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段誠人在書房的躺椅上,手邊溫了壺小酒,自斟自飲。見到方耀進來,很是高興的樣子,讓丫鬟出去,自己親自起身請方耀坐了。

方耀也不客氣,在段誠右手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道:“當家明天就要走了?”

段誠笑道:“是啊,這一趟出去怕是要等過年才能回來了。”然後取了個空杯子放在方耀面前,“喝酒麽?”

方耀問道:“桂花酒?”

段誠笑着點頭。

方耀道:“那來一點吧。”

段誠給方耀斟了一杯。

“噬日喜歡嗎?”段誠問他。

方耀手裏握着酒杯,認真應道:“喜歡。”

段誠頭往後仰,躺椅輕輕搖晃起來,眉眼彎彎,一臉柔和的表情說道:“下了那麽大的本錢讨好你,你若還是不喜歡,那我可真就傷心了。”

方耀奇道:“讨好我幹什麽?”

段誠道:“我不在的時候,段家上上下下出了什麽事,你好看在我的面子上出手幫一把,不要冷眼旁觀就行。”

方耀道:“我哪有那麽大能耐。”

段誠故作一臉誠懇,“你有的。”

方耀垂下眼簾,輕輕抿了一口酒,将酒杯放回小圓桌上,“你不懷疑我了?”

段誠朗聲笑了起來,“我舍不得。心裏總覺得應該把你留在段家而不是把你趕出去,所以自己跟自己賭上一把。如果你真拿着噬日把段家上上下下殺個幹淨,我也只能認命了。”

Advertisement

方耀看他一眼,“我又不是瘋子。”

段誠微笑着,話止于此。

兩人在房間裏相對而坐,靜靜飲完了一小壺桂花酒。

段誠邀請方耀:“今晚留下來吃晚飯吧。”

方耀臉頰泛紅,雙目水潤,問道:“還有酒嗎?”

段誠手指輕輕叩了叩酒杯,“還有四壇子,你要能敞開了喝,全部喝完我也不心疼。”

方耀點頭,“可以喝喝看。”

晚飯擺在了院子裏,大桂花樹下。一張小桌,兩個矮凳相對,一桌菜,四壇酒。

方耀敞開了喝,也就是二兩的酒量。這桂花酒清淡,方耀與段誠喝完一壇卻也是兩眼發直,紅着臉面無表情端坐着。而這一壇子酒大多還是進了段誠的肚子。

方耀話少,醉了更是無話可說,且連段誠說些什麽也聽不進耳朵裏去。

段誠無奈,只得放下酒杯,走到方耀身邊,埋頭在他耳邊問道:“送你回去休息可好?”

說話聲音近了,熱氣也撲打在耳邊,方耀擡起頭,怔怔看着段誠,道:“這酒味道好,比啤酒好喝。”

段誠疑惑道:“啤酒是什麽酒?”

方耀卻不再說話,只看着段誠,眉頭糾結起來。

段誠見他醉得厲害,去捉他的手想要扶他起來,卻不料剛剛碰到,方耀竟手腕一翻,徑直扣住了他的手臂,緊接着反手一擰,起身将段誠過肩摔在地上。

段誠被摔了個結實,臉色發白雙手扶腰,低聲呻吟一聲,“做什麽?我想拉你起來。”

方耀本來已經把短刀從後腰拔了出來,蹲下來細細看段誠的臉,“是你啊。”

段誠撐在地上起身,背後仍是一陣陣抽痛。

方耀搖搖頭,站了起來,“熄燈了。”

“方耀?”段誠喊他。

方耀沒有回頭,身體挺得筆直離開了段誠的院子。

方耀這一夜真是醉得稀裏糊塗,什麽都不知道了,第二天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他怔怔在床上坐了許久,才出聲呼喚紫紗。

紫紗端了熱水進來,難得笑道:“凡少爺,你這一覺可是把一年的覺都補足了。”

方耀穿衣服下床,問道:“什麽時候了?”

紫紗道:“快午時了,紫蘿都去前院拿飯了。”

紫紗把毛巾擰幹了遞給方耀,方耀接過來,擦幹淨臉遞回給紫紗,突然想起來,問道:“當家走了嗎?”

紫紗道:“一大早就走了。大老爺他們都去送了,聽說沒見到你,大老爺還生氣了。”

方耀對這并不在意,說道:“起晚了,吃了飯再去跑步。”

在房間裏吃完午飯,紫紗正在幫方耀把紅銅板綁到腿上,衣擺也挽起來用腰帶綁在腰間,突然聽到紫蘿在外面敲門,說:“大老爺請凡少爺過去一趟。”

方耀微微皺眉,“這個時候。”

紫紗停下手上的事情,問道:“少爺要換衣服麽?”

