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怪人,怪事,怪銅錢
“你說什麽!”
聽到瘦竹竿這麽說,這桌的四人加上旁邊那桌的一對兄弟全都憤怒的站了起來。
瘦竹竿道:“你們以為是我要殺你們?呵,憑你們幾個,還根本不配我來出手,不過我倒要好心的提醒你們一句,那個要殺你們的人就快要來了。”
兩桌的六個人不禁面面相觑,臉色難看至極。
外面的風又大了些,風穿過樹葉之間,帶出一陣詭異的沙沙聲。
那六個人每一個的神經都緊繃着,他們靜靜的坐在原地,豆大的冷汗涔涔淌下,就連手邊的酒也忘記了喝。
他們就這樣彼此靜默而坐,等了好一會,卻什麽都沒能發生,這六個人不禁在心中暗想:那瘦竹竿只有一個人,我們卻有六個,他就算武功再高,恐怕也無法同時戰勝我們六個,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會故意說出有人會來殺死我們的話,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緊張,并且胡亂的猜疑,因為這樣我們就無暇顧及他,他也就暫時的安全了。
他們不得不承認,這個瘦竹竿十分有計謀,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他都确實已經将他們鎮住,但可惜的事,他們并不是傻子——傻子是無法混江湖的,他們能在江湖中混這麽久,那就說明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是傻子。
剛剛那個讓孫小紅說書的男子已經首先将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接着是他們桌的那唯一一個女人,在然後他們對面的兩個人和鄰桌的一對兄弟也都放松下來,他們發現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他們還好好的活着,還可以說笑,還可以喝酒,他們甚至已經互相敬起酒來。
然而就在他們口中的酒還未吞下,酒杯還未放下的時候,屋外卻突然響起了一陣冷笑。
這冷笑聲忽遠忽近,有時聽起來像在天邊,有時聽起來又好似在眼前,聽到這詭異的冷笑聲,在場的所有人都已愣住。那六個人更是駭的一動也不敢動。
孫駝子眼瞅着屋中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了變化,他忍不住也将視線拉向屋外,他雖心中害怕,但更為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才能發出這樣的笑聲,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才能讓在座的所有人都汗毛倒豎。
視線投射出去的時候,他看到了四個人。這四個人均都穿着杏黃色的長衫,而且在這四個人中,有兩個他還見過。
四人穩穩的走至門前,卻不急着進來,只恭恭敬敬的閃開一條路,接着便有一個年輕人順着那條路緩緩的走了進來。
年輕人的身上也穿着杏黃色的長衫,只不過在他的身上還鑲着一條奪目的金邊。
他站在門前,用冷冽的眼眸将在座的所有人全都環視了一個遍,而後忽然從懷裏取出了六枚銅錢。
孔融餘光中看到那人踱着步子,慢慢向他們後方那桌走去,他忍不住以飛快的速度瞟了一眼李尋歡。
但令他失望的是,尋歡哥并沒有發現他投來的目光。他非但沒有發現,而且竟然已經趴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孔融透過他散亂的發絲看到了他的臉,卻發現不過幾日未見,他臉上竟已有了胡茬,就連臉色也變得十分憔悴。
他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猜想,尋歡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究竟是因為表妹,還是因為自己?
再一細想,他又忍不住苦笑出聲,李尋歡又不像自己是個基佬,能夠令他憔悴不堪的人,大概這世界上也只有表妹了,他也只有在面對表妹的事情時,才會不顧一切的作踐自己,哪怕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他也心甘情願。
孔融收回視線,偷偷嘆了口氣,卻剛好對上了孫小紅的眼。
孫小紅看着他,似是一副了然的模樣,孔融礙于場合,無法向她解釋,也只好随她去想。
這時候,那個拿着銅錢的年輕人已将手中的六枚銅錢全部放置在了那六個人的頭頂之上,奇怪的是,那六個人竟就這樣眼睜睜的等着他把銅錢放上,這期間沒有人敢多說一個字,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多出一下。
黃衫人滿意的看着那六個人,仿佛是在欣賞自己的傑作,然後他又忽然從懷中取出幾枚銅錢,慢悠悠的走過其他幾桌。
繞過瘦竹竿的時候,黃衫人突然對他勾了勾嘴角,而瘦竹竿也回敬了他一抹淺笑。然後他就走到了孔融他們這一桌。
孔融對他眨了眨眼,嘿嘿笑道:“大爺,您也要聽曲兒嗎?來一發十八摸啊!”
