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到了!”孫小川突然停了腳步,指了前面山坳之內一處小院子,院子裏面三間木頭房子,前面一大片是開墾出來的菜地,還有一塊空地曬滿了藥草。

孫小川往前跑了兩步,段誠試着跟上,可是腳底一滑卻整個人往前摔去,他連忙用手護住背後方耀,只覺得胸口在陡峭的石階上硌了一下,頓時一陣巨疼。

段誠強忍住痛楚,回頭看方耀神色安穩,應該是并沒有摔到,放下心來喚了一聲:“小川大夫,幫幫忙。”

孫小川這才回過頭來,“啊”一聲,連忙上前來幫忙扶起段誠,“沒事吧?”

段誠搖了搖頭,“勞煩小川大夫先去通報一聲。”

孫小川扶着他往前走去,“沒關系,你随我進來就是。以後也不必叫我大夫,叫我小川就好;我師父喜歡別人叫他徐老,你也不用叫他徐大夫。”

段誠應道:“多謝小川兄弟。”他用手撫了撫胸口,只覺得劇痛難忍,全身衣服早已濕透,此時又起了一身冷汗。

段誠有些腳步虛浮随着孫小川進了屋內,解開綁在身上的布條,将方耀輕輕放在椅子上。

孫小川繞去院子後面找他師父,段誠扶着方耀,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身上。

過了片刻,段誠聽到兩個腳步聲從屋後繞到了院子前面,孫小川一路說道:“徒兒沒用,解不了那年輕人身上的毒。”

段誠站起來,見到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從門外進來,孫小川緊跟在他身後,連忙躬身行禮道:“徐老。”

徐老大夫本名徐沖,見段誠恭敬有禮,點了點頭,徑直走向方耀,道:“我給他看看。”

徐沖走到方耀身邊,握住他一只手腕,仔細探他脈搏,許久後皺了皺眉頭,然後如之前孫小川那般,伸手按壓方耀胸口和腹部。

段誠一直牢牢注視着徐沖神色,心裏不由一緊。

徐沖仔細檢查方耀全身,站起身來捋了捋長須,對孫小川道:“送他去客房躺下。”

“徐老?”段誠急忙問道,不料一開口便是胸前一震,劇烈疼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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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沖看他臉色,回過身來一觸他胸肋,道:“斷了肋骨,怎不早說?”

段誠自己也不知竟摔得如此嚴重,搖搖頭道:“我沒事,徐老可不可以告訴我,我侄兒中的毒到底能不能解?”

徐沖見他關切模樣,道:“解毒容易,只是得慢慢調養,不然容易傷了肺腑,若是留下陳疾,以後就再難痊愈了。”

段誠沉聲道:“請徐老一定救救他,他年紀還輕,定不能就此落下病根。”

徐沖不由緩緩嘆口氣,“如此疼愛侄兒的叔叔我倒是第一次見到。”

段誠道:“如不是因為我,他早已遠走高飛半生逍遙去了,何必在留在家裏受這些無妄之災。”

徐沖點點頭,“你放心就是,他的毒我來解。你先讓小川幫你把肋骨接上,自己養好傷再說。”

孫小川幫段誠接好骨,勸他道:“你也不用太擔心,師父說了能解就是能解,不會诓你的。”

段誠拉好衣服,“我是關心則亂,若是說話急了些,小川兄弟多擔待。”

孫小川笑道:“別這麽說,這一路走來,還沒有問過你們到底是哪裏來的?”

段誠拱了拱手道:“我們是許城來的,敝姓段。”

孫小川有些吃驚,問道:“你們是許城段家的人?那段義是你什麽人?”

段誠道:“段義正是我四弟,尊師曾經救過他的命,他說與你也有過一面之緣。”

孫小川一拍手道:“正是!段老板也是個爽快人,那時聊起來頗為投緣。我就說看你有些眼熟,原來你是他兄長。”

段誠微微一笑,“是啊,也算是和尊師有緣,救了我段家兩個人。”

孫小川道:“師父常說,我們是大夫,就該治病救人。”

段誠道:“徐老高風亮節,不愧一代名醫。”

孫小川嘿嘿笑兩聲,“師父他老人家嘴裏不讓人叫他大夫,要是聽你這麽說,他也會高興的。”

段誠随着孫小川去看方耀,那窄小木屋內熏着藥草,方耀被脫掉上身衣物,幾處穴位都紮了銀針。

孫小川道:“師父說先給他把毒引出來。”

段誠走到床邊,摸了摸他的手,覺得還算溫暖,問道:“不知道他要等多久才能醒過來呢?”

