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金竑把電視關掉,走到客廳中央打開一臺老式留聲機。

老碟片特有的噪音和卡頓給掌上紅的聲音罩上了一層堅硬的透明殼:“那一日梳妝來照鏡,樓下來了沈燕林。

他在樓下誇豪富,勝比公子強十分。

奴在北樓高聲罵,只罵得燕林臉緋紅……”

百年的時光,就在這不經意間流淌了過去。

金竑站在寬闊的留聲機旁,背影落在另一雙醉眼裏,就帶着怎麽也拂不去的孤寂。這京戲的聲音,只是讓一切更冷清了。

莊景的心似有所感,就像他長久以來的孤獨突然跟眼前這個人共鳴了一般。

唱出這樣戲的掌上紅,早已經不複存在了啊。

西皮流水本來就快,老唱片又會加快節奏,莊景就着樂聲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喝幹後,再倒一杯,又喝幹,終于站起身來。

一根潔白的手指按下按鈕,留聲機被關掉。

金竑望着莊景的臉,嘴唇翕動了一下。

莊景自己天旋地轉的,反而懷疑別人醉狠了,攙住金竑一邊胳膊說:“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年輕的軀體散發着溫暖的熱度,金竑無法拒絕,任由莊景趔趔趄趄把他扶到了沙發上。

其實金竑沒那麽醉,但還是把臉隐在家具制造的陰影下:“不好意思,今天我喝多了。”

等了一會兒沒聽見答話,剛想扭頭,沒想到一個人卻一屁股坐到了他旁邊。

莊景酒氣已經上臉,雙頰與眼尾飛上淡淡薄紅,如雲蒸霞蔚。

Advertisement

金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一塊帶着熱氣的毛巾已經蓋在了他的臉上。

莊景不走心的把毛巾在別人臉上搓了兩下,但這張臉的輪廓太凸出,不如一個白面團子好擦,就放棄了,手指彈了下那人腦門,用教訓的口吻說:“下次別喝那麽多了,喝酒對嗓子不好。”

“你們出了科,也不能貪杯誤場啊。”

金竑無聲的笑了,把毛巾扯掉,又糊到了莊景的臉上。

他湊近前去,鼻尖與莊景的鼻尖幾乎相貼。

毛巾還殘存着金竑臉上的溫度,随着莊景的呼吸一起一伏。

潔白的毛巾下是閉着眼睛也能描摹的輪廓,是日思夜想,到死前都拼命刻進心裏的人。

心顫抖着,身體也顫抖着,唇和唇之間只隔着一層稀薄的空氣和濕熱的毛巾,吻下去,幾十年的思念就會有一個傾洩的出口。然後抵在沙發上,撕咬着,愛-撫着,呼吸糾纏着呼吸,傾訴所有隐秘而濃烈的感情,哪管以後洪水滔天,把他們兩都溺斃。

可是,他不敢。

他怕極了。

被肖想的人咕哝一聲,一無所知,毛巾下那張形狀飽滿的唇一張一合:“臭小子要反了天了,敢戲弄班主?”

然後臉上的毛巾就被人揭掉了。莊景眨了眨眼睛,沒看到熟悉的班社,卻看到一間燈火通明的大屋,金竑坐在皮沙發另一側,正着看自己。

金竑把莊景送回家,剛出門,莊景突然轉身對門廊上的鹩哥說:“你戲唱得很不錯,我給你點個贊。”

然後就抱着柱子站着不動。

金竑在旁邊既無奈又好笑,莊景忽然指着天說:“今晚的月亮真亮堂,跟個燈泡似的。”

鹩哥牌複讀機上線:“月兒彎彎照天下!”

莊景接下句:“問聲軍爺你在哪裏有家?”

金竑過去攥住他的手:“行了,我們走吧。”

穿花拂柳走過兩重院子,涼風一吹,莊景清醒了不少,也不再說話了。

終于送到門口,莊景揚起臉輕快地說:“晚安!”

“晚安。”金竑轉身回家,一邊走一邊哼:“鳳姐不必細盤查,為君的家住在那天底下。”

第二天莊景清醒過來想打自己。

昨天他都幹了些什麽啊?雖然記憶已經很模糊,但還是隐約能記得自己不經人同意關了別人的留聲機,在老板面前和鹩哥對唱掌上紅的戲,讓老板攙着自己回家。

莊景:……

話說他唱的那句戲——似乎因為喝醉了,并沒在調上,甚至可以說是荒腔走板,不成樣子。總之,應該不會暴露身份。

莊景默默松了好大一口氣,連隐隐作痛的頭都不痛了。

要是他還記得起自己昨天還用毛巾搓了金竑的臉,恐怕真要找塊豆腐撞死了。

但好在他還沒來得及糾結,江盛光的電話就打來了,他的聲音很驚喜:“《白日夢》劇組邀請你去試鏡了!應該是臨時決定加人,時間就在今天下午,你沒問題吧?”

莊景立刻說:“當然沒問題。”

《演員進化論》播出後,會有一波好評,但上一部戲演得差是有目共睹的,他仍然需要一部新的作品來證明自己。

江盛光回:“那你收拾一下,穿寬松的衣服,下午兩點我和司機來接你。”

莊景泡了個澡散散酒氣,感覺神清氣爽。趁時間還充足,又複習了一下劇本。

江盛光來的時候,滿臉喜氣洋洋,熟稔的拍莊景的肩膀:“恭喜你啊小景!昨天節目播出口碑大逆轉,這熱度嗖的一下又上去了!你要是把握住這個S級項目,大紅一把那是指日可待啊!所以說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要不是哥替你把材料發給劇組,你又哪裏會有這個機會呢?”

