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今生:至交好友不可越線

炎炎夏日,兩個大男人相擁而眠,結果就是半夜熱醒。

姜羨餘底子熱,出了一身汗,迷迷糊糊睜開眼,謝承俊朗的臉龐就在眼前,呼吸相聞。

他懵了一會兒,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熱醒的原因——他正被謝承抱在懷裏。

熱意湧上臉頰,姜羨餘耳朵通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挪開謝承的胳膊,溜下了床。

但他一動謝承就醒了,翻身向外,問他:“怎麽了?”

姜羨餘僵了下,摸摸脖子,“熱,我都出汗了。”

謝承見他後背汗濕了衣裳,喚來守夜的小厮打水,給姜羨餘挑了一套自己的寝衣,“去洗洗,別着涼。”

姜羨餘接過衣服去了。出來的時候,屋裏已經添了一個冰盆。

他和謝承身形差不多,只是個子稍矮一些,穿謝承的衣服倒也合身,只是上頭帶着獨屬于謝承的味道,讓他忍不住臉紅。

前世他和謝承也不是沒有穿過對方的衣服,可那時的他根本沒有這些念頭。

那謝承呢?

前世在姜家練武,謝承有時會在他屋裏洗漱,穿着他的衣裳。

那個時候,謝承也會有這種不可言說的、害羞中又帶着一絲愉悅的隐秘心緒嗎?

謝承将兩側對流的窗打開,縱容夏夜的涼風闖入。轉頭見姜羨餘拿着擦頭發的帕子發呆,喊了他一聲。

“小餘,來這。”

姜羨餘甩開思緒上前,坐在窗邊的軟榻上。謝承從他手裏接過帕子,幫他擦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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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風都是熱的。”姜羨餘嘆道。

他趴在窗沿,擡眼看了看星辰閃爍的夜空。

院外枝頭傳來聒噪蟬鳴,壞了夜的靜谧。

頭發還沒幹透,姜羨餘又有了出汗的征兆,忍不住嘆道:“今年夏天有這麽熱嗎?我記得前——”

差點說漏嘴,他頓了一下,“前些年,根本沒有這麽熱。”

謝承給他擦頭發的動作稍稍一滞,微不可查。

“是該下雨了。”謝承道,“否則,莊稼就要旱了。”

姜羨餘一愣,這是他從未想過的。

他扭頭看向謝承,眼神發亮,“謝承,你以後一定能當個好官。”

姜家本不如謝家富裕,但姜羨餘前世活到十七歲,就是個五谷不分的小少爺。後來離家闖蕩了幾年,才看遍了民生百态,世間疾苦。

所以才能在教訓賴宏的時候,說出那樣一番話。

要是換做前世的姜小少爺,氣也只會氣賴宏冒犯謝承,壓根不會關心,農家出身的讀書人,到底事不事農桑。

就像如今,他只能看到眼前熱得睡不好覺,卻想不到莊稼會不會遭旱。

而謝承,分明是富家出身,卻沒有半點纨绔陋習;也不像某些讀書人那般眼高于頂,只知坐而論道,不懂實務。

謝承的眼裏心裏,既有農桑民事,也有廟堂高遠,眼界與胸懷,遠非同齡人能及。

謝承聽了姜羨餘的稱贊,唇邊有淡淡的笑意,“這也值得誇?”

“值啊!”姜羨餘腦袋枕着胳膊,歪頭看着他,“你在我這裏,渾身都是優點,沒有一處不值得誇贊。”

謝承唇邊的笑意更深,揉了揉少年的腦袋,咽下了想要問出口的話——

在你眼中渾身優點的我,為何不能得你中意?

……

夜裏折騰了一通,姜羨餘和謝承雙雙睡過頭。

識墨掐着時辰來屋裏喚人,剛起身,就聽見隔壁傳來聲如洪鐘的怒吼。

“姜羨餘!”

姜羨餘頓時一個激靈。

只聽那洪亮的吼聲在四周蕩開,“你個小兔崽子!你還學會夜不歸宿了?!”

“……”

姜羨餘捂臉:爹!您可真是我親爹!

您這一吼,別說謝府,隔壁,對門,劉府李府張府全都聽見了!

“噗嗤——”

識墨實在沒忍住,笑了。

姜羨餘擡頭瞪他,卻瞥見謝承正看着自己,唇邊也帶着笑意。

姜羨餘:“……”

現在離家出走還來得及嗎?

……

姜羨餘在謝家用的朝食,和謝父謝母一道。

謝母笑着嗔怪謝承,“昨晚小餘也在你屋裏,怎麽不喊他一塊喝湯?”