孫小川撥了撥熏爐內的藥草,道:“等這兩日引盡了毒血,應該就能醒來,只是身體還虛弱,下不得床。”

段誠點點頭,“那我在這裏守着他。”

“守着他?”孫小川驚訝問道,“這房間裏只有一張床,你怎麽休息?”

段誠對孫小川道:“勞煩小川兄弟幫我鋪個地鋪,可以嗎?”

孫小川猶豫道:“可是可以,只是你自己還有傷,地上潮濕,我怕……”

段誠道:“沒關系,我向來身體強健,很快就能痊愈。”

孫小川道:“既然如此……那好吧。”

孫小川幫着段誠在方耀的房間內鋪了地鋪,段誠便這樣一刻不離守了方耀整整兩日。每次見了徐沖進來給方耀把脈,他都想問為何人還不醒來,卻又知道不該心急,以免惹了老大夫不悅。

到了第三日傍晚,段誠正沾了水給方耀擦身子,突然聽到他一聲小聲呻吟,然後身體不自主瑟縮一下。

段誠連忙湊過去,見到方耀微微皺了眉頭,嘴唇張開發出難受的短促呻吟,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方耀已經昏迷了大半個月,此時醒來一時之間有些恍惚,愣愣看了段誠許久,才輕輕叫道:“段誠。”

“是我,”段誠伸手,碰了碰他的臉。

方耀又閉了閉眼睛,緩慢睜開,“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會是你。”

他嗓音幹澀,說話一字一頓,段誠湊在他嘴邊,才能分辨得出他說了些什麽。

段誠道:“我去叫大夫。”

方耀卻說道:“不要,你留下來。”

段誠眼角微濕,溫柔笑道:“我很快回來。”

方耀見段誠起身要出去,說道:“我做了個夢。”

“什麽?”段誠站在門邊,回頭問道。

方耀搖了搖頭,“沒什麽。”

段誠道:“我很快就回來。”然後推門出去了。

方耀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裏面他仿佛一覺醒來,回到了離開許久的特種連隊。

莊周夢蝶,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方耀一時之間恍惚不已。每天的生活恢複了原來的規律,有戰友、有隊長、有連長和指導員;每天都有訓練、有任務、有歡笑和汗水,獨獨沒有段誠。

他日複一日圍繞着操場跑步,希望能分清真實與虛妄,可是時間越久,他越害怕段誠只是一場夢,夢醒了,段誠就沒有了。

他看着高大的隊長,說自己愛上了一個人,想要去找自己的愛人,可是卻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隊長問他:“那個人比這裏所有的一切都重要嗎?”

方耀沉默了許久,說道:“現在,在這裏,也許是的。”他手指的地方是他的心髒。

他在那個夢裏苦苦徘徊,許多次都想要放棄時,就能聽到段誠喊他的聲音,方耀睜大了眼睛,看着這另外一片天地,心裏想着,自己離去了,段誠怎麽會舍得?

那個綿長的夢在一次出任務時戛然而止,他從直升機裏往下跳的瞬間,陡然看到虛幻中段誠伸開雙手接他,他忘記了拉傘包,伸手朝着段誠的方向落下去。

然後身體一陣綿軟的酸痛,眼前一黑,感覺到一只溫暖的手正在觸碰自己的身體。

他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了眼前的段誠。

方耀心想,果然還是你,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一定會想辦法把我帶回來。

段誠不知道方耀複雜的思緒,請了徐沖進來,替剛醒來的方耀診治。

方耀躺在床上,看着陌生的徐沖和孫小川。

段誠輕聲道:“這位徐老就是救了你命的大夫,那位小川兄弟是他徒弟。”

方耀道:“謝謝。”

徐沖擺了擺手,“你少說話,多休養。五髒六腑都受了毒損,需要慢慢恢複。”

孫小川去将熬好的藥熱了熱,送進來讓方耀喝下去,然後又撿起熏爐裏面的藥草,換上了新的。

段誠問道:“徐老,他的毒清幹淨了麽?”

