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方耀一直蹲守在山坡下面一個巨大石坳之下,扯了草叢樹枝蓋在自己身上,沉默地等待着。直到所有尋找他的人撤盡,他才去掉了身上的僞裝,站起來舒展着身體。
他沿着山坡下這一段亂石路朝着下山的方向走,一路上撿了些可以吃的草根野果揣在懷裏,找到溪流便蹲下來喝些溪水,将撿來的食物清洗幹淨吃了下去。然後站起來繼續走,最後尋到棵根莖盤旋的粗大樹木,才攀着樹枝爬上去,倚靠着樹杈睡了一夜。
這一覺方耀睡得意外的踏實,比起段家的高床軟枕來,這荒郊野外仿佛更适合他生存,與段誠之間那些紛擾不清的事情也如同過眼雲煙,在眼前消散開去。
清晨醒來,從樹上跳下地來伸個懶腰,也不顧一身白衣沾滿了泥土灰塵,繼續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在半路上見到一只野兔子,方耀抽出噬日,一箭射去将那兔子牢牢釘在地上,然後走過去撿起來,生火剝皮将兔子烤熟了,切開來吃了一半留了一半。
火石火絨依然是放在紫紗給他縫的那個小布包裏,方耀不管去哪裏都會貼身帶着。唯一缺少的重要東西,那就是銀子。方耀随着段誠出門,向來不記得帶銀子,身無分文自然沒有辦法進城裏吃飯住店。他想要趕路,只能一路循着這山野樹林,獵動物吃野果,倒也不怕餓着。
只是他心裏沒有個方向,司徒禦天給他的信還收在段家,如果想要取信,還得回去一次段家。方耀也不知道值不值得這麽跑一趟,他只是向往大漠想要回到軍營,司徒禦天給他指的方向并不一定适合他,他知道只要朝着北走,總能走到邊關,找到自己向往的地方。
方耀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走到山下時還不到正午,方耀決定沿着青雲山這一路山脈直接繞過許城,全部走山路,一路朝着北方走去。
就這麽走了兩天,方耀也有些辨不清方向,山裏又是人煙稀少,未曾見過有人居住。這段距離算起來應該已經繞過了許城,他便刻意尋找山間小路,希望能找到下山的出路。
沿着小徑一路走下去,不到半日便上了大路。看這山路平坦寬闊,車轍清晰,顯然是時常有人走動的,興許是官道也有可能。
又沿着大道行了足有大半個時辰,方耀聽到前方隐隐有呼喝聲和兵器相撞的争鬥聲。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方耀放輕了動作,壓低身形竄入道旁高大的灌木叢之中,躬着身體逐漸靠近,方耀才見到遠處山道上相拼鬥的兩方人馬。
那似乎是一個運送貨物的車隊,遇上了攔路搶劫的山匪。被一群人護在身後的幾輛馬車上堆滿了貨物,車上還插着旗幟,不過方耀認不得那标記。
那些山匪手裏拿着大刀,都是異常兇悍的模樣,然而這邊車隊領頭一人,手裏揮舞一柄長槍,招式淋漓流暢,一槍挑落一人,一時間那些山匪只敢圍成一個圈将車隊阻了下來,卻沒人敢輕易上前。
方耀看着一衆持刀逼近的山匪背後,兩個人騎着馬靜靜立在一旁觀看戰局,卻不上前。此時見那車隊領頭人兇悍,一時逼退不得,其中一人便從背上取下一張弓,另一只手從腰間箭囊抽出一支羽箭,彎弓搭箭瞄準了那領頭人。
車隊中有人看見了,揮舞着手中兵器便想撲過去,卻被持刀的山匪半路攔下來,拼殺相抗,過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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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耀見那人就要放箭,竟也來不及猶豫,抽出噬日便對着那飛出的羽箭射去。
那杆羽箭從中間被斷成了兩半,止住了去勢,而噬日的寒鐵箭矢挾着餘威沖撞過去,刺入射箭人的手臂之中。
噬日速度太急,場中竟無一人看清它從什麽方向射來,直到那射箭人捂住手臂,大聲喊道:“什麽人?”其餘人才驚惶四顧,想要尋找躲在暗處偷襲之人。
方耀是個狙擊手,自然沉得住氣,一動不動匍匐在草叢之後,冷靜看着山道中一衆山匪亂了陣腳。
而車隊的人眼看來了幫手,更是勇猛,那領頭人長槍揮舞得赫赫生風,将一圈人都掃了開去,最後一下掄起長槍,朝着那射箭人直直投射而去。
與此同時,方耀換了一柄普通的羽箭,瞄準了那射箭人另一只手射去。
與射箭人并排而立騎着馬的另一人,出手用劍擋下了車隊領頭人擲來的長槍,然而卻沒法擋住方耀射來的那一箭,眼看它生生釘入了射箭人剩下那只手。
只是這一下也暴露了方耀的位置。
射箭人身邊那人立即指了方耀所在的方向,大聲道:“在那裏!快殺了他!”
