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花底莺

宋娴背後瞬間浮起了一層冷汗。

謝夷站在露臺之上,距離宋娴只有半步之遙。

這樣的距離下,宋娴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吐息與身上淡淡的沉香。

宋娴強自穩住幾欲脫出口的尖叫,往後退了一步。

“我看那人背影好似仙君,便有些疑惑,沒想到還真是仙君。”

宋娴躬身行禮,臉上挂起了笑。

“仙君果然厲害,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神通。”

謝夷微微一笑,細致俊俏到完美的五官在白日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光,那不似凡人的姿容樣貌,讓宋娴感到不太真實。

“你在用飯?”謝夷望着宋娴身後。

宋娴秒懂。

“仙君若是想試試此間飯食,若無他事,不如留下略用兩口?”

宋娴話音剛落,卻見謝夷笑道。

“不如到我雲舟上用?此地因天裂狼藉一片,你是金尊玉貴的女兒家,不好留下。”

這話就是宋娴爹娘都未曾對她說過。

雖然宋娴在此世因身份性別受到了許多優待,但由謝夷口中說出,總讓宋娴有種錯位感。

這臺詞不該仙君對自己的女主說嗎?_(:з」∠)_

謝夷側頭看向珠簾後圍觀的小二、掌櫃,并一衆圍觀的男修。

掌櫃的到底是掌櫃,他義無反顧地上前來,對謝夷躬身行禮。

“敢問仙君尊號?我等好為您刻下長生牌位。”

掌櫃的揚起大大的笑臉,面前這位仙君瞧着年輕生嫩,又生得這等模樣,雖然嘴角含笑,卻帶着一種冷然的疏離。在他的記憶裏,真不知是哪位隐世不出的仙君。

“我沒有尊號。”謝夷輕描淡寫道。

掌櫃起初有些迷茫,什麽叫沒有尊號,所有仙君大能都有尊號,比如琥珀光的“萬彙”尊者,淨塵佛國的“功德師”,亦或者落花雲臺的……

落花雲臺。

掌櫃突然想到某種可能,一時如墜冰窖,他愣愣地看了一眼謝夷,随後又迅速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喘的立在一邊。

是的,所有仙君大能都有尊號,但落花雲臺中有一位,卻是沒有的。

他自出生就是仙君,但無論天道魔道,都無旨為他封號。但他仍是衆人皆知的仙君,是天上麒麟子,亦是地獄惡鬼。

掌櫃在此送往迎來上百年,也曾聽過一些傳聞。雖說傳聞總是不盡不實,可總有出處……

“嗒”。謝夷将一袋玉珠遞給掌櫃。

“将我家小姑娘的行李取來。”

掌櫃微顫着手接過,躬身下去了。

宋娴乖巧站着,眼睛只盯着桌子。

雖然沒能住店,不過能跟着謝夷的雲舟早早回宗門也好。

兩人等待掌櫃時,謝夷現下像是無事可做,開口閑聊起來。

“我近來聽到了一些新鮮事。”

宋娴擡頭望了謝夷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随便謝夷說什麽,都不關她的事,她只聽就好。

“關于你的。”謝夷又道。

……咦?

宋娴從不覺得自己能有什麽事可以讓謝夷留心。

“琥珀光和落花雲臺為了你打了一架。”

謝夷單手支着下颚,像是在回憶那趣味的場景。

“你未曾親見,真是可惜。”

宋娴猛地擡起頭,腦海中瞬間閃過了某些破碎的畫面與言語,似乎現在終于能串聯起來了。

“為什麽會打起來?”宋娴一臉茫然。

“為了誰是天下第一美人吧,”謝夷笑彎了眼,“不過男孩打架大多是為了讨美人歡心,名號什麽,只是由頭。”

宋娴今日遭遇可算是匪夷所思。

在雲海本來只是想住一晚,誰知卻匪夷所思遇到天裂。遇到天裂之後,又匪夷所思遇到謝夷。遇到謝夷之後,還匪夷所思地聽他說故事。

落花雲臺居然會為了她和重花誰更好看打起來?