黃衫人冷笑着把他當做了空氣,悠悠的坐到了孫小紅的對面。
孫小紅看着他,似有些不好意思,道:“十八摸我是不會了,但公子若是想聽書,我倒是可以和爺爺為你說上一段。”
黃衫人依然沒有搭話,他只是伸出他的手,輕輕撫了撫桌上的酒壺。
天機老人見狀笑道:“看來這位公子既不想要聽曲兒,也不想要聽書,公子若是想要喝酒,我倒是可以請你喝上一大壺。”
黃衫人道:“只可惜我也不想要喝酒。”
天機老人皺眉,“既不聽曲兒,也不聽書,還不喝酒,那在下實在想不出公子想要什麽了。”
黃衫人慢慢的湊近他,對他道:“我想要……”話未說完,他突然啪的一拍桌子,就見他們面前的一碟花生倏的跳起,眼看就要噼裏啪啦的砸向他們的臉,那黃衫人卻忽然又一伸手,散亂的花生竟像是變戲法一樣,又統統回到了碟子裏。
孫小紅和孔融同時拍起巴掌來叫好。
孔融看了看那碟花生,突然神秘一笑,“變魔術,其實我也會。”他邊說着邊撸胳膊挽袖子,用一只手端起裝滿花生的小碟,對黃衫人道:“你看好了!我要變了!”
黃衫人不明所以,一雙眼睛直直的盯着孔融手中的碟子。
孔融用空出來的手五指張開,蓋在碟子上,數道:“三!二!一!”
一字出口的同時,他突然快速的将那碟花生在衆人的眼前虛晃一下,等他再将上面蓋着的手拿開時,裏面的花生竟奇跡般的一個也不剩了。
孫小紅看的驚奇,忍不住問他:“你将花生變到什麽地方去了?”
孔融勾勾嘴角道:“好姐姐,告訴了你變去何方,那魔術豈不就要被破啦!”
孫小紅卻不死心,“那你能再把變走的花生全部變回來嗎?”
孔融搔搔頭,面露難色,“怎麽變回來我師父都還沒有學會呢,更何況是我。”
孫小紅問:“你的師父又是誰?”
孔融指指自己的鼻子,道:“我師父就是我啊!”
天機老人和孫小紅全都哭笑不得。
黃衫人靜靜的看了他們一會,忽然一語不發的站起來。
孔融對他揮揮手,“大爺,下次抽空來聽十八摸啊。”
黃衫人仿佛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他又邁着步子,緩緩走到了李尋歡的桌前,居高臨下的看着醉趴在桌面上,睡的不省人事的人,良久之後,他還是轉過身,從來時的地方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在他的身後,那六個人也忽然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慢慢的挪向屋外。
他們的臉上盡是痛苦之色,他們走路的姿勢也實在奇怪非常。但即便如此,他們仍舊一點一點的移動着,生怕頭頂上的銅錢掉落下來。
他們走出屋子,一下子就看到外面的地上已畫有不少個圈圈,這幾個人不等人說就已經自覺的站進了圈圈裏。他們的雙腳剛一踏入圈圈,整個人也突然像是變成了一尊雕像,竟然一動也不再動了。
過了一會,忽然又有個黃衫人慢慢的走過來,他的身後也跟了七八個走路姿勢奇怪的人,因為他們的頭頂也各有一枚銅錢。
來到小店門前的時候,那七八個人也不必等待別人吩咐就自覺進到了圈圈裏。
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孔融閑着無事,身旁的天機老人和孫小紅也一直沒有要離開的打算,他只能向孫駝子又要了壺茶,一邊喝茶一邊偷窺尋歡哥的睡顏。
