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們返回時将那漁夫的屍首也帶了回去,看着那一看就是利爪切開的屍體,所有人都驚恐萬分。整個陽新縣都知道有個無辜漁人被怪物殺害,縣長和少數鄉賢則知道得更多一點——有一條化龍失敗的惡蛟正潛伏在密林深處,随時等待着下一次報複。

縣長幾乎天天往張嘉聞這邊跑,已經沒空去管洪水之事,只求他能趕緊收服了這個惡蛟,否則以傳說中蛟龍的身量,就是這一個縣的人,也未必夠它吃上幾日。

張嘉聞倒是不急不忙,自從那次回來後,也不着急出門尋找,每日在寄居的別院寫字作畫,只偶爾畫上幾張符,再偶爾出去超度幾個人。

許是第一次碰到蛟龍傷人事件,楊舟輕卻顯得憂心忡忡,一雙大眼也沒了往日的靈動活潑。

“雖然最近并無傷人事件,可也不能這麽空等啊,人命關天啊。”楊舟輕在院內來回踱步,顯得非常焦躁。

張嘉聞還在寫字,已經臨摹到了米芾。

楊舟輕看着他還有閑暇寫什麽松風啊明月啊就頭疼,“我以為你掐指一算就知道那孽畜躲在哪裏,再不濟你再放那細犬出去追啊。”

張嘉聞擡頭看他,“我可沒有十全把握一定能降服這條惡蛟,你要是有這個把握,狗借給你,你自己去。”

楊舟輕氣結,“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帝颛顼絕天地通後,神仙人鬼妖魔精怪各自有別,随着天地靈氣稀缺,凡間修士極難得道,這些妖物亦然。”張嘉聞不緊不慢,“你知道一條普通的水蛇慢慢修煉變成蛟就要數百年的時間,結果就因為人類的一句話就前功盡棄,當然會要殺他。”

“你不懂,”楊舟輕插話,“這些妖物和人間修士不同,他們不念經不煉丹不辟谷,你也說了世間靈氣稀缺,哪裏有那麽多天地精華給他們?你看白素貞修煉千年也不過是個蛇妖,沒變成蛟啊?想要盡快成精成妖成蛟,吃人采精氣靈氣或者吃別的妖怪的內丹就是最快的途徑。”

“更何況,你看他的鱗,根本就不足千年!”楊舟輕一說完就後悔了。

張嘉聞挑眉看他,“哦?”

“你看到了啊。”楊舟輕垂着頭,轉身回了自己房間,過了半天,單手拎出來一片桌子大小的魚鱗狀的鱗片。

那鱗片實在是有些腥臭,張嘉聞皺眉,“龍鱗也這麽臭麽?”

“都是水産嘛,難免的。”楊舟輕竟還有心情開玩笑,“不過龍是神物,自然不會如同這些妖物一般。我其實覺得這條蛟的惡臭,可能就是因為戕害凡人導致的。”

張嘉聞默不作聲地看着鱗片上的花紋,“這條多大了?”

“七百多歲,最多八百歲。”楊舟輕道,“以蛟龍屬的年齡來看,換成人的歲數也不到二十歲。”

張嘉聞看他,“那豈不是和你差不多大?還是個孩子呢。”

楊舟輕冷笑一聲,“動手殺人的那一刻起,它就不是個孩子了。”

半天沒有人說話,楊舟輕發現張嘉聞一直在看着自己,臉上露出些許不知道是慈愛還是贊許的神色,“怎麽了?”

“你長大了。”張嘉聞的口吻實在像是一個老父親,“從前我總怕你罔顧人命、是非不分,雖然你也常會感動不已或是憤慨萬分,但都是針對某一個個體,而不是因為發自內心。”

楊舟輕突然想起從前五卅慘案時的情景,抿了抿嘴唇。

“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在你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張嘉聞帶着點開玩笑的性質,“我很高興,畢竟強大的力量需要強大的準則來約束,人間有法律道德,天界亦有天道天條,但凡觸犯,輕則為人诟病,重則遭到反噬。”

楊舟輕撇撇嘴角,“我哪裏有什麽強大的力量,說的是你自己吧。”

張嘉聞眉宇間的陰郁之色更盛,“我和你不同,道家講究清靜無為,恐怕我不能用我自己的道行法術影響俗世太多。”

“比如召喚陰兵對付洋人?”楊舟輕打趣道。

張嘉聞點頭,“有時候山河破碎、神州陸沉也是天道的一部分。”

楊舟輕對天道實在不感興趣,只想着怎麽收服那個惡蛟,“你說他到底藏到哪裏去了?遲一日抓到它,就可能多幾人被其所傷甚至被其所害。”

“你說的極是。”張嘉聞終于放下手中的筆,将先前用朱砂畫好的符收好,“你準備好了麽?”

“我沒什麽法寶,赤手空拳陪你去便是。”楊舟輕不以為意。

張嘉聞笑笑,“那就足夠了。”

二人出門,沿途仍然是一副人間地獄的慘狀。原先不曾留意,如今确實發現部分橋梁不像是被洪水沖垮,反而像是被旁的東西撞擊毀壞。

“古時候常有人們在橋梁下挂上一口寶劍,以防走蛟這般的事發生。”張嘉聞緩緩道,“如今都講新文化,德先生、賽先生大行其道,別說道法,就連孔夫子都成了封建糟粕,再無人信這些東西了。”

“要是信了,也許那漁夫便不會死了。”

張嘉聞搖了搖頭,“不過假使蛟都有千年道行,普通的寶劍也沒用。”

附近有一孩童插着草标哭泣,周圍路人均是一聲嘆息,可每個人都是朝不保夕,誰還能有餘力買一個孩子呢。

二人靜靜看着,均是想起當年張嘉聞買下楊舟輕的往事。

“你當時為何把我買下來?”楊舟輕低聲道,“明明可憐人那麽多。”

“緣法。”張嘉聞淡淡道,“我蔔卦蔔出來你與我有緣,後來又聽了你教給人牙子那套說辭,覺得很有意思。”

終于有人路過,擦了擦那孩子的臉,見是個水靈女孩兒,便給了她爹娘一個大洋把人買下了,那女孩兒懵懂地悶頭哭,爹娘卻已經在開心地數錢謝恩。

至于以後是做童養媳還是幹脆淪落到窯子裏去,全憑她的造化。

“衆生皆苦,就是佛祖也救不過來。”楊舟輕慨嘆一聲,看着遠處一座高聳山巒,“那孽障可能就在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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