姜羨餘心虛,不敢說話。

謝承解釋道:“母親走後小餘才過來。”

“原是這樣。”謝母看向姜羨餘,“下回早點來,伯母給你炖湯喝。”

姜羨餘慚愧低頭,小聲應道:“多謝伯母。”

謝父一直沒怎麽開口,待用完朝食,才叮囑謝承:“轉眼就到七月,鋪子裏的事先放一放,專心讀書。”

謝承垂眸:“兒子知道。”

謝父颔首,又看了姜羨餘一眼,“時候不早了,去書院吧。”

姜羨餘忙不疊放下筷子,端起碗将雞絲粥喝光,起身對謝父謝母道別,“伯父伯母,我們先走了。”

出了謝府,姜羨餘才松了口氣。

謝承瞥見他這幅表情,不禁問:“你怕我父親?”

姜羨餘狂點頭,“伯父看着不兇,但我還挺怕他的。”

“為何?”

謝承印象中,父親并未與少年起過沖突,更不曾表現出任何不滿。

姜羨餘翻身上馬,“因為從小伯父就對你寄予厚望嘛,不像我,我爹娘對我壓根沒什麽期望,也不求我成材。所以我每回去找你,都怕碰見伯父,怕他覺得我耽誤你。”

這才整日翻.牆嘛!

謝承聞言一怔,突然憶起前世。

他跪在祠堂,父親沉聲厲色:“為父為你取字‘臨淵’,要你謹記,他姜羨餘是潛淵入海的游魚,而你,只能做那臨淵薄履的岸上人!”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一旦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淵中魚,冰下景,皆是奢望。

……可這輩子,他不想重蹈覆轍。

“不會。”謝承拉住姜羨餘的缰繩,仰頭看向他。

“父親不會如此看你。”

就算将來某日,父親對你有了偏見,責任也在我。那時,我一定會擋在你身前,不讓父親為難你分毫。

姜羨餘低頭看向謝承,心想謝承一定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有多麽認真,仿佛在替伯父許諾保證。

但姜羨餘心裏清楚,謝父謝母如今願意善待他,只因他是謝承的至交好友。

也只能是謝承的至交好友。

一旦越了線,他們絕不會答應。

姜羨餘深知這一點,朝謝承笑了下,拉起缰繩,“不管怎麽說,我還是該幹點正事,不能給我爹娘丢臉。等我想好了,再找你給我出主意。”

謝承:“你不是要和師兄一塊走镖?”

姜羨餘騎着馬往前,一邊道:“但镖局的生意,我哥一個人就顧得過來。我頂多給他打打下手,那不就還是躲在我哥的羽翼之下?”

“所以我想着,要不等你做了大官,我就把镖局開到京城去。”

姜羨餘看向騎馬跟上來的謝承,眼中帶着向往而希冀的光芒,“或者,開個武館收徒也不錯。”

謝承聽他将自己劃入未來版圖,心頭一軟,湧出一陣陣的甜。

“好,到時我給你出主意。”

他笑着看向少年,滿目柔情。

——

之後幾日,果然下了幾場陣雨,氣溫稍稍降了一些。

姜羨餘特地和謝承去城外的田莊看過,稻谷結穗飽滿,八九月想必會有個好收成。

因着剛下過雨,還有不少人趁着漲水在河裏拉網攔魚,姜羨餘沒忍住也去湊熱鬧,捉了兩條大魚。

下完雨,天氣又熱起來。

姜羨餘怕熱,夜裏睡不好,每日早晨都不太有精神。但還是堅持早起,同謝承一道去書院。

如今謝承功課緊,姜羨餘可不敢讓他等自己,耽誤時間。

這日,兩人照常結伴去書院,沒想到會在書院門口,見到走镖歸來的姜柏舟。

“哥!你何時回的揚州?”姜羨餘驚訝道,“怎麽不回家?”

姜柏舟指了指身後運貨的馬車,“陸山長在杭州的好友,托咱們镖局運幾箱藏書字畫,送給陸山長。我剛回揚州,還沒來得及通知家裏。”

姜羨餘聞言點了點頭,望向身後幾個大木箱,“這些,都是書?”

姜柏舟湊近了些,壓低聲道:“有不少孤本,還有兩幅名畫。”

姜羨餘驚嘆:“嘶——山長果真是深藏不露!”