徐沖取下方耀穴位上的銀針,道:“還沒完全除盡,藥爐繼續熏着。既然人已經醒了,明天開始準備藥浴,把體內殘餘的毒一起清除幹淨。”

段誠道了謝,師徒兩人離開了房間,臨走時,孫小川幫他們掩上了房門。

段誠坐在床邊,輕聲道:“困嗎?要不要睡覺了?”

方耀搖搖頭,“嘴裏苦。”

段誠埋下身來,貼上他的唇,伸舌嘗了嘗他嘴裏味道,道:“确實有點苦。苦口良藥,忍耐一下。”

方耀道:“好的,你陪着我,我就能忍。”

段誠笑了,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傻孩子。”

那一晚,段誠仍是睡他床邊地上。方耀身體虛弱,閉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而段誠則是情緒起伏,坐起身來就着月光看了他睡臉許久,才泛起睡意,躺下去睡着了。

第二天,徐沖準備給方耀行藥浴。

段誠幫着孫小川擡了大浴桶進來,孫小川道:“你傷還沒好,去休息吧,我來就好。”

方耀躺在床上,問道:“你受傷了?”

段誠笑了笑,道:“不嚴重,別擔心。”

孫小川将熬好的藥水倒進大桶裏,見段誠正扶着方耀起來,給他脫衣服,走上前去,“你傷沒好,還是我來抱他吧。”說着,将方耀抱起來放進了浴桶裏面。

方耀側着頭趴在浴桶邊上。

孫小川道:“我去燒水,水涼了就喊我。這個得泡一個時辰的,不要提前出來了。”

段誠應道:“知道了,多謝。”

孫小川于是關門出去了。

段誠在浴桶邊上坐下,方耀突然伸出一只手來,拉開他胸前衣襟,輕輕撫上胸口肋骨斷掉的傷處。

段誠握住他的手,給他放回了浴桶之中,道:“已經沒事了,不使力便不會痛。”

方耀點點頭,“你心更痛。”

段誠聞言笑道:“你又知道?”

方耀道:“天天看我昏迷着醒不來,你定然心痛死了。”

段誠笑着說道:“是啊,心痛死了。”

方耀低下頭道:“段誠,我突然有點怕。”

段誠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怕什麽?”

方耀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說不定有一天我就被送走了,再回不來。”

段誠手指順着他長發滑下,“怎麽會?你我生死關頭走了幾遭了,如今還不是好好坐在這裏。”

方耀伸手去握住他的那只手,放到自己胸前。

段誠感受着手掌之下平緩的心跳,輕嘆一聲道:“正因為有波折,所以平靜才顯得難能可貴。到了約定那日,你們去邊關找個安寧的小鎮,你要從軍戍關,那我就買個小房子,每日裏做了飯等你回來。”

方耀問道:“你會做飯嗎?”

段誠道:“我可以學,想必不難。”

方耀又想了想,“若是打仗了呢?”

段誠笑了笑,道:“不會打仗的。”

方耀道:“你又知道?”

段誠依然微微笑着,“會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你就安心當個閑散小兵吧。”

方耀腦海裏想着段誠為他勾勒出的未來畫卷,青磚高牆阻隔着萬裏黃沙,他手握長槍站立在城牆之上,遙望夕陽西下,緋紅遍染。而身後,有一個安寧的小院子,段誠在等着他回家。

方耀想,其實也再好不過,比起腥風血雨生靈塗炭的戰場,自己未必不會生活的更快樂。

“段誠,”方耀低下頭親了親段誠手背,然後突然牽着他手指去摸自己胸前淡色乳尖。

段誠連忙縮回手,道:“胡鬧什麽?”

方耀擡頭看向他,“你不是喜歡麽?”

段誠這回真哭笑不得,“我的方少爺,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若是惹起火來,你倒是告訴我該如何收拾?徐老反複強調你要靜養,你都當做耳邊風了麽?”

方耀将頭靠在浴桶邊上,“實在悶得慌。”

段誠輕撫他長發,“再忍忍,身體養好了你才能從得了軍,現在急不得。”

方耀輕輕應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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