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南京雖是六朝古都,也是民國首都,可論起富庶和熱鬧,比起上海,那是大大不如。
十裏洋場,燈紅酒綠。沿着黃浦江走了一圈,原本就有些暈眩的楊舟輕更是找不着北了。
結果暈着暈着卻發覺眼前的景象和從前所見均不相同——寬闊馬路的盡頭是一個羅馬柱西式建築,看着頗有些像是西洋國家的議院或是歌劇院。
“新世界?”楊舟輕念着那字,“世界還分新舊?”
張嘉聞瞥他眼,“你倒是通透,人生太短,導致看的也短淺,常覺得有什麽天翻地覆的變化,實則滄海桑田于天地也不過彈指一揮間,哪裏有什麽新舊?”
楊舟輕更暈了,“這旅店恐怕挺貴,咱們住得起麽?”
“這不是酒店,是飯店。”張嘉聞邊回答邊邁步入內。
楊舟輕簡直受寵若驚了,“這也太破費了。”
張嘉聞不語,帶着他徑直往裏走,正是白日,除了寥落幾個食客外,這飯店空蕩得可怕。
從前楊舟輕都慣了和張嘉聞一起在攤子上吃個馄饨面條,從來未進過這等上流場所,不由低聲道:“已經貴到旁人都不願來了麽?”
他們很快走到了一處小禮堂,正中央似乎是個舞臺,大紅綢緞的幕布垂頭喪氣地遮着,頗有些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裝修極盡奢華,似是巴黎的洛可可風,空氣中的脂粉香氣濃烈到揮之不去,讓人胸口發悶。
看着目光澄澈的楊舟輕,張嘉聞不禁在心中想,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這是秦樓楚館,俗稱妓院。”
楊舟輕眼睛瞪得老大,轉身便要走,“我不要來這種腌臜之地,何況阿貴根本不可能來這裏,他一個跛子,怎麽可能從南京來到近千裏之外的大上海,還跑到這麽貴的地方消遣?”
“我可從來沒說他是來消遣的,我也從未說過我是來消遣的。”張嘉聞淡淡道,“但他的氣息确實在此處消失不見,着實讓人生疑。”
遠遠的,似乎有褐色皮膚、戴着滑稽禮帽、穿着仿制軍服的人看過來,大呼小叫地往這邊走。
張嘉聞看了他們一眼,伸手拽過楊舟輕,轉頭便向着牆沖了過去。
楊舟輕扶着牆便開始吐,看着濤濤黃浦江水,想起先前在西流灣家中看到的道門書籍,“穿牆術不是崂山的麽?你到底師從哪一派啊!”
張嘉聞将手帕遞給他,将他扶到旁邊一個咖啡館,買了杯清水給他漱漱口,“兼收并蓄。”
一旁的侍者看他只買了杯水,面色已有些不善,張嘉聞招手叫他過來,扶了扶眼鏡,“這孩子還要長個子,不能喝coffee,給他一份sandwich,再給我一杯latte。”
侍者見他金絲眼鏡、文質彬彬,又點了東西,面色稍霁,挺麻利地将東西送來,“你們也是為了花國選舉來的?”
楊舟輕不知什麽是這個花國選舉,但也大概猜到多半是古代青樓那花榜一般的東西,便故作大人狀,“談不上,不過途經此地,聽聞有此風雅之事,湊個熱鬧罷了。”
他二人風塵仆仆,故而一開始侍者看輕了他們,如今仔細打量,卻發覺不管是眼鏡兄還是這少年,衣裳的材質均是極好,那眼鏡兄還會說洋文,便笑得格外谄媚,“聽二位口音似乎是南京來的?來的可正是時候,咱們這次的花國選舉,一塊大洋一張選票,都還一票難求呢。”
張嘉聞自恃身份,一直不發一言,楊舟輕只好幫他打聽,“那這個花國,就選一個總統麽?”
“那怎麽可能,”侍者眉飛色舞道,“正副總統、總理,參政院正副院長、參政,還有很多金獎章、鍍金獎章呢。”
“總統是金獎章?”楊舟輕聽得雲裏霧裏。
“當然不是,牡丹、蘭花、梅花是金的,芙蓉、芍藥、茶花、荷花、海棠、菊花、桂花、玫瑰、桃花什麽的是鍍金的。”侍者眉飛色舞,“現在還有不少人在押注呢,如今陳漁小姐遙遙領先,愛麗小姐緊随其後。你們要不要押一個?”
張嘉聞終于開口,“我看這個樓也挺舊了,但邊上的空地似乎有動土的痕跡,是要翻新還是重建?”
侍者正忙着兜售賭局,見他繞開話題便有些不高興。
“我押愛麗小姐吧,這名字聽着洋氣。”楊舟輕見他臉色,“是一塊大洋麽?”
侍者面色又放晴了些,接過大洋,從口袋裏取出張憑據,“若是你賭贏了,屆時憑這個憑證去新世界取錢便可。如果你想再給愛麗小姐投一票……”
“不必了,”楊舟輕癟嘴,“我不過是個打雜的,哪裏來那麽多大洋。”
張嘉聞不耐煩地給了那侍者一個大洋,“我押第三名。”
“那就是闌珊小姐。”侍者眉開眼笑,也沒忘了回答他問題,“先生好眼力,這樓是晚清開埠後建的,已有些老了。老板計劃在旁邊那塊空地再起一樓。”
張嘉聞點了點頭,看了看眼前滔滔江水,對楊舟輕道:“咱們找個地方暫住下來,此事有些意思。”
“你的意思是,阿貴的失蹤和這個新世界大酒店有關?”
張嘉聞點頭,“不僅如此,這裏陰氣甚重,我決定留下看看。”
“後天就要選什麽花國大總統,你說這些人是不是吃飽了撐的,選個妓、女做大總統,難道就不覺得不敬麽?”
張嘉聞環顧一周,最終選了個看起來頗為幹淨舒适的小旅館,“你怎麽知道他們不是因為真的不敬,才故意叫這個名字的?”
楊舟輕恍然大悟,笑出了聲,“想不到這幫嫖客還挺促狹,只是這等風月場所,能有什麽陰森之事?”
“你多半是古人志怪傳奇看少了,自古秦樓楚館多有癡男怨女,最容易出事。”
楊舟輕嘴甜甜地開了房,老板娘還給他們送了兩個蘋果,進了逼仄的房間,躺倒在床上,“走一步看一步,我便當自己帶薪公幹了。”
張嘉聞笑笑,“興許真的得大幹一場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