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四個世界
天剛蒙蒙亮, 影視基地就熱鬧起來了。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有的是通宵才剛收工的，有的是趕早趁着天氣好拍早戲的, 有的是還沒開工在晃晃悠悠參觀。和清在這群穿着花花綠綠各不相同的人中顯得十分的不起眼, 他提着一袋新鮮的水果，步履匆匆的到了屬于他的劇組。
和清是一名龍套, 最近他靠着關系混進了一個劇組，拿到了一個炮灰角色，終于不用演背影或者屍體, 幸運的話也許能在鏡頭前露露臉了。對于自己這一次機會，他十分的珍惜, 因此盡管目前還沒有他的戲份，他依舊每天早早的就到劇組打卡，不需要他上場的時候他就在劇組裏跑腿兒, 幫工作人員打打下手, 在劇組混個臉熟。
和清拿着水果給了場務, 場務小眼睛往袋子裏瞄了一眼, 原本冷淡的臉色才勉強好了一些。他看了眼和清, 他對這個長相出色的青年其實很有印象, 也将他天天在劇組裏幫忙的事情看在眼裏。但是這些事情對他們這些人來說算不上什麽，不過是最尋常簡單的巴結, 甚至不需要任何的金錢成本，他們多少有些看不上。
在場務心中流轉着千百種想法的時候, 和清就在一旁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對方的神情。其實送東西能夠直接送給制片人是最好的，盡管東西少不值錢不起眼，但是多少也算是刷了一下臉，有了點存在感。只是他們這個劇組的場務是個小心眼兒的, 如果讓他知道他們這些龍套群演越過他直接去向制片人獻殷勤了，那麽他肯定要給你穿小鞋。一個場務雖然不怎麽樣，但是在劇組這地方，永遠不要小瞧了任何人。
在和清這種對娛樂圈充滿了向往的人來說，圈子裏的“潛規則”就像是他們夢想之海裏的一粒老鼠屎，雖然小，但無比惡心。一開始和清還義憤填膺，堅決不肯與這些人同流合污，他要直面自己的夢想，做一個正直的追夢人。
只可惜，現實是殘酷的。
和清正幫道具組搬着磚頭的時候，忽而聽到了輪子滾動的聲音。他擡起頭，就看到有人推着輪椅一點點的往前活動。和清一愣，他慌忙的把磚頭放下，然後走過去扶着輪椅，問道：“你要去哪裏？我推你過去吧。”
“我自己可以，不麻煩你了。”輪椅上坐着一個看起來十分清瘦的青年，他看起來有些營養不良，坐在寬大的輪椅上就顯得更加的瘦削了。他的聲音相當的好聽，長相也很出色，看起來有種病弱的貴氣。
和清還想幫忙推一下車，但是這會兒道具組的人已經在催促了：“和清！你在幹什麽啊磕愀轄艄來！馬上就要開始了！”
聽着咆哮的聲音，和清不敢耽擱了，于是他只能說了聲抱歉便搬起磚頭匆匆的跑走了。他走的時候有些不安心，一臉回頭看了好幾次，但在發現青年一點都沒注意到他的時候，他便心中有些不自在，覺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等和清在道具組那邊忙前忙後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導演那邊傳來了吵吵鬧鬧的聲音——“不行不行不行！你這樣怎麽可以？不合規矩！太不合規矩了！”
這會兒和清剛好忙完了，于是他好奇的走過去湊了下熱鬧。他剛走過去，就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到了一個銀晃晃的金屬物，那一抹銀色反射着太陽的光芒，讓人看着有點兒刺眼。和清閉眼緩了緩神，他擡頭小心翼翼的看過去，然後看到了那個輪椅、那個青年。
此時導演正站在那兒俯視着坐在輪椅上的青年，他滿臉的不贊同，眼神中帶着幾分嫌棄和同情，他說道：“原來我不知道你的真實情況，看在你朋友的份上才讓你過來試一下……但我沒想到你們電話裏說的符合條件是這麽一回事啊？這不成。”
和清剛來沒聽到前因後果，現在有點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正好他注意到站在他旁邊的是劇組的大嘴巴，于是他從口袋裏摸出了備用的煙盒，拿出了一根煙遞了過去，問道：“李哥，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李哥接到煙之後他頓時就笑了，雖然因為導演的要求在劇組開工的時候不能抽煙，但是這麽有根煙叼在嘴裏，就算不點火也能過過嘴瘾，心裏就是暢快。尤其是對他們煙鬼來說，有人遞煙那就是示好的意思，于是本身就大嘴巴的人就更加不吝啬了，他大大方方的就說道：“輪椅上坐着的那個人是導演朋友介紹過來的，說讓他演劇裏趙二的角色。”
“趙二？就是車禍癱瘓了的那個趙二？”和清早就吧劇本背的滾瓜爛熟了，李哥這剛一提到角色的名字，他就對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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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就是那個妻子跑了兒子死了後半生都要坐輪椅的可憐家夥。”李哥啧啧道，“這樣的角色本來是無所謂誰來演的，原本也是很随便的就安排了一個人來演，畢竟這角色臺詞又沒多少，又是個自怨自欺一點都不讨喜的人。前不久那個演員家裏出了點事兒，急急忙忙的就跑了，這角色就空出來了。導演好像無意中在一次酒席跟人說了這麽個情況，他朋友就把他朋友的朋友——也就是現在坐在輪椅上的人叫過來了。”
