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鬼界白藏
第45章鬼界白藏
“阿衍哥哥。”
聞衍單膝跪地,注意力正高度集中在不遠處的屍香鬼身上,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他的手很穩,眸中不見絲毫慌亂,但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壓力非常大。
他這一箭不能射偏,更不能誤傷了顧劍寒。
他無比謹慎地瞄準目标,指節已經微微發僵,腎上腺素指數飙升,以至于香蘭突然伸出花藤拉低弓體時,他蹙眉朝她看去,居然渾身散發着失控的攻擊欲。
“滾開。”
香蘭癟了癟嘴,委屈道:“我是想幫你。”
聞衍沉默了一瞬,察覺到自己失言,迅速道了歉之後便擡弓繼續瞄準,等待那唯一一個射殺時機的到來。
“屍香鬼是人族少年體型,沒有那件黑袍撐起來的那麽高,比阿衍哥哥你要矮上不少。”香蘭繼續用花藤扯聞衍手中的飛鸾鳳鳴弓,聞衍手背青筋暴起,明明是那麽好的脾氣,似乎也忍到了極點。
“它的弱點在胸腔中央,這一點阿衍哥哥是知道的吧?但是按你現在的瞄準方式只能擊中它的頭顱部分,那樣是殺不死它的,等過了第三聲笑與第四聲的間隙,之後哪怕是你師尊也沒辦法壓制住它!”
“他想要的東西也就沒辦法拿到了。”
聞衍沒作聲,似乎在權衡利弊。
“我憑什麽相信你?”
他現在心情異常煩躁,這麽重要的事,顧劍寒交給他來做,他不想輕易地聽信香蘭的一面之詞,但又沒辦法确定屍香鬼的真實身高。
正如香蘭所說的,萬一失手了,顧劍寒想要的東西就沒辦法拿到了。
屍香鬼沒辦法真正傷到顧劍寒,但很難纏,還會放出氣息吸引柳之暝的注意,如果這一箭沒有将它殺死,顧劍寒想要悄無聲息地進入屍香鬼蜮簡直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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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劍寒想要的東西,寧願冒着生命危險也要從花神谷奪走的東西,他想幫他得到。
“你不相信我,你就等着浪費這個寶貴的機會,灰溜溜地看着顧劍寒無功而返吧!”香蘭似乎也到了氣頭上,說話像是喇叭在吼一般,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不遠處的屍香鬼身上,那裏面是與她童真外表不符的晦澀與複雜。
然而聞衍卻突然陷入了迷惘裏,對她的大喊大叫充耳未聞。
他真的……想幫他得到嗎?
他得到了鏡中花,然後呢?
給誰?
按照原書的發展路線,鏡中花反正是要到魔尊莫無涯手中的。雖然他不确定顧劍寒到底為什麽會突然想着來拿這個東西,但多半還是與魔尊脫不了幹系。
障目葉給了他,如今又要來一個新的定情信物嗎?
聞衍抿緊了唇,拉弓穩箭的手臂用力到發痛,不知過了多久,竟然順着香蘭花藤往下拉的力度緩緩朝下方移動了。
那一刻……他不敢直視自己那顆因為嫉妒而變得無比醜陋的心。
屍香鬼第三聲笑産生的靈力波動和毒霧攢動正在慢慢止歇,顧劍寒飛身急退遠離聞衍的射擊範圍,其間撐開冰系高階防禦結界暫時阻礙了屍香鬼的糾纏,屍香鬼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弱點暴露,揮動長刀狠狠地砍擊着堅硬的玄冰冰面,屍香血煞長刀鋒利無比,每一下都鑿得瓷實,蜿蜒的血煞之氣迅速地順着冰面往顧劍寒身上爬,大大小小的屍鼈掉落下來,窸窸窣窣地啃食着防禦結界,顧劍寒單手撐着結界,長發上結了薄薄的一層冰霜。
那黑袍獵獵翻飛,滿身黑霧成漩渦狀,一聲尖銳的長嘯之後,滿地的屍鼈有一瞬間停止了動作。
只是那麽一瞬間而已。
但就是這麽一瞬間,聞衍早已瞄準黑袍的下腹處,也就是香蘭所說的——少年體型屍香鬼的胸腔中央。他眸色沉穩地松指放箭,琥珀長箭破空而出,勢不可當,以絕殺之态精準命中屍香鬼翻飛的黑袍。
時間似乎都靜止在那一刻。
那一箭似乎耗盡了聞衍全身的力氣,他放完箭便垂下了眸,近乎失力般地往後倒去,跌坐在顧劍寒為他撐好的結界之中,那一方柔軟的草叢裏。
他不敢擡頭去看那一箭的結果,更不敢直視顧劍寒的眼睛,他為自己的嫉妒和自私而感到羞恥,更為自己辜負了顧劍寒的心意而感到痛苦,盡管他竭力麻痹自己,告訴自己他不過是選擇了相信香蘭而已。
他對不起顧劍寒。
他配不上他。
香蘭從內部破開結界朝屍香鬼狂奔而去,顧劍寒旋手收起防禦結界朝聞衍飛來,他連看都不看一眼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天階神弓,只是單膝跪在聞衍身邊,伸手想要擡起聞衍的臉,卻被他反方向避開了。
顧劍寒原本心情是很好的。
“阿衍。”他問,“你不高興嗎?”
