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十九只蝙蝠
摩西回到韋恩莊園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他這一覺睡得人事不知, 好幾次阿爾弗雷德走進卧室給他量體溫，他也只是短暫地清醒一下，就再次陷入夢境當中。
真正頭腦清醒睜開眼睛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他的床頭櫃上擺了杯熱水, 傷口重新被認真地包紮過，身上的衣服換了新的, 整個人都像是重新活過來一般。
——不生病的日子真是太棒了！
懷着以後要在在工作之餘珍惜健康的感悟，摩西沖了個澡, 神清氣爽地走下樓梯，還不等詢問敬愛的管家先生廚房冰箱裏有沒有餘糧以供蝙蝠俠維生, 就聽見客廳中傳來慷慨激昂的電子音樂聲。
“Round Three！”那個只偶爾會用來播報新聞的昂貴音響今天久違地站起來了，它的本職工作從未被如此認同過, 以至于平平無奇的機械音居然被渲染出大電影似的環繞聲, “Batman VS Captain America！！”
接下來是手柄按鍵的悶響和噼裏啪啦的技能音效。
“你在這個地方不要放蝙蝠镖啊！”迪克說，“那可是美國隊長！盾是有無敵的！”
“啰嗦。”答話的人不是阿爾弗雷德——幸好不是, 摩西發現家裏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多出第四個人，“蝙蝠爪的按鍵是哪個？”
“上鍵加X。注意閃避我要開大了。”
汽車的引擎聲。
摩西走進了客廳，黑發藍眼的年輕人和黑發綠眼睛的少年正坐在沙發墊上，管家居然也在一邊旁觀，看上去眼神還挺欣慰的。屏幕中像素風格的一坨黑漆漆、勉強能通過尖耳朵辨別出角色的蝙蝠俠一手指向上方天空，擺出個非常中二的動作，緊接着電閃雷鳴中蝙蝠車倏然而至, 一道深色的流光閃過, 帶着主人和美國隊長的盾牌擦肩而過。
“哇哦。”迪克扭頭豎起拇指, “這次預判挺不錯的。”
傑森·托德看上去不怎麽高興：“蝙蝠俠太菜了, 下回我要玩綠巨人。”
迪克：“但是他帥啊。看這蝙蝠車漆的反光, 看這大招哥譚背景裏地上的水。”
摩西：“……”
阿爾弗雷德餘光瞥見他的身影, 立刻開口：“下午好, 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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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森握着手柄的動作一僵，迪克的攻擊沒收住，屏幕裏的蝙蝠俠被美國隊長一巴掌掄出畫面，落地時血條飛速清空。
“K·O！”游戲語音看熱鬧不嫌事大似的說。
迪克頭也不回，語氣沉穩地說：“蝙蝠俠是新角色，玩家公認操作難度高，但是上限也高，論壇裏很多大佬吊錘其他英雄的視頻。你是個新手，需要更多練習才能發揮出他的實力。”
傑森：“……你說得對，是我剛才沒玩好。”
他們身後，仍然穿着睡袍的成年人緩步走了過來，藍眼睛裏沒顯露出什麽特殊情緒：“這個游戲，它有授權嗎？”
“至少我沒收到相關郵件。”阿爾弗雷德說，“但據說是粉絲向非盈利作品，如果被本人抗議的話會立刻下架相關角色。”
“對。”摩西冷靜的聲音緩和了兩個孩子的緊張情緒。迪克和他熟悉一點，知道蝙蝠俠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氣，聽到管家開口就接着解釋，“這是全網最大超級英雄粉絲論壇裏的一項企劃，雖然免費，但是美術風格、動作、語音都相當考據，能力數據也比較平衡，可玩性很高，前兩天更新版本加進蝙蝠俠的角色時還上了推特熱搜。”
“……我沒看出來動作哪裏考據了。”
剛才傑森緊張得臉都崩住了，聞言迅速說道：“因為蝙蝠俠相關的不實傳說太多，翻不到靠譜的影視資料，作者說他設計的時候加入了大量腦補——其實還挺受歡迎的。”
受歡迎到什麽程度呢？
大家明知道這個角色操作難度五星，傷害低控制技能多考驗連招和發動時機，還是前仆後繼樂此不疲。推特相關話題下一夜之間多出了蝙蝠俠的三百六十五種死法截圖，每十個視頻裏能有一個是黑暗騎士操作酷炫将對手一波帶走的個人秀。
摩西花了兩秒鐘考慮了下，一個小範圍流傳的粉絲向個人作品能對蝙蝠俠在哥譚罪犯心目中的形象造成多大影響。他看着頭一次來到韋恩莊園，哪怕被迪克帶着放松了很多，一見到他又立刻恢複成戒備狀态的紅頭罩——傑森·托德，和那雙明亮的、生機勃勃的綠眼睛對視，并不意外從其中看到這孩子的緊張和希冀。
他想到自己昨夜漫長而混亂的夢境，睜開眼睛時其實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那場景依稀能和小醜、大雪、與虛拟世界裏擺在蝙蝠洞的羅賓制服聯系起來。或許是那個Joker的瘋言亂語到底對蝙蝠俠造成了影響，哪怕明知道平行宇宙的經歷與此刻無關，他還是忍不住想得更多一點。