方耀在草叢中疾速穿行,朝着受傷的射箭人身邊移動,他還要取回他噬日的箭矢,不然便白白浪費了。
車隊的領頭人此時已經換了一把長刀,朝着轉身阻截方耀的山匪用力砍去。其餘人也越戰越勇,逼得一衆山匪連連後退,眼看就要不敵。
方耀此時猛然竄出,手裏握着短刀一個滾地去削射箭人跨下坐騎的前腿。那馬受了驚,四條腿在地上亂踏,方耀連忙滾地閃開。便聽得那馬一聲嘶鳴,高高擡起前腿将背上人甩了下來。射箭人本已兩手受傷,此時直直墜落在地上,連支撐的力氣都沒有,身邊的騎馬人想要拉住他,卻慢了一步,被方耀近身将他往後扯開一段,一手拉着他手臂,另一手一把拔出還釘在他皮肉之內寒鐵箭矢,調轉了方向指向他的頸前。
那騎馬人勒轉馬頭看向方耀,憤聲吼道:“放開他!”
方耀道:“你讓他們停手。”
騎馬人聞言,立即高聲叫道:“都停手!”
一時間,一衆山匪都有些遲疑,試圖往後撤;那車隊領頭人見狀,也示意衆人停手,各自偃旗息鼓,退回了自己一邊。
射箭人手臂的箭被生生拔出,此時鮮血長流,臉色蒼白。因為被方耀架着,脖子上抵着箭尖,只能艱難地将頭偏向一邊。
方耀道:“讓他們走,我就放他回去。”
騎馬人目光兇狠,直直盯着方耀,嘶啞着聲音道:“讓他們走。”
山匪讓開一條道路,車隊領頭人看了一眼方耀,一揚手道:“走!”于是讓車隊衆人先押着車隊往前行進,只自己走在最後,經過方耀身邊時,停下來對方耀道:“把他交給我,你先走!”
方耀搖搖頭,“你們都走。”
那人遲疑道:“小兄弟你……”
方耀道:“快走。”
那人聞言,沉聲應道:“那好!”朝着前方車隊提步奔去。
方耀卻是不急不緩,拖着懷中人慢慢後退一段,然後舉起噬日對準了那人背心。
“別動,”方耀在他耳邊說道,然後放開了扣住他脖子的手,改換成用箭瞄準他背心緩緩後退。
一衆山匪始終不敢靠得太近,方耀退了足夠長的距離,一個閃身撲入身邊雜草叢中,匍匐下身形往山林深處迅速行進,最後找了一片茂密的雜草從,埋伏了下來。
他不知道有沒有人在追他或是在山坡上尋找他,他只是靜靜等待着,一直到天色暗去,整個山林都陷入一片寂靜的濃黑,方耀才從草叢中起身,一邊用手摘下頭上和身上沾滿的枯草,一邊沿着記憶中山路盤旋的下山方向走去。他需要找到有人煙的地方,确認自己前進的方向。
方耀知道在黑暗中行進并不是好的選擇,他會消耗大量的體力并且難以尋找到食物補充體力。然而等到天亮也許會更危險,這裏應該是那些山匪的地盤,他們熟悉山裏的地形,也許會在前面堵截他。天一旦亮了,目标太明顯,風險也變得大了。
方耀尋到了山道,卻一直沒有走上大路去,只是循着同樣的方向在草叢中穿行,盡管身體已經饑渴疲憊至極,他也沒有再停下過。便這樣走了一整夜,在日出前總算是走出了這座大山,遠遠見到了農田和房屋;再繼續走了不到一個時辰,方耀擡頭看見了破曉時,城鎮的輪廓。
方耀朝着一戶農家走去,翻過籬笆,在院子裏找到一個水缸,大口大口地使勁喝水,最後起身,擡手臂用袖子抹一把下颌滑落下來的清水,然後又翻過籬笆出去,繼續朝着鎮子的方向走去。
鎮子的邊緣有一座高大的牌坊,仿佛一道大門般把守着安寧的小鎮,此時時辰尚早,整個鎮子還是關門閉戶一片安寧。方耀走到那牌坊之下,坐了下來,身體往後一靠便立刻睡了過去。
這一覺方耀睡得既香且沉,一直到感覺到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條件反射般扣住那只手腕,猛然一個翻身将人按倒在地,這才睜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那被他扣住的是個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兩人并非初次見面,而正是那時在山道中被方耀救下的車隊領頭人。
中年人維持着被方耀壓住的姿勢,大聲道:“小兄弟!是我!你看清楚,是我!”
方耀頓時放松了力氣,松開手站起來,說道:“原來是你。”
中年人揉揉被捏痛的手腕,起身拍拍腿上的灰塵,笑道:“我總算是等到你了!”
方耀打個哈欠,道:“你稍等,我再睡一會兒。”說完,竟又坐下來,倒在路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