他朝屍香鬼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滿地的膿血已經消失不見,密密麻麻的屍鼈也化作飛灰。
“是因為第一次殺人嗎?”顧劍寒盡量從他的角度去想,極其認真地安慰道,“它不是真的人,而是鬼界之主的庶子,天生便是罪體,受柳之暝驅使之後造孽無數,殺了便殺了,還替那些慘死的冤魂報了仇,不必有負擔。”
顧劍寒這般說着,忽然怔了怔,随後便自嘲地笑了笑,心想他自己也是這種人。
出身卑賤,受人驅使,殺孽滿身。
但是聞衍不一樣。
他心愛的徒弟,有着比太陽還要溫暖的心髒,和一雙比日光還要耀眼的琥珀。他手中幹幹淨淨,沒有一條人命,笑起來總是天真得不像話,讓人疑心他是不是傻。
但顧劍寒知道他不傻,他只是太過年輕,未經風霜,未曾見識過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勾心鬥角彎彎繞繞,也未曾親眼目睹過血流成河哀鴻遍野的慘狀和悲傷。
如果他願意,顧劍寒可以把他寵在心尖上,這些陰暗的、危險的、痛苦的事情,永遠都不會有出現在他面前的機會,他可以為他掃清一切障礙,只要他說喜歡,他什麽也為他取來。
但聞衍一路走來從未表露過那方面的意思,他以為這樣順理成章地讓他接受歷練快點成長也算是好事,可沒想到還是操之過急。
是不是真的該把他寵愛豢養在冷月峰上,不再讓他沾染這些污穢之物才算好。
他無聲嘆氣,伸手理了理聞衍的頭發,還未說些什麽,聞衍便擡起一雙泛紅的眼睛看他。
他說對不起,聲音沙啞,不似尋常。
顧劍寒漂亮的眉頭又慢慢緊鎖起來,他睫絨上的冰霜還未完全化去,眉眼有些濕潤,看起來比以往更加柔和。
“為師送你回去。”
聞衍怔住了,擡眸愣愣地看着他,心裏悶悶地發着痛:“你不要我了嗎?”
“說什麽傻話?”顧劍寒扶額,“你若是繼續跟着我,這樣的情形不會是最後一次。”
他用冰冷的雙手捧起了他的臉,靜靜注視着聞衍受傷的雙眸,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薄唇抿了又抿,卻最終敗在了聞衍越來越黯淡的目光裏。
“為師是擔心你,不是不要你。”他補充道,“也不會不要你。”
為師只有你。
聞衍眸中似乎有淚光閃爍,他忍了又忍,卻還是忍不住上前抱住了顧劍寒。不過這次不是把他抱進懷裏,而是緊緊抱住他的腰,埋進了他單薄的胸口,似乎想憑借這個動作從顧劍寒身上汲取某種賴以生存的力量。
隔着衣衫,顧劍寒感覺到他急促而熾熱的呼吸,他回抱住他,輕輕地摸摸他的頭,順了順他微亂的頭發,無聲安撫着他,就像青鸾安撫着百鳥閣受驚的靈獸一般。
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溫柔的時候。
聞衍情緒有些失控,不知道收好力氣,他的腰被箍得有些疼,胸口也被蹭得泛紅,但這點程度在他眼裏并不算什麽,于是他選擇了縱容。
縱容的後果便是聞衍越來越過分,最後甚至把他撲倒在草地裏。
雖然不太明白,但他能很清楚地聽見他錯了拍的,艱澀的喘息。
于是他擡指拉下他的面罩,想讓他呼吸得更順暢一些。
沒想到聞衍卻毫無預兆地咬上了他的指尖,那一下咬得很重,但沒碰到虎牙,也沒有見血。他一寸一寸地咬上去,顧劍寒受了痛也沒制止他,目光依舊平靜得可怕,甚至有閑暇擡起另一只手輕輕撫過他泛紅的眼眶和臉頰。
“阿衍這麽喜歡咬人,以後可怎麽辦啊。”
聞衍在他無名指指根重重地咬了好幾口,顧劍寒不知道那個動作的含義,也不明白那一圈明顯的咬痕意味着什麽。
不見血便不會留疤,聞衍如今咬得再重,很快也會恢複如初,到時候那裏沒有了痕跡,指不定又會鬧他。
于是顧劍寒收回手,拉開層層疊疊的衣襟,那聲音略有些無奈,眸光中是毫不掩飾的縱容和溺愛。
“在這裏,咬重一點吧。”他躺在草地上,鴉色長發散亂,如同一幅太過傳神的墨畫,“咬出血也沒關系,那一點血,阿衍還是可以克服的吧。”
