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走火入魔

第27章走火入魔

聞衍愣住了,一時不知道該接點什麽。

顧劍寒艱澀的哽咽讓他想起初見那個夜晚,他的哭聲好像并沒有什麽區別,但可能是因為離得太近的緣故,他總覺得他的眼淚似乎過于滾燙,那是不應該出現在顧劍寒身上的溫度,詭異又哀傷。

顧劍寒說他油嘴滑舌,但此刻他卻只是呆呆地抱住人,一句話也不說,溫暖而寬大的手掌有一搭沒一搭地拍在顧劍寒激烈起伏的背脊上,那是一種過于拙劣的安慰。

他才見識過顧劍寒翻臉不認人的樣子,兇狠又殘忍,冷漠又傲慢,沒有人會想去擁抱那樣一個人,更何況他身上還帶着刺骨的寒冰。

但他依舊那麽做了,不為別的,單是因為以他的實力根本無法從顧劍寒手中逃離而已。

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從小到大,從至親到陌生人,溫和無害的假象讓他在荒唐虛僞的世界裏如魚得水,荒謬絕倫的表演讓他在充滿笑聲的舞臺上被陰冷的聚光燈照亮。

聞衍抱着顧劍寒,察覺到他冷白如削的下巴抵在自己肩窩,淚水洇濕一片,抽泣哽咽連綿不絕。他意識到此刻自己成為了顧劍寒的依靠,可是他并不是他想要的熾熱太陽,也許很快他就會發現,他緊緊抓住不放的浮木只是一根自身難保的浮萍,借了點粗制濫造的人工光線而已。

到時候……他又該怎麽辦呢?

聞衍難得有這樣心亂如麻的時候,和他偶爾垂頭喪氣的模樣不同,不再是傻頭傻腦的郁悶,而是垂眸斂眉的低沉。

他渾身的氣場有一瞬間的變化,像是撕開了溫和忠誠的金毛皮囊,露出了隐而不發的野狼利爪。如果顧劍寒沒有沉沉睡去的話,應該能輕易發現平日裏溫順可愛的小徒弟已經被野狼拖出去吃掉啦。

聞衍此刻顯露出與十八歲無知青年毫不相符的侵略性和成熟感,也許連顧劍寒都沒注意到,聞衍的懷抱是多麽寬闊厚實,圈住他就像圈住一只落難的囚鳥一樣,輕輕松松,不容抗拒。

他在一陣溫暖白光的照耀下沉沉睡了過去,他太累了,在模拟試煉場和花神谷結界裏試了無數次,為了找到驚擾程度最小的方案,他什麽方法也用了。他想直接闖進去易如反掌,但柳之暝并不是好相與的,為了最短時間內将鏡中花取走,他必須避開結界的追蹤。

之前他出于私心打算帶着聞衍一起去,試煉的難度就提得更高。

受傷是不可避免的,他這兩世沒有哪一天不在傷痛中度過,丹藥服用得再多,內裏終究成了一具空殼,但他是僅憑一具空殼就能茍活的人,如果不是遇見了聞衍,他不會允許自己在如此有限的時間裏偷懶。

如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偷來的,他沒有資格停下來。他害怕這一切都是一場太過真實又太過荒誕的夢,只要一停下來他就會惶恐不安,生怕下一次睜眼,就看見自己斷了頭的屍體倒在萬鬼牢血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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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太冷了,泡個熱水澡應該會好很多。

聞衍燒了一鍋水,燒水的期間他先給顧劍寒裹上了他的大浴巾,讓他只露出腦袋。他三下五除二脫掉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健壯結實背脊挺直的完美身材和充滿男性荷爾蒙的性感軀幹肌,肩寬腰窄,線條明顯,等內衫潦草系好的時候,便聽見廚房裏的水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煙。

他将開水倒進浴桶裏之後又去打山泉水倒進去,直到溫度變得合适才抱着顧劍寒進了盥洗室。兩人頭發也被冰霜沾濕了,于是聞衍給顧劍寒拆了發帶,滿頭烏黑柔順的長發鋪散而下,貼在顧劍寒白膩的皮膚上。

