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這棺材裏面只有衣冠,沒有段誠的屍首。可是方耀發瘋一般掀開這棺材,還是驚到了一屋子老老少少。
段忠指向方耀的手微微發着顫,“給我把他抓起來!”
一時間沒人敢靠近。
段義撫了撫被絞痛的手臂,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扶住方耀肩膀,“錦凡。”
方耀轉過頭來看他,情緒似乎平靜了不少,“嗯。”
段義嘆口氣,道:“你別這樣。”
方耀道:“我沒什麽,我知道他不可能會死。”
段義有些無奈,與段錦鳴對視一眼。
段錦鳴走上前來,面色悲痛,對方耀說道:“錦凡,我親眼見到當家落江,被江水卷走了。”
方耀靜靜聽着,并沒有回應。
段錦鳴看了方耀的反應,也有些無奈,回過身與段錦雲一起,将棺蓋擡起來合上。
段義看着棺材,用力閉了閉眼睛,然後拉着方耀往外走,“你跟我過來。”
段忠見狀,怒喝道:“就這麽讓他走?成何體統?”
段義嘆道:“大哥,錦凡也是太過傷心,情緒失控,便不要與他計較了吧。”
段錦雲也連忙勸道:“是啊,爹,錦凡怕是比誰都難過,并沒有不尊重當家的意思。”
段義對段錦雲和段錦鳴道:“你們把這裏收拾一下,我先和錦凡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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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義牽着方耀,“錦凡,你跟我來。”
一直走到外面花園,遠離人群的地方,段義問道:“你還是不信是不是?”
方耀道:“我該信什麽?”
段義垂下目光,壓抑許久的傷痛又浮上眼前,“我本來也不想相信的。”
方耀看了段義許久,他知道他的傷心不是作僞,段家全家人的傷心都不像假的,可是他還是不肯相信,段誠怎麽可能就這麽輕易死掉呢?
段義道:“前些日子,三哥一直陪着錦鳴在外奔波,他說要帶着錦鳴盡快熟悉段家在各地的生意,也順便讓分管各地淬雪堂的段家外家子弟知道他的意思,以後段家的當家位置就是要交給錦鳴的。大概十多天前,他們在途徑闵江時,因為連日大雨,江水暴漲山體也有些松動滑坡。三哥心急趕路,不肯停留,路過時被山上落石砸中馬車,導致馬車翻入江水之中。三哥情急之下将錦鳴朝車外推去,他和青楠則随着馬車落入江中,被江水卷走了。”
方耀靜靜聽完,問道:“你信嗎?”
段義緩緩出一口氣,眼角微微有些濕潤,嘴角艱難勾起,“我不信又如何?這些話是錦鳴回來親口說的,三哥離開闵州卻未到許城,中途閩江蜿蜒幾十裏,沿江而行是唯一的道路,你說我該如何不信?”
方耀問:“他親眼看到段誠落入江中?”
段義點點頭,“你若不信,可以問過錦鳴。”
方耀道:“那我去闵江找他。”
“錦凡?”段義現出驚訝神色來,“錦鳴一回來就已經召集了許多人去附近尋找,根本沒有三哥蹤跡,你一個人要怎麽找?”
方耀道:“你們找不到,但是我能找到,我一定會帶着他回來。”說完,方耀轉身離開。
段義追上去,“錦凡!”
方耀卻是頭也不回,朝着段錦凡那小院子走去。院門口也挂了白色挽布,紫紗紫蘿都穿着素白衣裳,見到方耀,驚訝地迎了出來,“凡少爺!”
紫紗和紫蘿都輕聲哭了起來,紫紗道:“當家他……”
方耀搖搖頭,“別說了,紫紗,幫我準備些東西,我要出門。”
“出門?”紫紗問道,“去哪裏?去多久?”
方耀伸手推開房間門,跨進去走到床邊,取下這些日子一來一直挂在床尾的噬日,将它背在背上,道:“水囊、幹糧、鹽、針線、火石、火折、繩子、一套幹淨衣服,還有什麽需要的,你幫我想想。”
說着,方耀拿起床頭的小刀,插在腰間。
紫紗問道:“要出遠門嗎?要銀子嗎?”
方耀想了想,“有銀票嗎,不用太多。”
紫紗幫他把東西收拾好,方耀捆成一個包裹,仍是背在背上,在胸前打個結系牢實了。
段義追着方耀到了這個小院子,見到他已經收拾妥當,問道:“你真要去?”
方耀點頭,“可以給我準備一匹馬嗎?”
段義又問道:“你确定?”