他們還都是孩子呢。
他想道。
虛拟世界的另一個蝙蝠俠，會因為父親是個和小醜合作的小偷而将他年幼的兒子看做潛在的罪犯。那位義警在淤泥裏打撈沉入沼澤的人太久，久到差點忘記了自己不在泥潭中時的樣子。而這個世界的蝙蝠俠則不同，那些糟糕的事情絕不會發生。他站在這裏就是為了哥譚的下一代不會成為小醜、也不會成為另一個蝙蝠俠。
于是在三雙眼睛的注視中，他沉吟片刻，忽地走上前撿起扔在地上的手柄，說道：“如果它設計的動作确實夠寫實，你在剛才對手扔盾牌的時候就不應當拉開距離，而是趁着武器脫手的時候側面進攻。”
迪克眼睛一亮，挪着靠墊給摩西讓出位置：“要來一盤嗎布魯斯？如果遇到精彩畫面我能不能發論壇？”
事實證明，一個不管是智商還是肢體協調能力都走在人類巅峰的男人不可能打不好游戲。唯一的問題是，這游戲裏的蝙蝠俠不能說真實情況有所區別，只能說除了色調之外毫無關系。
“我都快想要贊助作者了。”他們坐在餐廳，兩個孩子喝下午茶而摩西吃‘早飯’的時候，男人半開玩笑地說，“然後讓他把蝙蝠俠那些沒用處的動作删掉。”
“你生氣了嗎？”傑森問。
“什麽？”摩西看着他，露出布魯西風靡哥譚的微笑表情，“我沒這麽小氣，而且迪克，如果你真的想要支持游戲作者，我記得我給過你一張卡？阿弗說你還沒怎麽動過。”
迪克想起那張在銀行裏面拿出來都會引來成堆圍觀和誠惶誠恐對待的‘小小心意’，不由得哽了一下，含糊道：“我還上學呢……沒什麽用到錢的地方。”
“你可以給你的女朋友買點好的。”在這方面，摩西作為散財童子有萬分的心得。
我怎麽告訴你我女朋友是戈登局長的女兒芭芭拉？深覺這話題對自己而言越來越危險的夜翼打了個哈哈。與此同時，傑森手裏的叉子和餐盤相撞，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長桌上的另外兩個人都看了過去，少年人握緊手指，不自在地說：“抱歉，我沒注意——”
“沒關系。”坐在首位的男人安撫地說，“我在哥譚名流舉辦的宴會廳上鬧出來的笑話可比你多多了，你要想知道，阿爾弗雷德那裏還有剪報。”
脫下蝙蝠俠的铠甲之後，他看上去簡直堪稱好相處。傑森沒回答，心中的荒誕感卻愈發強烈起來。他曾經認為沒想到布魯斯·韋恩就是蝙蝠俠的自己簡直是個智障，然而現在，他又覺得很難等同地看待男人的兩個身份。
他見證過蝙蝠俠大雪下吐着熱氣，從小醜口中套話的樣子。
而具備同理心的人，會在面對他人傷口時如同見證過傷害本身如何形成，繼而不由自主地瑟縮退避。
于是傑森看見了他自己。
那個穿着羅賓制服的自己，離開得匆匆忙忙、毫無征兆。等他仿佛幽靈似的再次出現在蝙蝠俠身前時，已經是第二幕故事的開篇了。
然而現在，那或許知曉一切的人就坐在他斜對面，竟還能擺出若無其事的姿态來，如同看不見傑森別扭的姿勢和尴尬的表情。但當初他們在倉庫裏分別時蝙蝠俠怎麽說的？‘如果并非必要，我不準備幹涉你做任何事’。
他們簡直像毫不相幹的兩個人。年輕人咬牙切齒，憤憤不平。最讓他不滿的是，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還他媽還是從小醜嘴裏知道的！
“你對羅賓怎麽看？”
他突兀地開啓話題，“蝙蝠俠總不能一直單打獨鬥吧。”
迪克：“等等……”
傑森打斷他的話，繼續對摩西說：“我知道我的出現對你來說是個麻煩。夜翼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你信任他，但是我和貓女在你的預料之外，是不是？就算我們當時不沖進去救你，你也能平安離開，說不定還會更順利。”
“不。”在收養迪克之後補充了青少年心理學書單的摩西察覺到不對勁，“我很感謝——如果你們能提前安排個将自己排除到危險之外的計劃就更好了。”
迪克：“等一下，布魯斯……”
“嗤。”傑森吐出個有些嘲諷的單音，“但是貓女還不知道你的身份，而你之前為了救我暴露了，不得不将我帶到韋恩莊園。算起來我破壞了兩次你的PlanA，但黑暗騎士應該不至于因為這種理由把我送進監獄，所以，放在眼皮子底下監視怎麽樣？以防我把蝙蝠俠的大頭照印到紙上貼的滿哥譚電線杆都是？”
迪克：“不是——”
摩西覺得自己又出現了頭疼的狀況，可能是發燒後遺症吧，他盡量有理有據地說：“我沒有這個意思。你可以離開，去尋找你的同伴，照常上學和生活，唯一的問題是得知我的身份也許會給你帶來危險……”
“我聽說別的世界蝙蝠俠都帶着羅賓（蝙蝠俠：你在哪聽說的？），有個助手很多事情都好解決了。這是一石二鳥的計劃，我想不出你有什麽拒絕的理由。”
“他有！”不等摩西開口，迪克短促有力的聲音終于成功插了進來，“我理解你的想法，托德先生。”剛才他們玩游戲的時候可沒稱呼得這麽正式，“但如果蝙蝠俠身邊一定要跟着個羅賓，按照先來後到的準則，那也應該是我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