外面時而響起腳步聲,時而又有悉悉索索的對話聲,熟悉劇情的孔融知道,此刻外面一定又是一場混戰。
待外面漸漸安靜了,忽然又有幾個人緩緩從屋外走進來。
孔融挑起眼皮,知道他們的争鬥還沒有結束,于是拽了下天機老人的衣角,對他指了指後面的茅房,自己已弓着身子偷偷溜了出去。
番外一
天還未亮,大地一片寂靜無聲,這個時間,人們本還該賴在床上呼呼大睡。
孔融也不例外,他腿上騎着被子,懷裏還抱着一個被子卷,睡夢中仿佛已将那團被子當做了尋歡哥結實有力的小蠻腰。
然而就在這時候,平地一聲雷炸響,懷裏的小蠻腰突然變成了一顆硬幫幫的炸彈,美夢也忽然變作了噩夢。
孔融一下子驚醒,猛地坐起身來,他的腦袋也因為起的太猛而有些陣陣發暈。
在他的床邊,李尋歡正平靜的立在他的面前,只他的手上仍拎着方才制造巨大聲響的罪魁禍首。
孔融揉了揉腦袋頂上的一頭亂毛,盯着他手上的銅鑼,哭喪着臉道:“尋歡哥,你黑燈瞎火的亂擾民,也太不厚道了!”
李尋歡放下銅鑼,誇張的嘆了口氣,“我若不用此方法,還真是想不出還能用什麽法子将你喚醒。”
孔融打了個哈欠,困倦的又要往床上躺,“依我看,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将我叫醒,只因為這個時間,正常的男人都還躺在床上熟睡,別人若是想要将他們從床上拽起來,那就只有一個辦法。”
李尋歡想了想,問他:“什麽辦法?”
孔融像大蟲子一樣往床裏側挪了挪,又用外側的手在床榻上拍了拍,含糊不清道:“陪他一起睡到天亮。”
李尋歡哭笑不得,卻也沒有再強迫他起床。他悄悄的褪下靴子,輕手輕腳的靠坐在床外側。
身旁的人迷迷糊糊,也不知是不是再次睡了過去,只是在他感到身旁多了個人的時候,他已本能的抛棄了被子卷,黏黏糊糊的湊過來,一把抱住了李尋歡的腰。
李尋歡也不拒絕,任憑他一個勁兒的往懷裏拱,心思卻已不知不覺神游自遠方。
他猶記得表妹剛被送至李園時,他好心的将得來的梨花酥分予她,卻被她震天響的哭鬧聲吓得不知所措的場景。
那時候他就在想,這個女孩子雖然美卻當真一點也不溫柔,他将來的新娘子一定要溫婉可人又善解人意。
後來他與表妹一起長大,再得到梨花酥,他還是會第一個想到表妹,而表妹也再不似那日般哭鬧。
漸漸的,表妹出落的越發溫婉可人,性子也越來越善解人意,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朝着他預期的方向在發展,直到龍嘯雲的出現,然後便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敬龍嘯雲為大哥,只因他救過自己,是條真正的漢子。可就算如此,當他聽到龍嘯雲親口告訴他,他對表妹用情至深并因她患了相思之病時,他的內心還是疼到發苦,那段時間,只要他靜下來,頭腦中便會同時出現表妹與龍大哥的身影。
有時候他也在想,感情都是自私的,他與詩音從小到大所培養起來的感情根本就無法被任何人破壞,任何人想要介入其中那都是不可能的,但是眼看着龍大哥的精神一天天萎靡,身體一天天的消瘦,他于心也實在不忍。
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想,他李尋歡又怎麽能做出為了衣服而傷害手足之事呢?