方耀道:“我去帶他回來。”
段義沉沉嘆一口氣,“如果你堅持的話,我也希望你能帶着三哥回來。”
方耀垂下目光,放輕了聲音道:“放心吧,他不會死的。”
段誠怎麽會死呢?段青楠也不會死的。方耀比任何人都要确信,他知道只要自己親自去找,就一定能找回段誠。
方耀騎馬離開許城,他幾乎不需要什麽休息的時間,晚上累了就随意在山邊大樹上睡幾個時辰,清醒過來就繼續上馬趕路。
那匹馬受不住他晝夜兼程地趕路,口吐白沫倒在了路邊,方耀用段義給他的銀票去近處小鎮又買了一匹馬,繼續趕路。
方耀連趕了五個日夜的路,終于抵達闵江江畔。
他從馬上跳下來,牽着馬緩緩走在江畔,看着面前江水奔湧翻騰卷起白浪,一瞬間幾乎想要就這樣跳進去,找找看段誠是不是沉在那江水地下。
方耀抹一把臉,覺得有些疲倦,仍是甩了甩頭看向江水兩岸綿延彎曲的青綠山巒。他知道聽起來不可能,可是也是如今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他要沿着兩邊江岸一路找下去,只要是有人居住的地方,都一一詢問過去。只要段誠沒有葬身江底,一直往下游找去就一定能找到他。
可是需要多久,多少精力,方耀不願意去想象,他能為段誠做的事情如此之少,只能傾盡全力。
若是不沿着江邊山道走,方耀能行動更快,于是他便棄了馬,沿江岸一路走去。兩岸多是人煙稀少的山林雜坡,要想找到人煙居住之地,就得往高處山坡爬去。他不敢錯過每一個可能尋到人的機會,便在江岸來回奔波,雙手手心都被粗糙的灌木劃出道道血口。
就這樣找了三、四天,仍是沒有段誠的絲毫消息。這天中午,方耀翻過一個山坡,見到一片潛石灘上有個渡口,旁邊是一間小茶肆。
他此時全身上下已是漆黑的顏色,仿佛深山中出來的野人一般,一走上石灘,就引了許多等船人的注意。
方耀想要搭船去對岸,擡頭看向江心,見渡船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回來,便不顧旁人的目光走向茶肆。他在長凳上坐下來,道:“有饅頭嗎?”
老板娘看他一身髒污,問道:“你有銀子嗎?”
方耀從身上撈出來一塊碎銀子,丢在桌上,“再來壺茶。”
旁邊一桌有人問道:“你這是從哪裏來的啊?”
方耀沒有回答,頭也不擡,只沉默等着老板娘把茶水和饅頭端了上來。他先用茶水洗了洗手,撿起一個饅頭慢慢啃着,又擡頭望向兩岸山巒。
他計算着自己搜尋這一段距離花了多少時間,又想着如果現在去了對岸,繼續搜尋這麽一段距離仍是找不到人的話,還是得沿着路返回。可是下游越遠,找到人的可能性就越小,方耀一時之間有些猶豫,默默考慮着自己的行程。
又等了一會兒,只見到高大渡船緩緩返回,在岸邊停靠下來。從渡船之上伸出一個寬闊木板,搭在岸邊,有許多人踩着木板從船上下來,而岸邊等船人已經排好隊,準備上船。
方耀從茶肆裏起身,朝着排隊的人群走去。他這一身髒污,仍是惹了不少剛下船來的人的注意,突然,有人喚了一聲:“方耀!”
在這個世界,知道方耀這個名字的,除了段誠就剩下兩個人,一個是遠在俞陽的殷尚,還有一個人就是段青楠。
方耀擡頭朝人群看去,見到那剛下船之人果然是段青楠,與他站在一處的還有一個人,方耀也是認識的,那就是段家安置在豫北的淬雪堂分堂老板——顧許彥。
段青楠見到方耀,情緒有些激動奔上前來,腳底險些被碎石絆倒。顧許彥在他身邊扶了他一把,兩人才一起上前來,段青楠問道:“你怎麽來了?”
方耀看到段青楠,輕聲道:“你果然沒死。”
段青楠見他這般模樣,道:“怎麽弄成了這個樣子?”
方耀道:“我來找你們的。”
段青楠與顧許彥對視一眼,問道:“你也知道當家的事了?”
方耀點了點頭,“我來接他回去。”
顧許彥突然問道:“你打算過江去找當家?”
方耀道:“嗯。”
顧許彥輕嘆道:“你不用去了,我們剛從那邊回來,而且還派了人繼續沿下游尋找當家的蹤跡。”
方耀不自覺抿緊了唇。
顧許彥道:“我們已經沿着江找了近半個月,始終沒能找到人,今晚打算先去前面鎮上過夜,你先随我們一起來吧。”
方耀有些猶豫。
段青楠道:“走吧,我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講給你聽,你這樣一個人找下去也不是辦法。”
方耀的目光越過他們,“我害怕浪費了找他的時間。”
段青楠道:“江對岸有幾十個人分散了在找當家,你還信不過我們嗎?”
方耀沒有答話。
段青楠往前走了兩步,回頭見方耀沒有跟上來,催促道:“跟我們走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與你商量。”
方耀目光落在他腿上,他見他剛才走路姿勢有些微跛,不由問道:“腿怎麽了?”
段青楠道:“落江時被木板拍斷了腿骨,如今已經好多了,沒什麽。”
方耀輕輕“嗯”了一聲,“走吧,先去鎮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