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6
中午的時候, 迎着冬日的暖陽,天空又紛紛揚揚的下起了雪,祁燦三人吃了午餐之後, 方野又蹲回露臺護欄去看梁芊什麽時候回來,祁燦則是在帳篷裏幫陸嘯換藥。
換好藥之後,祁燦正欲離開, 一直一言不發的陸嘯忽然開口:“我們聊聊。”
祁燦收拾藥物的手一頓, 然後走了出去, 他放好藥物沒多久就回來了。
“你想說什麽?”祁燦在陸嘯對面坐下,問:“想說服我?”
“是。”陸嘯擡了擡拷着手铐的雙手, 表示他現在也只能動動嘴皮子了。
祁燦也曾想過梁芊那邊如果不靠譜的話他們該怎麽辦, 倒不是說他不相信辛昙, 而是能夠多一條出路,多一個籌碼,也未嘗不可。他或許能夠在陸嘯的身上得到他想要的。
“那我聽着。”
“雖說有些老生常談了, 但我不得不說。你一直和喪屍待在淪陷區有多危險不需要我告訴你,但是你知不知道當确定了這片區域沒有幸存者,安全區那邊将會停止這裏的供水供電。搜救行動持續了将近半年的時間,現在已經進入尾聲。你在這裏,待不長久。”
祁燦臉色未變, 因為他一開始的決定就是和辛昙去郊區的老宅。
陸嘯看祁燦的神情就知道他沒有說動祁燦,他也不放棄, 接着說道:“梁芊的确是能力十分出衆的研究者,但她心術不正,你現在相信她,卻無法确保一直相信她。而且,在這裏條件簡陋, 如果辛昙的身體真的有問題,她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陸嘯已經知道了梁芊的實驗沒有成功,又或者是成功了一半,這是今早聽他們交談他得出的結論,否則辛昙不會再執着的要求梁芊幫她檢查身體。而且,還有另外一個可能,那就是……
“梁芊研究的試劑一般藥性極為兇猛,一般都會有副作用,作用到辛昙身上,我猜你應該是見過的,否則你也不會選擇讓梁芊給她檢查身體。”
“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副作用是不可逆的,因為梁芊在研究的時候根本不會考慮失敗的後果!”
“她有多不可信,你應該也明白了。”
祁燦當然明白,陸嘯說的這些他都有想過,所以他要聽的不是這個。他問:“說說盛城那邊的科學院吧。”
“我明白你是不想辛昙被當成實驗品,在回到安全區之後我會給盛城科學院傳信告知辛昙的情況,德高望重的教授們不會強迫她,只會幫助她。他們比梁芊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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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盛城是首都,科學院擁有最先進的技術,最精密的儀器,以及最偉大的科研人員,遠遠比淪陷區的幾臺還需要依靠發電機的破機器要好得多。”
“以及最重要的一點,祁燦,你忽略了科學院的背後是國家。國家将為你們保駕護航,所以你無需顧慮……如果,我是說如果,辛昙真的能為這場災難作出貢獻,難道她不應該去盛城嗎?”
祁燦緊抿着唇,這一點他早就想到了。但是……但是……
“昙昙只是個小姑娘。”祁燦輕聲說,漆黑明亮的雙眼中漸漸有迷茫升起。
他不知道去盛城給辛昙帶來的究竟是機遇還是危險,他只知道辛昙是多害怕被當做實驗品去做研究。
陸嘯沉吟片刻,知道不能把祁燦逼得太緊,他以退為進,說道:“這樣,我們可以先去安全區,等我們收到科學院的回信之後再做定奪。祁燦,你難道覺得梁芊比我們A國更可信嗎?”
對比之下,高下立見。
“當然不是!”祁燦立刻反駁,他的态度有所松動。他說:“你說的話我會認真考慮,我要等昙昙回來問清楚情況,再決定要不要幫你一同勸說她。”
陸嘯颔首:“我等待你們的答複。同樣,祁燦,我也向你承諾,我會盡我所能的維護你和辛昙。”
“謝謝。”祁燦向來明亮的雙眸忽明忽暗,他啞聲道。
“所以你能不能把我的手铐解了?我會尊重你們的選擇。”
祁燦回過神來,盯着陸嘯,目光審視。
“你應該明白,我和梁芊不一樣,你難道認為梁芊比我更可信嗎?”