聞衍在浴桶裏加了很多從二十一世紀帶來的沐浴露,絮雪一般的泡沫浮于表面,遮住了下方清瘦而美好的光景。

這現代工藝制品對于顧劍寒來說确實有些粗劣了,但他也不知道他天階一品的蓮子香放在哪兒,只能委屈他先用用這個。顧劍寒體溫低得吓人,才泡一會兒連熱水都變溫了,聞衍蹲在浴桶邊從側面圈住他,将他的長發一并挽至胸前,在溫熱的水中仔細清洗。

聞衍單知道顧劍寒很瘦,但沒想到他瘦得幾乎不成人樣。他們在一起睡覺的時候顧劍寒只是将腦袋微微靠在他的懷裏,身上穿着很厚的寝衣蓋着很厚的被子,平日裏也不怎麽讓他親近。抱在一起的時候能感受到他的骨瘦嶙峋,但真的脫下衣服才知道他已經瘦脫了形。

聞衍用手沾了水,先幫他擦淨了臉上殘存的淚痕,然後便是為他清洗長發。

輕搓發尾的時候泡沫飄開,聞衍垂眸便能看見那一條條猙獰的肋骨,瘦得凹陷的小腹和一只手就能輕松圈住的長腿。他莫名覺得心裏悶悶的,就像在下雨天邂逅了一只骨瘦如柴的貓咪一樣,忍不住升起把他帶回家好好養胖的渴望。

可這是修□□中位于實力頂峰的存在,再跨兩個小境界就能渡劫飛升的大能,哪裏用得着他來養胖?

聞衍洗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地将浴桶裏的人攔腰抱了起來,緩慢而沉穩地換了一桶幹淨的水,給顧劍寒洗去了多餘的泡沫。聞衍也想過用符咒省事,但顧劍寒嗅覺很靈,萬一又被他聞到不該聞的東西又發脾氣,他可真是經不住再一次折騰。更何況這些事也不算繁雜勞累,他也不是不樂意為顧劍寒做。

也許只是因為他睡着了還無意識黏人的樣子特別可愛。

聞衍垂眸看着懷裏人的烏黑發旋,冷白瘦削的臉頰,濃而翹的長睫和弧度美好的薄唇,終于承認了一個男人也可以這麽漂亮。

而在他背後,白膩修長的脖頸之下,是一道長達一尺的冷青渡霜劍紋,從突出的骨骼沿着脊柱一路劃下,顯露出過分凜冽冷漠的氣息。

然而他卻只是輕輕地靠在聞衍懷裏,冰涼的指節緊緊地抓着聞衍的右手小指不放,聞衍輕輕一掙他便皺深了眉,雙頰氣得微微鼓起來,流露出很罕見的孩子氣,還嘟囔着一些聞衍聽不清的話。

聞衍無聲嘆了口氣,大手将他的指節溫暖地包裹住,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指骨。

“這都不醒,是什麽讓你困成這樣的啊——師尊。”

這聲師尊喊得很奇怪,不帶什麽情感,不像是平日裏黏人可愛的刻意讨好,好像只是某種再普通不過的呼喚,但在他略沉的聲線中充滿了迷人的侵略感。

“那到底怎樣才能醒呢?”聞衍有點好奇,伸手摸了摸他的側臉,雖然消瘦,但觸感意外地很好,在水蒸氣彌漫的浴桶裏被蒸得滑膩柔軟。

顧劍寒的臉被他摸得微微泛了紅,胸口處的起伏弧度也稍微大了些,他似乎想躲,用盡全力扭頭,結果卻一臉埋進了罪魁禍首的懷裏。

聞衍怔住了,懸在半空的手中觸感仍舊鮮明,他鬼使神差地收緊了五指,像抓住了一團荒唐的美夢。

這樣的僭越之事,以後多半不會再有了。

“啊——”聞衍真情實感地哀嘆了一聲,“不鬧你了,安心睡吧,看你也怪累的。”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長發擦得半幹,然後把人抱出來用浴巾裹住,舊的亵褲已經不能再穿了,聞衍給他找了一條新的,給他擦幹身體後就讓他穿上自己的寝衣。

