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耀回到段家莊子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各院子裏穿梭來往的丫鬟仆人對他也是見怪不怪,都埋着頭幹自己的事情。
方耀拎着蛇屍想回自己的小院,剛穿過後院走進一條廊子便聽到一個丫鬟扯着尖利的嗓子喊道:“啊!這不是小青嗎?”
方耀回頭,見那丫鬟一臉驚恐指了自己手上的青蛇,于是舉起來問道:“你養的?”
丫鬟捂了嘴後退兩步,随即又大聲道:“那是禾少爺的小青,尋了兩日了沒找着,凡少爺你竟然——我這就去告訴禾少爺!”
說完,丫鬟轉身快步跑開了。
方耀看了看手上的蛇,幹脆将它扔在廊椅上,徑直走了。
可惜還沒回到小院,被人在一個偏僻小徑攔了下來。
段錦禾似乎昨晚喝了不少,說起話來還隐隐能聞到酒氣,他湊近了方耀,推着他的肩膀,問道:“聽說你殺了我的小青?”
方耀偏開臉,平靜應道:“我不知道那是你養的蛇。”
“不知道?”段錦禾冷笑一聲,“錦凡啊錦凡?膽子越來越大了啊?”
方耀沒有應聲。
段錦禾突然伸手擒住方耀下颌,“是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啊?”
方耀本可以避開段錦禾那一下,卻沒有動。等聽到段錦禾那句話,不由擡眼看他。
段錦禾一只手撫上方耀額頭紅痕,“啧啧”兩聲道:“再在你臉上留個疤我是舍不得,可是讓你和你娘在這家裏沒有好日子過我還是辦得到的。怎麽樣,要不要試試?”
方耀手指捏緊,觸到後腰的匕首,然後頓住。
段錦禾看他雙瞳閃亮,臉頰微微泛紅,瞬間心裏一動,竟就這樣湊上前去想要親在他嘴上。
Advertisement
方耀終究沒有拿刀,左手勾拳擊中段錦禾的小腹,在他吃痛彎腰的同時,右手捏住他的咽喉。
方耀的近身格鬥一直水平中等,但是他明白,當一個狙擊手需要近身格鬥的時候,說明已經是在生死的瞬間,很可能你的戰友已經都不在了。所以他的搏鬥路線一直是簡單明快,務求兩招致人于死地的。
被方耀捏住咽喉,本是件要命的事情,可是段錦凡這副身體,招式再精妙也力氣不足。
于是在方耀聽到一聲怒喝“住手”的同時松開了手,段錦禾也只是跪伏在了地上,捂住喉嚨用力嗆咳。
方耀看向來人。
氣急敗壞向他走來的是段忠,跟在後面神色凝重的是段誠,段誠旁邊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則是段府的管家,姓白,名少峰。
段忠幾步走到跟前,先是蹲下去查看段錦禾傷勢,随即一臉憤怒起身,一巴掌扇向方耀。
方耀本來想擋,手臂都擡了起來,聽到段誠沉聲喝道:“錦凡!”
于是動作一緩,被段忠扇了個結實,臉頰頓時高高腫起來。
段忠還想再扇第二巴掌,被段誠攔了下來。
段誠扶起段錦禾,讓白少峰喚人來扶他回房間,同時也囑咐人去找大夫來。
等段錦禾被人送走,段忠仍是一腔怒氣,斥道:“小混蛋!究竟對你大哥做了什麽?”
方耀默然不語。
段誠語氣嚴肅,“為何要傷哥哥?”
方耀總算是緩緩開口:“他先動手,我自保。”
段忠哪裏聽得進去,罵道:“他是哥哥,教訓你是應該的!你有什麽資格對他動手?沒教養的東西!”等罵完,又念及段誠在身邊,強壓了怒火,對段誠道:“當家,你看看怎麽處理吧?”