對比之下,高下依舊立見。
“那倒不是,不過昙昙看到你沒了手铐可能會害怕。陸老師,不好意思,再委屈你幾天。”
……
梁芊并不知道她一天之內連續兩次風評被害,她此刻還在昏迷中尚未醒來;地上一直躺着的郁嘉致換了好幾個姿勢都沒見祁燦找來,等得無聊就睡着了。
傍晚的時候雪停了,金黃的夕陽餘晖折射過皚皚白雪,绮麗的光透過毀損的窗戶透進來,打在了辛昙蒼白不已的臉上。
安靜沉睡的姑娘終于慢慢的睜開眼睛,剛睜開眼時她的眼睛裏還有尚未褪去的迷茫,她呆呆的躺了一會兒,雙眼的迷茫才慢慢退卻,昏死前的記憶映入腦海。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辛昙吃力的坐起來,偏過頭去一看就被吓到了。因為梁芊倒在茶幾的抽屜旁,手裏還握着一個空空的針筒;郁嘉致四仰八叉的睡在地上,不省人事。
這是怎麽了?
辛昙不明所以,她猜測,是梁芊賊心不死想對她動手,被郁嘉致阻止,然後他們兩敗俱傷,梁芊倒地不起,郁嘉致英勇就義。
辛昙沒想到郁嘉致竟然會這麽講義氣,她感動極了,立刻站起來走到郁嘉致旁邊想要掉幾滴眼淚,郁嘉致就翻了個身。
哦,還活着。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辛昙就沒管郁嘉致了,她走到了梁芊旁邊,這才發現梁芊的左手袖管被挽到了手肘處,蒼白的手臂上有兩個非常顯眼的針孔。
辛昙将梁芊手裏空空如也的針筒拿了起來,然後再将掉落在梁芊手邊的另一個針筒也撿起來,一并放在茶幾上。
其實梁芊這種情況,辛昙可以猜到是發生了什麽,她想到了在她第三次昏死之前,梁芊說過的一句話——我想同時在你體內注射喪屍病毒和S-S01號血清,我想在儀器下看看兩種試劑在你體內的中和反應。
因為她不願意試,所以梁芊就自己試了,因為不只她的身體是特殊的,梁芊不被喪屍感染的體質也是特殊的;梁芊為自己注射了這兩種試劑,她雖然不能在儀器下觀察,但卻能切身體會。
辛昙目光下移,落在梁芊布滿了密密麻麻針孔的手臂,從前不以為意,當梁芊真正拿自己做實驗時,辛昙看着那兩個顯眼的針孔,才發覺梁芊是有多麽的瘋狂。
……可梁芊最後也還是沒有趁着她昏死過去再在她體內注射試劑,辛昙明白,不是因為郁嘉致。
辛昙的心情有些複雜,她擡手,探了探梁芊的鼻息,探到了梁芊微弱的呼吸,說明梁芊還活着。
她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将梁芊帶回去等待了。
辛昙走到還在呼呼大睡的郁嘉致旁邊,搖了搖他:“醒醒。”
郁嘉致巋然不動,睡得很香。
辛昙站起身,平靜的說:“開飯了。”
“好的!來了來了!”郁嘉致立刻從地上彈了起來,待看到眉眼冷淡的辛昙的時候,他又兩眼一翻倒在地上,大喊:“辛昙詐屍啦!”
辛昙:“……別鬧了,再不回去趕不上晚飯了。”
“對哦!”郁嘉致再度爬起來,然後好奇的問辛昙:“你怎麽還沒死啊?”
辛昙忍住了想說一句優美的A國話的沖動,說:“梁芊還昏迷着,你把她背回去吧。”
“背不動。”
“我還有點不舒服,沒力氣。”辛昙剛從昏死中蘇醒,臉色和唇色都是慘白的,再加上她又穿着一條如雪的冬裙,襯得整個屍都蒼白不已。
郁嘉致這才不情不願的應下。
他們還沒來得及走出寫字樓,就看見寫字樓門口有兩條人影朝着他們大步走來,一個是祁燦,一個是還戴着手铐的陸嘯。
祁燦看見完好無損的辛昙,松了一口氣,跑到她面前,輕聲問:“臉色怎麽那麽差?結果怎麽樣了?”
出來一趟什麽結果都沒有,梁芊還倒了。辛昙無奈又迷茫,朝着祁燦搖搖頭。
祁燦也看見了被郁嘉致背着的梁芊,便只能暫時将這件事略過去,他摘下自己脖頸上黑色的圍巾,一圈一圈的繞到辛昙的脖頸上。
“外面下雪了,別凍着。”
辛昙伸手去扯那條黑色的圍巾,有些嫌棄的說:“這和我的裙子一點都不配,我不要戴。”
“就戴一會兒。”祁燦說着,在辛昙面前蹲下身,拍掉她長及腳踝的雪白裙擺上沾染的灰塵。
“好叭。”
祁燦看她不亂動了,就又說:“昙昙,我背你,外面的路有點滑。”
“不用啦。”辛昙揪着脖頸上的圍巾,說:“我可以自己走的。”
“我就要背你嘛,你上來。”
辛昙還沒來得及說話,郁嘉致就忍不住了:“你別背辛昙了,你要是非得背一個人的話我背上有一個!”