因此他夜夜買醉,流連于百花叢中,做盡一派風流浪子,樂不思蜀的模樣,只為讓表妹對自己死心。
他痛苦過,也傷心過,看到表妹為他淚流,為他心碎,他的心只會更痛,他的淚只有更苦。但所有的一切均都是他自願而為,他不但自願,而且心甘。
邁出的步子無法收回,流出的眼淚無言後悔。當他終于聽說了詩音和龍嘯雲得喜訊時,他做不出微笑,他只有轉身。
心,刺痛如撕裂一般苦楚,他整個人仿佛被人掏空。行屍走肉,說的便是他的全部。
再回來時已是十年之後,十年的痛苦化成一抹無力的麻木。
他喝着酒壺中的酒,刻着手裏的木頭,人雖仍在,卻又似乎永遠不在。
歇斯底裏的咳嗽是他不能放下的最大懲罰,他捂着口,用心承受着所有的一切罪責。
他想,就這樣自生自滅吧,能生則生,要滅便滅,無論生與滅,他都已無所留戀。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倘若他現在就這樣平靜的死去,恐怕也不會有人知曉,恐怕也不會有人淚流。他的人,似乎早在十年前就已經不在。
但是令他沒能想到的是,枯樹也能再度成活,死水也可重掀漣漪。
寂寞乏味的旅途中,他偶然遇到了他,就好似枯樹遇到了陽光,死水再現了生機。
懷裏的人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麽,突然動了動,搭在李尋歡腰間的手臂也倏然收緊,李尋歡忍不住歪過頭向旁邊看去,清澈的眼眸裏倒映的全都是他的影子,嘴角也不受控制的悄悄翹起。
他還記得第一次從醉酒的孔融口中得知他對自己的小心思時的那份驚訝和震驚,他盯着孔融紅撲撲的小臉和飽含淚光的委屈模樣,心裏第一次有了別樣的沖動。
那時候的他忽然覺得,就算自己的心已死許久,可冰能融化,火可燒盡,迷失的靈魂如何不能再放縱一次呢?
然後他就真的放縱自己,将面前的人緊緊擁入了懷抱。
那一晚,他和他睡得格外香甜。
黑夜漸漸淡去,太陽漸漸升起。
孔融不知不覺從熟睡中蘇醒,他睜開雙眼,一眼就看到了與自己的頭緊緊相靠的李尋歡,柔和的光亮中,李尋歡閉着眼,呼吸一起一伏緩慢而綿長。
他靜靜地凝視他,突然覺得心癢難耐。這樣美的尋歡哥就這樣毫無防備的躺在自己旁邊,若是不對他做點什麽,那當真是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對不起祖國對他的培養。
孔融竊笑着,慢慢支起身子,找準位置湊上自己的雙唇,眼看豆腐就要吃到嘴,李尋歡卻忽然動了動眼皮,繼而緩緩睜開。
孔融噘着嘴巴尴尬之極,只好囧道:“你臉上有個小飛蟲,我給你吹吹!”
李尋歡微笑着,反手攬住孔融的腰,只一瞬間就與他上下颠倒,相互對換了位置,他從上面觑着他,視線從他的眼一直慢慢往下滑,最終停在他的雙唇之上。
孔融心裏緊張,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他平仰在床上,眼睛雖是直視着尋歡哥的,可又仿佛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
李尋歡輕輕俯下身,湊到他的耳邊,道:“看,這只淘氣的小飛蟲又突然飛到了你的臉上,你說我是不是該好好的教訓他?”
孔融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他只有閉上眼睛來裝死。
李尋歡滿意道:“好在他沒有再到處亂飛,我也只好原諒他,留他條全屍,今後我只希望他的其他同伴不會再胡亂的飛到我的臉上,不過他若是飛到了你的臉上,我倒是十分樂意幫你把他驅走,我想你也是很樂意的,對嗎?”
孔融此刻想哭的心都有了,他閉着眼睛,心已跳到了嗓子眼,他在心中暗暗發誓,這輩子偷襲誰招惹誰他也再不會招惹歡哥了!!!
床塌兩側的帷幔不知被誰悄悄放下,輕薄的純白将嗚咽、喘息與求饒徹底隔絕在內。
屋外陽光正好,屋內氤氲升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