宋娴不太敢信,可謝夷卻像是認真的。

“如此,你可要多多露面,才好實至名歸啊。”

宋娴卻如同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她好不容易才擺脫了琥珀光的即死路線,避到落花雲臺來悠閑地過了幾年,結果又因為這莫名其妙的原因與那邊有了牽扯。

不會琥珀光因此對她心生怨恨,即使隔着大老遠也要殺她一殺吧。

“你在擔心什麽?”謝夷打量着對面的宋娴,“手指微顫,眼神閃爍,呼吸亂了一分,一副會被誰殺掉的樣子。”

宋娴一時無語,謝夷卻笑了起來,那弦歌般動聽的聲音響起。

“要我去幫你先殺了那個人嗎?或者,還有更多?畢竟你和宋前輩是我的救命恩人,報答一二總是應該的。”

謝夷語氣如訴愛語般纏綿,宋娴卻知道謝夷認不認真都有可能會這樣做。

畢竟對謝夷來說,也許血與火才是他的人生常态。

宋娴不由想起一件事來。

當年宋娴通過考驗初入落花雲臺,就學會了躲早課。

天能容宋娴,地也能容宋娴,可身為落花雲臺紀律守護者的容江涵卻容不得宋娴這樣放肆。

那段時間還未放棄宋娴的容江涵總是上天入地地攆她。

宋娴身心俱疲,偶爾與宋娴玩過捉迷藏的小道童吃着宋娴給的點心,正要悄咪咪地告訴宋娴哪裏最好藏身時,容江涵就出現了。

宋娴一時無言以對,只好賠笑。

容江涵看着那些一手拉着宋娴衣擺,一手吃着點心的道童,一時氣上心頭。

【既然你喜愛玩,那便玩個夠。】

宋娴被容江涵罰要陪小道童捉迷藏,小道童一下笑鬧着四散而開,顯然是要讓宋娴當鬼。

宋娴立時在容江涵身邊彈開一步,轉頭跑了。

宋娴又顯然是要讓容江涵當鬼。

趁着容江涵還未反應,宋娴提起裙角一路狂奔,落花雲臺內不許使用飛行法器,宋娴和容江涵比腳力根本毫無可比性。

聽着身後漸近的腳步聲,宋娴扭頭滾入了左近的紫藤花瀑裏。雖然姿态不好看,但宋娴天生鹹魚,不在乎這些。

可惜宋娴滾了滿頭滿臉的藤蘿花瓣,卻還是敵不過容江涵聽風辨位的修行,容江涵的腳步聲在花叢前停下。

宋娴無奈蹲在地上,等着容江涵将她揪回去,可誰知卻在花瀑外聽到了容江涵恭敬地喊了一聲。

【仙君。】

宋娴驀地想到了什麽,立時側頭看去。

透過那茂密的花瀑,宋娴隐約能看到她前方不遠處似乎還站着一個人。

【你要找的人往飛魚泉去了。】

謝夷笑着說,他不在意容江涵信不信,他既這麽說了,那麽事情就是這樣。

容江涵遲疑了一會,還是轉頭離去。

宋娴剛松了一口氣,就聽到頭頂有人嘆氣。

【幹壞事果然會被人發現。】

宋娴頭上遮擋用的的花葉突然被人掀開,那只手形狀優美,線條流利地的腕骨上挂着一串剔透佛珠,指甲修整得十分齊整,透着淡淡的光。

宋娴卻在花瀑掀開的剎那,嗅聞到了一股腥味。

那是血的味道。

……好像每一次碰到這位仙君,他身上總是帶着血氣。

宋娴不想出去,可那枝葉已從宋娴肩頭滑過,露出了花瀑內的景象。

謝夷一身銀紋白衣,衣裳幹淨潔白,臉上帶着清淺的笑意,微翹的桃花眼眼睫微垂,像發現了寶貝一般,直直地看着宋娴。

【花底一聲莺,花上半鈎斜月。①】

宋娴不是夜莺,現下也不見月色,謝夷卻說了這一句。

若是平時,年輕的,俊美無俦的,皎皎如玉的仙君掀起花瀑的景象,當可入畫。

宋娴微一怔愣,就在謝夷身後看到了一個已屍首分離的人。

宋娴不由想起祖母說的“謝夷已長成,現在只有他殺別人的份”。

确實如此。

可只有一瞬,宋娴的視線便被謝夷遮擋了。

【還是莫看了。】

宋娴很乖,不讓看就不看,她看了也會當做沒看到。

【好的仙君,我這就回去。】

宋娴往後退了一步就要走,謝夷也不阻攔。

【你會告訴別人嗎?唔,我大約也不是很在意名聲。】

聽得謝夷這句話,宋娴回頭朝謝夷淺淺一禮。

【我沒什麽好說的。】

宋娴思及此,覺着這位仙君動不動就說出“殺啊殺,全殺光”這樣的話也不是不能理解。

這是他的處世之道嘛。

宋娴微微一笑,朝謝夷搖搖頭。

“我沒有什麽好害怕的,仙君誤會了。”

謝夷側頭看着外邊翻滾的雲海,似是沒有在聽宋娴的話。

掌櫃的已将行李取來,謝夷站起身,朝宋娴笑道。

“回落花雲臺吧。”

“然後路上與我說說,你被退親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花底一聲莺,花上半鈎斜月。——引用自宋代劉翰的《好事近·花底一聲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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