段誠看着方耀,微皺了眉頭,吩咐白少峰道:“白管家,送凡少爺去禁閉室,關上三天。”
方耀被兩個護院帶走,他沒有再反抗,一路都很沉默。
所謂禁閉室在段家莊園的深處,人際罕至的一個小側院。整個院子只有那麽一間房子,似乎是鐵築的,只一道小天窗和一扇密不透光的門。
方耀被關進去的同時,鐵門就從外面鎖住了。這房間只一個馬桶、蓋着蓋子放在角落;還一張木床,床上放了被褥枕頭,雖然破舊,卻也還幹淨,除此之外就什麽都沒有了。
方耀一點不嫌棄環境,往床上一躺舒适地閉上眼睛,心裏感慨這畢竟還是關押少爺的牢房。
方耀就這樣躺着什麽都不做,也能平心靜氣等待一天過去。而且這房間雖小,還能做做伏地挺身什麽的,倒也不是完全無所事事。
到了吃飯時候,那鐵門下面就會推開一扇小窗,有人送飯菜進來。飯菜也和平時沒有多大區別,等方耀吃完,就會有人把碗筷收走。
這日子對方耀來說,其實是一點不難過的。
等過了一整天,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了,段誠走了進來。
那時方耀正躺在床上,玩弄着手上的小刀。
段誠在床邊坐下,拍拍方耀的腿,“起來。”
方耀于是坐了起來,喚道:“當家。”
段誠輕輕點頭,然後從懷裏取了個小瓷瓶出來,翻轉瓶身往掌中傾倒出些淡黃膏體,用手指沾了,打着圈抹在方耀臉上。
方耀一直沒有照過鏡子,只覺得臉頰熱辣辣泛疼,并不知道臉上還紅腫得可怕。
藥膏有些涼,可是手指按在臉上卻是很疼。方耀沒有作聲,只微微眯了眼。
段誠給他上好藥,把瓷瓶放在了床頭,突然說道:“你不是錦凡。”
方耀一怔。
很快便聽到段誠笑了出聲,“不過不是錦凡又會是什麽人呢?”
方耀不明所以看向段誠。
他依然微微笑着,道:“從我回來,老四跟我提到你,我就有些奇怪。一個人撞傷了頭轉了性子不是不可能,可是再怎麽轉性子,終究還是能找到以前那人的影子,習慣這種東西比起記憶恐怕還要牢靠。可我跟你說話,卻總覺得是面對另外一個人,你知道嗎?你說你沒了記憶,可是你連錦凡的習慣也丢了,他的神态他的愛好他的小動作,你完全沒有。你不多話不圓滑,可是又滴水不漏将自己保護起來,你的腦袋裏不是你所說的空白一片,反而裝了很多東西,我們所不熟悉的東西。”
段誠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道:“可是我說你不是錦凡,又會是什麽人呢?你可不可以自己告訴我,讓我知道你到底是誰?”
方耀緩緩開口:“如果我說我就是段錦凡呢?”
段誠道:“那你就是,我相信你。”
方耀搖搖頭,低低笑了一聲,“你有時候很像我一個朋友,我從來不會騙朋友。你說得對,我不是段錦凡。”
段誠驀然睜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人,“你不是?”
方耀說:“我叫做方耀。”仿佛是長久壓抑後的釋放,方耀覺得話一出口,心裏突然輕松了不少。
段誠卻喃喃道:“你不是錦凡,那麽我們的錦凡呢?”
方耀想了想,認真回答他道:“大概是丢了吧。”
方耀依然是被關足了三天才放出來。
那日段誠還有話問他,他卻不肯說了,最後躺在床上輕聲道:“話說多了,累。”
出來那天是段誠在門口接他,他本想回去洗澡換件衣服,段誠卻不允許,讓他随着他去探望段錦禾。
方耀道:“他咎由自取,與我無關。”
段誠道:“你既然以錦凡的身份活着,就應該盡錦凡的義務。他是錦凡的哥哥。”
方耀站定了,最終無聲嘆息道:“我想先洗澡。”
段誠開口召喚跟在後面的小厮,“去備水,凡少爺去我那裏沐浴。”
小厮勤快地跑廚房将熱水打到段誠的內院,還去了一趟段錦凡的小院子,讓紫紗取了一套幹淨衣服來。
方耀倒是無所謂,只要能洗澡哪裏都好。隔着一堵屏風,段誠斜斜倚着椅背,坐在窗邊翻看賬本,書頁翻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方耀坐進桶裏,舒服地往後仰去。
段誠頭也不擡,只聽着屏風後面嘩嘩水聲。直等到方耀沐浴完畢穿上衣服,披散着頭發繞出來。
段誠招手喚了丫鬟幫他梳頭發。
等全部梳理好了,段誠放下手中賬本,“這下可以跟我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