交的朋友都這麽大方。

“我給你搭把手。”

姜羨餘說着,轉頭把馬交給識墨,上前幫忙一起擡箱子。

謝承也想幫忙,被姜羨餘拒絕:“你先去上課,別誤了時辰。”

謝承見姜柏舟還帶着幾個手下,應該忙得過來,便同姜羨餘道別,先去上課。

姜柏舟勸姜羨餘也去,姜羨餘卻道:“我這會兒正沒精神呢,上課也得打瞌睡,還不如動一動。”

姜柏舟無奈嘆氣。

一共六個大木箱,全搬到了書院隔壁的陸山長家裏。

山長陸澄之年過百半,進士出身,曾在京城做官。後來官場失意,二十年前帶着妻女來到揚州,被當時的書院山長請來做夫子。

十多年前,繼任山長一職。

早兩年妻子過世,膝下只有一女,見今日有客,往書房裏送了一壺茶。

姜柏舟低眉垂眼,瞥見一抹淡色羅裙。

飲了一口清茶,姜柏舟從懷中拿出雇主的書信,交給陸山長。

陸山長看完,愁眉不展,重重嘆了一口氣。

他這位老友,子嗣豐厚,可惜家宅不寧,只是生場大病,兒孫就急于分家産。老友一氣之下,将珍視的藏書字畫,全部贈予陸澄之。

在書信中言道:“賢弟今為山長,定能将這些藏書字畫物盡其用,為諸學子授業解惑。”

老友之胸懷,令人欽佩。

陸山長将書信收起,準備晚些給老友回信。

轉頭問姜柏舟:“你可曾當面見過柳兄,他如今身子可好?”

姜柏舟道:“柳先生大病初愈,精神不大好,但身體已無大礙。”

“那就好,那就好。”陸山長嘆道,“改日我騰出功夫,親自去杭州探望一番。”

姜柏舟拿出貨物清單和憑據,對陸山長道:“物品貴重,請山長核對有無錯漏損毀,确認無誤,方可簽字。”

陸山長接過清單,“不驗也罷,你做事,我沒有不放心的。”

正準備開箱的姜羨餘聞言一愣,詫異地看向兩人,完全沒想到陸山長如此信任他哥。

陸山長看見姜羨餘這幅表情,笑道:“你莫是不知,當年你哥也是我的學生。”

姜羨餘這才想起,姜柏舟十幾歲出頭時,也曾在揚州書院讀書,當時還是陸山長授課。

那時的姜羨餘還在謝家族學啓蒙。

他對姜柏舟的過去有了興趣,颠颠跑到陸山長跟前,“山長,我哥當年讀書厲不厲害?”

想起當年,陸山長忍不住打趣姜羨餘,“你哥當時讀書确實比你好上許多,為人處世,也比你這個小皮猴靠譜。”

姜羨餘:“……”

“我就不該問!”

自取其辱!

姜羨餘看了一眼他哥,耷拉下臉。

姜柏舟笑着拍拍他的腦袋,算是哄他。

陸山長捋了捋須,笑眯眯看向姜羨餘:“我還沒問你呢,聽說你打算離家出走,闖蕩天下,可有這事兒?”

“!!!”

“沒有!絕對沒有!”

姜羨餘堅決否認,往門邊挪去,“那、那什麽……我先回去上課!”

朝山長鞠了一躬,姜羨餘撒腿就跑。

陸山長忍俊不禁。

姜柏舟無奈:“舍弟頑劣,讓山長見笑。”

陸山長卻搖了搖頭:“頑劣倒談不上,就是性情跳脫,不如你沉穩……”

他看向姜柏舟,眉目中帶着隐憂,“我上回還聽說,這孩子想考武舉,入天心府,可有此事?”

姜柏舟擰眉:“舍弟不曾提過。”

陸山長點了點頭,“那也許只是他與同窗開的玩笑罷了。”

姜柏舟的眉頭卻未舒展,“舍弟的性子,不适合走武舉之路。”

也不能。

門外,并未走遠的姜羨餘正好聽到這裏,內心無聲輕嘆,轉身離去。

武舉……天心府……如此熟悉的字眼。

前世他确實想過走武舉的路子。

在見過游俠任逍遙之後,姜羨餘愈發向往那種仗劍天涯、鋤強扶弱的日子。

是謝承勸他,孤俠救人,大俠救世。若只救人眼前一時之困,不如考武舉,入天心府,成為天子近臣,除大惡,築盛世。

他說:“廟堂之弊才是苦民之源。”

姜羨餘不如謝承聰明,自然容易被對方“蠱惑”。他因謝承口中的時政之弊而怒,又因對方描繪的遠大藍圖而振奮,生出了滿腔壯志。

直到後來孤身在外闖蕩,才漸漸明白,哪怕是點滴小善,只救人眼前一時之困,對那人而言也如同再造,至關重要。

同樣,世間萬種禍事,孤俠難救蒼生。若當權者為惡,必然萬民皆苦。要救世,就需要像謝承那樣的人來掌權。

但那時的他經歷不豐,還不懂這些。只滿懷壯志地同謝承約定,一文一武,共赴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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