他進不去落星閣,沒辦法給顧劍寒找他自己的,他的衣服顧劍寒穿着顯得空落落的,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居然有一點瘦弱嬌小。聞衍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錯覺,實在是不妥不妥冒犯冒犯,于是趕緊把這種認知從自己的腦海裏驅逐了出去。

好在是寝衣,寬松些也行。聞衍把他圈在懷裏固定好,花了好長時間給他仔細擦幹了方才擦到一半的頭發,最後将人放在榻上蓋好被子,才算真的松了一口氣。

而在這個過程中,顧劍寒居然一點要醒的征兆都沒有。只是時不時抓一下他的手指,嘟囔幾句他聽不懂的話,然後又沉沉睡去。

偶爾讓聞衍覺得他很乖,戒備心太低。

但其實兇得不得了,疑心病很重。

如果那時候他沒有上前抱住他,他會被活活凍死嗎?聞衍說不上後怕,可能更多的是覺得傷心,畢竟前一刻才說要對自己好的人,居然那麽輕易就翻臉變卦。

人是最不值得信任的物種,他以為自己早已明白,沒想到居然還在愚蠢地抱有期待。

連他自己不也只是逢場作戲嗎?

騙子也敢貪心啊。

聞衍坐在窗邊,手法粗暴地拆了一支棒棒糖塞嘴裏,似乎想用它代替某種含有尼古丁的煙草制品緩解心頭的焦躁不安。這是一支蜜桃口味的Souffrir棒棒糖,是他母親鐘可竹女士自創品牌的旗下商品之一,他從小吃到大,也是運氣好得離譜,居然沒有長蛀牙。

但他今天突然覺得這味道過于淡了。

他想抽煙。

聞衍兩三下将棒棒糖咬成碎渣,抿着紙質糖棍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覺得此刻應該有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他真的搞不懂了啊。

但事實上聞衍一滴鱷魚的眼淚都沒擠出來,他只是頹廢了一會兒就重新振作了起來,并告訴自己抽煙有害健康不能輕易學壞。

他暼了顧劍寒一眼,沉吟片刻後跑盥洗室給他打濕了一條熱毛巾敷額頭上,見他眉心慢慢舒展開才稍稍放心。

他半蹲在榻邊,忽然有點好奇顧劍寒的體溫到底低到了多少攝氏度。

他的小型醫療箱裏帶了溫度計。

“師尊——”聞衍試探着喊了一聲。

“師尊,你醒了嗎?”

“還沒醒吧?”

“先不要醒噢。”

聞衍心跳得有點快,他拆開一次性體溫計的包裝,稍微拉開了一點顧劍寒的襟口,由于寝衣過于寬松,所以根本不需要使多大力氣。

他将溫度計一點點放到顧劍寒的胳肢窩裏,再按着他的左臂讓皮膚與溫度計親密接觸。顧劍寒如有所覺般顫了顫長睫,聞衍吓了一大跳,心裏都把道歉認罪的說辭準備好了,結果榻上人只是輕輕地喘了一聲。

聞衍更傻了。

做壞事是會受懲罰的,聞衍深信不疑。他真是腦袋抽了才會想着來量顧劍寒的體溫,他體溫到底是多少度有那麽重要嗎?還沒有征得人家的同意,這下被吓傻了不是沒有道理。

活該啊這是。

聞衍整張臉倏地紅透了,連帶着耳根都燒得直冒熱氣,他從未親耳聽過這種聲音,明明荒唐又怪異,可正因為是冷心冷情的顧劍寒無意識發出來的,強烈的反差才産生了致命的吸引力。他捂着撲騰撲騰冒熱氣的半張臉偏開頭,不敢再看顧劍寒一眼。