“……他來演趙二啊？”和清看了一下，他恍然大悟了——怪不得這個人坐着輪椅，感情是馬上就進入了角色，想要給導演一個好印象。于是他有些崇拜和感慨的說道：“他看起來挺敬業的啊，為了得到這個角色特地坐着輪椅裝成殘疾人的模樣來……這樣導演不應該很滿意才對嗎？為什麽突然大發雷霆這麽生氣了呢？”
“你認真的嗎？”李哥皺起眉頭，他反問道：“你真的這麽覺得嗎？”
和清從李哥的語氣中意識到事情不簡單了，于是他謙虛的咨詢道：“我這人比較笨，也看不出什麽，不知道李哥可不可以給我解答一下呢？”
“這人不是演的，他真殘。”
“啊？”
“他是殘疾人。”
和清愣住了，他看了眼那邊的青年，然後又問道：“……導演不喜歡……這樣的人？”導演看起來不像是會歧視這類人的人啊。
“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啊，這是規矩原則問題。”李哥叼着煙，他緩緩的說道，“你知道為什麽電影電視劇很多正常人扮演殘疾人，卻沒有殘疾人扮演殘疾人嗎？”
“……不知道。”
“首先正常人扮演殘疾人是表演，殘疾人扮演殘疾人那就是本色出演了。其次就是後者永遠都是一個社會話題，無論到時候演的好與不好，都會被社會上的人議論，會給人一種電影電視劇賣慘的可能……反正就這麽個意思，用他這樣的人來演戲的話，會帶來很多很多的麻煩，一個不小心沒準我們辛辛苦苦拍出來的作品都要被砍了。”李哥說到一半詞窮了，他本身就不是什麽有大文化大學問的人，能夠解釋這麽多已經很了不起了。
和清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這裏面還有這麽多的講究。
“其實我們這裏并不缺人，真的！”大概是看出導演的為難了，一旁的制片人突然走了過來，他說道，“之前劇組确實是缺人，但是這麽久沒見有人來，眼看着劇組不能再拖下去了，所以前幾天趙二的人已經定下來了——趙二已經有人演了，就是那個誰！”制片人突然伸手指向了和清的方向，“你！喊得就是你！你給我過來！”
和清被突然點名，他有點兒懵，但是他的身體已經先一步抓住了這個機會。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導演、制片人以及輪椅之間了。和清呆呆的站着，然後就聽到制片人點着他，說道：“古川，你看看這就是我們趙二的人選了，所以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們也不是故意拒絕你，只是我們的劇組真的沒有空位了，他合同都已經簽下來了，我們不能違約。”
坐在輪椅上名為古川的青年看了一眼和清，然後他淡淡的問道：“我可以看一眼合同嗎？”
“合同是個人隐私，是不能拿出來……”制片人正說着這話，但當他看到古川的眼神的時候，他沒能強硬的拒絕。于是他使了個眼色給一旁的場務，場務立馬就反應過來，他連連說道：“可以可以！只是劇組的合同已經上交到公司了——和清，你把你的那份拿出來給他看看吧。”
和清手頭上根本沒有合同，他本來只是個有一兩句臺詞的龍套，這會兒哪裏能變出一張合同啊？就在他發懵的時候，他已經被場務推着趕着轟到了一個房間裏，然後他手裏就被塞了一份合同。“和其他配角的合同差不多，你直接簽就是。”場務說道，“簽完後趙二這個角色就是你的了。”
和清根本來不及多想，他快速的掃了一眼，盡管有些條件很苛刻，但是他知道這是一個來之不易的機會。于是他二話不說直接就簽下了合同，然後拿出去給古川看了一眼。古川看了看合同，這才開口說道：“既然你們已經有人選了，那我也不強求。”
輪椅的碾過地面，發出轱辘轱辘的聲音。看着青年搖着輪椅一點一點的離開了劇組，和清心中突然湧上了一種莫名的情緒。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合同，他咬咬牙，走到了導演和制片人那邊，說道：“這個……”
“你演吧。”導演擺擺手說道，“合同都簽了，就你了。”
和清鞠躬道謝，然後他趁着人不注意的情況下跑出了劇組。他的腳步很快，輕易的就趕上了搖着輪椅的青年。他大步的走上前，只是把人攔下來之後，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倒是輪椅上的古川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開口了：“恭喜你。”
“恭喜什麽？”
“恭喜你獲得這個角色，”古川淺淺的笑了一下，“這機會來之不易，你要好好珍惜。”
和清僵了一下，他有些尴尬：“你……早知道了？”
“你們的合同簽約時間是今天。”古川輕易的就指出了破綻，“看得出來你們很匆忙，簽名的字跡都一抖一抖的。”
“我……”
“不需要多說什麽。”古川重新啓動了輪椅，他緩緩的說道，“你只需要讓他們知認識到他們沒有選錯人就行了。”
陽光灑落滿地的那一刻，和清覺得自己的心中住進了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ashley的地雷麽麽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