方耀搖頭,“這就過去。”

他一身精幹打扮,噬日被他用墨綠色棉布纏了一層背在背上。一路穿過段家大大小小的花園,來到段忠的院子裏。

段忠在書房,方耀到了之後,才發現原來段忠不只召見了他,段錦禾和段錦雲也在。

方耀安安靜靜做了個揖,立在門後。

段忠看到方耀這般模樣就覺得有氣。以前覺得他扭捏不像個男子,傷了頭之後還以為會順眼不少,不料又變成了個油鹽不進的性子,連自己哥哥也敢傷。

方耀将噬日用布條纏起來,本來一則抵禦寒氣,一則遮了那烏寒鐵以免引人注意。這般模樣在段忠看來,卻是背了破破爛爛一把弓弩,衣衫也綁緊在身上,不倫不類的樣子,絲毫沒有大家公子的氣概。

段忠瞥了方耀一眼,罵道:“不知長進的混帳東西!”

方耀低眉斂目,一言不發。

段忠又道:“整日裏不幹正事,瘋瘋癫癫不知所謂!”

方耀突然想起來以前剛進部隊時新兵連的連長,也是這般脾氣暴躁,看不順眼就開罵。這種時候,就只能聽着他罵,若是反駁了,就要受罰的。那些罵人的話方耀都聽進去了,卻也只在腦袋裏打個轉就又出來了,留不下什麽印象,自然也不會影響情緒。

段忠罵了幾句見他不吭聲,便沒了繼續罵下去的興致,轉而向段錦禾說道:“老三一大早就走了,似乎趕得很急啊?”

段錦禾道:“豫北那邊似乎跟官府鬧得很僵,礦窯都停工了,當家自然趕得急。”

段忠長長“嗯——”了一聲,沉默了片刻,轉向段錦雲道:“我聽說老四有意思讓你去京城謀個官來當當?”

段錦雲聞言道:“未曾聽說。”

段忠眉頭一皺,“無論如何,老三老四看重你總是好事,整日裏在房裏讀死書有什麽用?你要不願當那捐銀子捐來的官,就自己去考科舉,到時候托人照拂一下就好。”

段錦雲躬身道:“兒子怕不是那塊料。”

“混帳!”段忠一拍桌子,“叫你們為家裏做點事就推三阻四,一個二個都不成氣候!你看人家錦鳴,生意上的事情哪件不過問?就連老四都想把許城這邊的生意交一半到他手上了,你們幾個還不慌不忙,每日在家裏無所事事!等過兩年,老三有了心思娶妻生子了,這段家怕就變成了他們一家的,到時候你們算什麽你們知道嗎?到時候你們也就是段家的外家人,平日裏交點小生意到你們手上,當個要飯的養着,餓不死就行了!”

“爹,”段錦禾勸道,“兒子知錯了,爹你別生氣。”

段忠胸口用力起伏着,看向段錦禾,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嗎?前些日子,你和周大老板的兒子在外面争風吃醋,搞得人幾百車的煤差點哪裏送來的送回哪裏去!全靠錦鳴去周旋,最終把人哄開心了,這生意才做下來的。你以為老三不聞不問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他心裏跟明鏡似的,你們幾個什麽料他比我還通透!說句不好聽的,老三就算沒了,這家怕也是老二家錦鳴來當,你們幾個就等着被趕出去做要飯的吧!”

段忠說完,氣急敗壞地嗆咳了兩聲,段錦禾連忙端起茶杯送到他嘴邊,“爹,你喝口茶,別氣了。”

段忠接了過來,淺淺喝了一口,依然不停喘着氣。

段錦禾似乎是心虛了,一心想要讨了段忠的好去,低聲道:“我剛才過來的路上,聽見四叔在與白管家商量,似乎是收到了什麽急信,趕着給當家送去。”

“什麽信?”

段錦禾道:“不知道,四叔似乎很緊張,怕不是小事也不是什麽好事。”

段忠一臉若有所思,手指拎着茶杯蓋子輕輕拂着水面上的茶葉。

段錦禾道:“不如我去跟四叔說,我親自跑這一趟給當家送去?”

“別去!”段忠突然提高了聲音,急促吼道。

段錦禾被驚了一跳,還以為自己又惹了父親不悅。

段忠吼完這一聲,才意識到房裏還有段錦雲和方耀兩個在,揮揮手,“你們回去好好反省一下,我還有事和你們大哥說。”

方耀這才和段錦雲告辭出來。

走出門口,段錦雲與方耀告別,先回去自己院裏了。

方耀緩緩向前走着,眉心微微皺起來。剛才段忠那一聲吼聲讓方耀産生了一些不好的直覺,直覺這種東西很不好說,可能根本是一場虛妄,但也可能一不小心就要人命。

以前有人告訴方耀,相信你的直覺,因為那是生命在向你預警。

方耀又緩緩走出幾步,最終下了決定,一轉身往前院走去,他要先找到段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