來。
瞬息之間,她好似在冰風裏站了一個時辰。
片刻之後,蕭念收斂了氣勢,再度垂下了眼眸,離貞怔了怔,不知為何,她竟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絲蕭瑟。
“随我去劍峰吧。”蕭念啓唇輕聲說道,話音剛落,便轉身欲離去。
“……蕭前輩!”
離貞忽然擡高了聲音,蕭念頓步,回過頭來,離貞拱手颔首道:“弟子的友人封焉,也欲入劍峰。”
蕭念默了少頃,低聲道:“你的友人并無劍心,我不會收。”
離貞愣住,側身回望封焉,眼神之中透露幾分迷茫。
封焉目光沉郁而鋒利,在盲眼劍修身上打量一瞬後又看向離貞,朝她自如地笑了笑。
離貞琢磨着他的眼神,回頭時蕭念已走了數丈遠,她快步走了上去,謹慎地跟在蕭念身後。
“前輩……不收其他弟子了嗎?”離貞不由問道。意圖拜入劍峰的新人少說也有十幾人,蕭念卻将他們盡數拒絕,只留了她一個。
蕭念沒有回答,卻反問道:“為何還喚我‘前輩’?”
離貞稍愣,旋即改口道:“師尊。”
蕭念略一點頭,離貞心中嘀咕,這真是個冷清之人,惜字如金。
聽說蕭念境界已至化神期大圓滿,只差一步便可晉升渡劫期,踏上飛升的最後征程。此般強者心中除劍無他,不願理會他人話語并不奇怪。
反觀封焉,就境界而言分明也是界內大能,卻那般閑散放縱,令人無言。
“敢問師尊,因何緣由收下弟子?”縱使蕭念孤冷,離貞仍舊沒有忍下詢問的話語。
蕭念的面龐稍稍朝她側了側,他說道:“我雖雙目失明,卻心觀萬象,自你踏入華真大門,我便知曉,須将你收入門下。”
一番玄妙的言語說得離貞一頭霧水,師尊這般篤定,她卻愈發不解原因。
“是因為弟子懷有劍心?”離貞試探地問道。
蕭念竟微微擡起了嘴角,輕聲道:“或許是吧。”
離貞雙眸輕顫,一時怔愣。
她仿佛看到了春流融雪,霧籠寒月,蕭寂之野悄然生出半寸草綠。
瞬間的失神,竟讓她忽視了他篤定話語之後的那句不确切。
劍峰之上竟不似離貞想象中那般冷清。
師兄們見到蕭念攜新弟子歸來,便迎上前來,離貞一眼望去,已有十二人。
“這是你們小師妹,名為離貞。”蕭念對弟子們說道。
“見過各位師兄。”離貞朝他們禮道。
這群終日将腦子埋在劍中的劍修見到離貞姣好冷豔的面容時,也不由自主地滞了滞目光。
“離師妹竟已是金丹期了,了不得!”一師兄嘆道。
“什麽?我入門四年,這還是築基中期呢……”另一師兄詫異之中,還掩不住羞愧。
離貞不擅長說客套話,面對同門的誇贊也只是淡笑。
“舟兒,師妹剛入門中尚不熟悉,便由你照看。”蕭念對那名修為最高的徒弟說道。
步舟是元嬰初期,聽到蕭念将小師妹托給自己,他面上浮現一瞬的喜悅,應道:“是,師尊。”
蕭念又轉向離貞:“貞兒,明日辰時前來找為師。”
“是。”離貞目送蕭念離去,抽離的思緒被師兄們的談話聲喚了回來。
衆師兄介紹閑聊了幾句,便各自修煉去了,只剩下步舟帶着離貞走完劍峰,又禦劍上天遍覽華真宗。
“步舟師兄,師尊為何會失明?”離貞終于問出心中在意之事,這話她便不敢當面詢問蕭念,唯恐會觸及什麽傷心過往。
步舟嘆道:“師尊的失明乃是天生,可說也奇怪,但凡天生□□疾病,在修真途中都會因淬體而好轉、最後痊愈,可唯獨師尊的眼疾從始至終都未好過。”
離貞眉頭微動:“怎會如此……”
步舟按上她的肩頭笑了笑:“師妹不必擔心,師尊雖眼不能視,行動卻與常人無異,倒不如說……比常人更加強大。”
離貞自然不會擔心師尊的生存之力,只是她看着那雙灰敗的眼,便會悲從中來,心底空涼。
她并非悲天憫人之人,因此這毫無由頭的凄涼感受才讓她格外在意。
離貞低眸出神,步舟便忍不住悄悄打量了她片刻。
“離師妹,你是不是出身大漠?”
離貞輕描淡寫地觑他一眼:“你也知道?”
“還真是啊!”步舟詫異道,穩重的臉上透出一瞬的淳樸,“我曾聽過瓊吾天女的傳聞,見你第一眼時,便想到了傳聞裏大漠第一美人的模樣。”
“……”離貞抿唇半晌,低聲道:“師兄莫再提起了。”
步舟愣了愣:“你離開瓊吾宗,是與它鬧了不愉快?”
想到那日身心的疼痛和陸眠憤怒的斥責,離貞眼底倏地劃過一絲痛恨。
“嗯。”她只淡淡應了聲。
步舟頓時面露赧然:“師妹不願想,我便不提了。”
片刻的不自在很快便翻了頁,之後步舟将離貞引去了弟子房,因她是門中唯一的女子,住處便與他人隔得最遠。她收拾了屋子,正要歇息,忽然一道靈巧的身影攀上窗沿,遮住了大片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