莊景但笑不語。江盛光這種人沒什麽好說的,全網黑的時候打算雪藏他,有一點好事就把功勞全攬在自己身上,以後出事了還會落井下石。

或許要考慮一下怎麽換經紀人了。

坐到車上,莊景想起前幾天挑釁他的劉夢,于是問道:“劉夢沒來嗎?”

江盛光讪笑着說:“他啊,別提了,劇組根本沒瞧上,今天還跟我鬧呢,說憑什麽你能被選上。我說人家憑自己的本事,有本事他也把熱度炒上來啊,他就沒吭聲了。”

莊景心說,這不是拱火嗎?恐怕和劉夢的這個仇是結下了。

江盛光轉移了話題。他告訴莊景,魏高飛的競争很激烈,但是這麽多人裏,許泉飛是最有可能當選的。

許泉飛也是一個愛豆,和簡項笛參加過同一個選秀,兩人以前就被磕過CP。他長得屬于可愛陽光那挂的,和魏高飛的人設貼合,而且從小練過武術,在肢體方面也有優勢。

許泉飛雖然在選秀節目裏沒有出道,粉絲又不算多,但受公司力捧,從來不缺綜藝和影視資源,他的人設就是富家公子,放棄幾億資産只為逐夢演藝圈的那種。

“其實他哪裏是什麽富二代,就是背後有金主。”江盛光語氣微妙:“一個19歲的小孩就能夠豁出去伺候四十多歲的富商,當然不愁資源了。你別看他演技唱跳都拉胯,但是可以前空翻後空翻,這對塑造魏高飛的形象很有用,畢竟魏高飛最後可拿了全國武術大獎,還去參加了奧運會。”

江盛光看了莊景的細胳膊細腿,覺得這個劣勢莊景是沒法補平了。

“空翻,我也會啊,這也不是很難。”沒想到莊景竟然滿臉平靜地說出了凡爾賽語錄。

真·京劇大師,文武昆亂不擋,能開打、能出手,年輕時旋子、空翻連續二三十個不在話下的掌上紅這樣說當然沒問題,可莊景,莊景現在還是個廢物人設。

江盛光聽了這話差點沒把白眼翻出來,心裏只有一個感想——還以為莊景改變了,沒想到他對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還是沒數,真是老裝逼犯了。

算了,社會會教育他的。

車緩緩靠近試鏡地點,這棟大樓是白熊TV的某家分部,生動地彰顯了《白日夢》劇組和白熊TV的密切關聯。

遠遠看去,大樓已經外圍了好幾十號年輕女孩,手裏拿着一樣顏色的自制手幅,看到一輛保姆車就躁動起來,一起往前面擠,看樣子就像是要撲到車頭了一樣。

莊景有些擔心地往外看,幸好很快就有人出來維持了秩序,她們退到了離車一米左右的地方,努力把手幅舉得高高的。

莊景很感興趣地去看,那些手幅上寫着簡項笛的中文名字和英文名“John”,還畫着一個穿風衣的卡通小人和藍色愛心,既可愛又用心。

當年自己的戲迷也會成群結隊的在戲園子門口等他,“紅黨”還會在報紙上大寫贊美文章,原來哪個時代的追星族都一樣。

莊景還記得在所有紅黨裏一個叫荊園主人的人的戲評寫得最好,不是一昧誇獎,還會對他新戲的內核與思想有所分析,提的意見也正是他需要注意的,以致于後來他還會專門找荊園主人的文章來看。

可惜荊園主人從來都是以筆名發文章,就跟現在的網友一樣,雖然彼此神交已久,他卻從來不知道那人的廬山真面目。

收回心思,莊景說:“看來簡項笛今天也會來,他對這部戲确實重視。”

畢竟元洲和魏高飛是一起成長、互相救贖的知己,如果兩個演員沒有默契,或者彼此間毫無火花,也是演不好這出戲的。

江盛光卻很煩粉絲圍堵,一撸光頭,大呼晦氣:“一群腦殘粉,在這裏搖旗吶喊,不知道自己哥哥最煩的就是她們。”

莊景沒理他,徑直打開窗戶對粉絲們說:“簡項笛還沒來,你們不用一直舉着手裏的東西了,還有再往後退一點,注意安全。”

聽說不是簡項笛,粉絲們的氣就洩了,不過前排很快有人認出了說話的是莊景,大家又興奮了起來。

雖然她們心裏哥哥才是最重要的,但莊景最近的新聞也很多,在場誰沒吃過他的瓜呢?

而且昨天《演員進化論》節目播出,收視率爆了,很多人因為莊景的表現對他心生好感。

就在保姆車駛過人群的時候,有一個穿橙色衣服,紮花苞頭的年輕女孩朝他喊:“莊景,加油啊!”這一聲就像是號角,緊接着又有許多女孩子朝他喊加油。

莊景一愣,彎起唇角,笑容燦爛。

莊景這張臉真的無話可說,皮膚又細膩的幾乎沒有毛孔,放在普通人裏就仿佛自帶高光和十級美顏。

好些粉絲都被這笑容殺到,畢竟都是年輕女孩,這麽大一個帥哥在自己面前經過還是會有種心砰砰跳的感覺,還有幾個站姐舉起了相機,拍下了莊景的照片。

站姐們會把拍到的其他明星的照片在網上出售,莊景的粉絲群現在穩步上升,這麽近距離的高清圖還是很有市場的。

等莊景的車離開,簡項笛的粉絲們叽叽喳喳讨論開了:“我覺得莊景這個顏值和哥哥是可以配上的。而且和哥哥是不同風格,不會搶了哥哥風頭。”

“反正比許泉飛好,只要不是這個貼着哥哥炒作的白蓮花,誰演魏高飛都行。”

“但是莊景長得太美了,萬一和我哥炒緋聞怎麽辦?”

……

這時,另一輛保姆車靠近,粉絲們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轉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