畢竟他真的太年輕了。

過了極其漫長的一段時間,也許早就過了五分鐘,也許連三分鐘都還沒到,聞衍就火急火燎地把體溫計取出來了。他掌心冒了汗,沾了些在顧劍寒的左袖上,也許已經透過輕薄的布料滲透到顧劍寒白膩的皮膚,再溶進他冰冷的血液。

聞衍一下蹦出好遠,先努力平複了一會兒呼吸,不知過了多久才想起手中還有他最初想要看的東西。

「26.3℃」

這已經是顧劍寒體溫最高的狀态了。

真的不是正常活人能承受的體溫,顧劍寒他怎麽忍過來的,修真界的人都這麽厲害嗎?

還有方才那種瘋狂而陰鸷的狀态,深紅如血的瞳孔,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在一個正道劍修的身上吧?他在練邪術,還是走火入魔了?

可是書裏也沒說啊。

聞衍将體溫計收起來,在打開暗格之前先狗狗祟祟地觀察了一會兒顧劍寒的情況,确定他此刻處于熟睡狀态才心驚膽戰地拿出了原着。

他小心翼翼地翻動着紙張,看一眼書又看一眼顧劍寒,終于,他指尖一頓,視線停留在用紅筆劃過的數行敘述。

「正道修者在修煉時會出現無法控制自身靈力的情況,俗稱走火入魔。

誘因多變,主要有三。一為惡貫滿盈,煞氣纏身,此乃正道修真大忌,人人得而誅之,替天行道;二為修煉邪功,靈力相斥,自甘堕落,無可救藥;三為急功近利,頻繁越階,自身實力無法控制充沛的天地靈氣。

症狀:起初為喜怒無常,靈力失控,瞳孔變紅,軀體幹癟,随着入魔程度加深,會出現嗜殺、失心瘋、殘疾、死亡等不同情況。」

聞衍:好可怕的東西。

更可怕的是,起初的狀況居然和顧劍寒的種種表現對上了。

這還要不要人活啊?!

聞衍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熊熊燃燒的悲憤和怒火,繼續看了下去。

「緩解手段——」

不是,只能緩解的嗎?

聞衍面色忽然變得格外凝重,他偏頭看了顧劍寒一眼,心裏悶悶的,有點酸痛,具體說不上是什麽感覺。

不一定是走火入魔,也許只是他想太多。更何況顧劍寒坐擁一山洞的天材地寶,修為高深莫測,想治點什麽病治不好?只要他願意,多得是人觍着臉給他送藥。

聞衍按了按太陽穴,稍稍定了定心。

「緩解手段:根據具體情況而定。」

聞衍:哈哈,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聞衍這一下差點給整抑郁了,那一瞬間居然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撕書欲望。不為別的,單純是因為有些着急。顧劍寒現在的狀态太差了,和書裏講的走火入魔症狀幾乎一模一樣,他沒辦法不擔心。

雖然他剛剛對他那麽兇。

聞衍越是回憶起那時候的場景,心裏就越是不安定。他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冷靜,不能撕,這是他保命的底牌。然而當書被再度放進暗格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怎麽也冷靜不下來。

那股氣不是沖着書去的,而是沖着他自己的無能為力去的。符咒不敢用,除了那把劍也不再有別的靈器,連方才的那盒丹藥都全部沾了灰,不可能拿過來給顧劍寒服用。

更何況那原本是顧劍寒自己的東西,借花獻佛還好說,哪有把別人的東西獻給別人的道理。如果那丹藥有用,顧劍寒又願意治的話,哪裏輪得着他在這裏叽叽喳喳,可如果那丹藥沒用,他也毫無辦法,如果顧劍寒一心向魔,他更是毫無辦法。

他實在是太菜了,如果是魔尊在這裏的話,會幫到顧劍寒的吧?

不,不對。

魔尊只會利用他,戕害他,踐踏他,不會幫他……更不會救他。

聞衍忍不住想——

那我可以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去救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高中政治學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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