郁嘉致說着,手一松,背上的梁芊就掉了下來。如果不是正好在旁邊的陸嘯扶了一把,梁芊就要與大地親密接觸了。
祁燦沒搭理郁嘉致,催着辛昙到他背上來,辛昙抿着唇笑,一對酒窩甜得不得了。她慢慢的爬上祁燦的背,然後被他穩穩托住。
“走吧。”祁燦聲音輕快的說。
陸嘯:“……梁芊怎麽辦?”
郁嘉致不肯再背了,聽見陸嘯說話就一溜煙的跑遠了。
“你來呗。”祁燦說。
陸嘯動了動手,手腕上的手铐發出清脆的響聲。
辛昙輕聲說:“阿燦,摘了吧。你能将他帶出來,說明你相信他,而我相信你。”
祁燦偏過頭,對上辛昙溫柔的目光,兩人相視一笑。
陸嘯:“……”
陸嘯的手铐最後是解開了,但背梁芊這個工作也相應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不情願的背起了梁芊,感受到背上極輕的重量,不由得愣了愣。
祁燦他們已經走遠了,陸嘯回過神來,連忙跟上。
……
吃完了晚飯之後,因為祁燦要和辛昙說話,所以在陸嘯反對的目光下,昏迷不醒的梁芊還是睡進了帳篷裏。
陸嘯曲着腿坐在帳篷的角落冷着臉當然不關祁燦的事情,他和辛昙坐在床上,問起今天發生的事情。
辛昙事無巨細的都和他說了,聽得祁燦眉頭緊鎖。她最後說道:“阿燦,我給你看樣東西。”
“什麽?”
辛昙将肩頭的衣服向下扯,露出一條肩帶,以及大片雪白的皮膚,在昏暗的蠟燭光芒下,白得反光。
祁燦面紅耳赤的按住辛昙的手,給她把衣服拉上去,結結巴巴的說:“昙昙昙,這這個地方不太對,而且時機也不不怎麽好,我們這樣不合合适!等我們……”
辛昙愣了愣,然後反應過來,她的臉上後知後覺的染上薄紅,有些惱怒的打斷祁燦,道:“祁燦,你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麽呀!我是想讓你看我身上的腐肉消了很多!”
“哦,這、這樣啊。”祁燦幹巴巴的說道,語氣裏似乎藏了點失望。
“阿燦,黃的。”
祁燦尴尬的幹咳了一聲,然後正經的問她:“那腿上的腐肉還在嗎?”
“是從上往下的,上半身的腐肉還有一些,不過應該快要全消了。”辛昙說着,撩開袖子,讓祁燦看她雪白的手臂上,殘留的幾塊腐肉。
“是好事。”祁燦說。
“我不知道。”辛昙遠沒有祁燦那麽樂觀,她很喪。她說:“如果我的身體在好轉,我就沒有必要讓梁芊給我檢查身體了,而且不是說了,我今天又昏死了一次……我害怕哪一次我就醒不過來了。”
“可能這也是你身體好轉的一種跡象啊!”祁燦立刻說道:“等到昙昙正常了,就不會再這樣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梁芊為什麽沒有檢查出來呢?”辛昙沮喪的說。
祁燦憐愛的摸了摸女友烏黑的發頂,他輕聲說:“昙昙,我們在這裏胡思亂想是沒有用的,或許……我們應該尋求更專業的人的幫助。”
辛昙一怔:“你是什麽意思?”
祁燦将他今天和陸嘯談話的內容一五一十的和辛昙說了。
辛昙聽着他的話,越來越沉默,紅寶石一般剔透美麗的眸子裏也染上了不安、惶恐、掙紮、迷茫,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的臉色越發難看。
祁燦最後說道:“昙昙,我尊重你的選擇。無論你做出怎樣的抉擇,我都支持你,并且和你一條戰線。”
“昙昙,你怎麽選?”
是去盛城搏一搏那未知的、可能是危險的機遇,還是在淪陷區擔驚受怕、信任如今對此毫無頭緒的梁芊?
辛昙必須做出抉擇,可實際上,她在聽到祁燦和她說陸嘯的那些話的時候,便猶如撥雲見月,她的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
可她,怕。
她是一個膽小鬼。
正在這時,祁燦緊握住了她的手,他的雙眸漆黑明亮,猶如夜空繁星,給予她選擇的勇氣。
辛昙聽見自己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