“有什麽情緒別悶在心裏不吭聲,宣洩出來,無論怎樣都好,你朝為師發洩也不是不可以。”
聞衍雙臂撐在他身側,垂眸注視着他含情的眉眼和微紅的臉頰,目光掃過被他咬紅的手指和被熱意熏紅的脖頸和耳朵,一時間竟像是被蠱惑。他緩緩俯身湊近了那一方白膩如玉的,等着他留下标記的頸側,像犬科動物捕捉到獵物時那樣,認真謹慎地深嗅着,确認這個獵物只屬于他。
顧劍寒已經快受不了了。
他偏開頭,任憑聞衍的呼吸撲在他頸側,過度深嗅讓他的身體變得有些敏感,聞衍鼻尖觸碰到他冰冷的皮膚時,他幾乎控制不住全身的微顫,甚至連睫絨都在發抖。
被熱意化開的冰霜順着他的眼尾滑落而下,看上去就像被聞衍惹哭了一樣。
聞衍微微啓唇,尖銳的虎牙慢慢露了出來,他先是輕輕吻了吻那一寸冰冷的皮膚,再極其緩慢地舔了又舔,粗糙的舌頭将細膩的皮肉磨得發紅,顧劍寒忍不住抓了一下聞衍的手腕,啞聲讓他快點。
聞衍聽出了他師尊故作兇狠的語氣裏那點微弱的哭腔,一時間有些恍惚,仿佛大夢初醒般地,撤身看着地上衣衫不整、已經進入狀态的人,不知道接下來該進還是該退。
事已至此——
“阿衍哥哥!”那個防禦結界又加固了,香蘭看不清裏面的情況,只知道他們一直沒有出來,而這邊又有情況需要處理,“白藏受了傷!快要嗝屁了!快來救救他!!”
白藏嘴角抽了抽,無奈道:“香蘭你——”
話音未落,那個防禦結界便被顧劍寒收起來了,他又恢複了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目光比以往更為狠戾,看着香蘭和白藏似乎想要殺人。
“一個兩個三個,全是蠢貨。”
聞衍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耷拉着腦袋,全身上下散發着抱歉的氣息,不敢靠顧劍寒太近。
香蘭已經習慣了他的數落,也偷學了聞衍左耳進右耳出的智慧,搖頭晃腦的,并不把他這些話放在心上。
只有白藏第一次聽見他罵人,受着靈力壓制和威壓折磨,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朝顧劍寒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少年的聲線随之響起。
“尊上恕罪。”
聞衍看着他,有些疑惑這裏為什麽會突然冒出一個少年來,還沒等他把一切捋清楚,便見那少年突然朝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少俠救命之恩,白藏沒齒難忘。”
「白藏:花神谷秘境魔物屍香鬼之名,原是鬼界之主衆庶子之一,受柳之暝驅使後魔化成其座下一條走狗,人族少年形态,性情剛直,寧折不彎,與其魔化狀态截然相反的是極強的正義感和青澀的性格」
聞衍手機一直在袖中震動,解鎖後便彈出了這樣一條,信息來源是花神志異小程序。
他收好手機擡頭,發現三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
聞衍:“……”
他下意識望向才被他欺負過的師尊,眼神裏閃着可憐兮兮的琥珀色光澤,那一眼與其說是求助,不如說是試探。
顧劍寒的底線在哪裏,有沒有特別生氣,還願不願意理他。
他再不知道的話,就要瘋掉了。
顧劍寒本來脾氣就差,如今又在氣頭上,他偏生還要往刀口上撞,若換作別人他早就渡霜伺候了。但聞衍似乎特別知道他的軟肋在哪兒,就那樣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比那暴雨天裏搖着濕漉漉的尾巴請求避雨的大型犬還要可憐,看得他驀然心軟。
他這才發現他栽得厲害。
“天階飛鸾鳳鳴弓原本就有清邪祟消業障之用,這也是當初那麽多魔界鬼界的大能……包括一些正道宗師都趨之若鹜的原因,加之你身上的靈力是為師冰系靈力的分支,在非特殊狀态中淨化能力極強。”他說着白藏的事,目光卻一直放在聞衍身上,直直地看進聞衍的雙眸裏,似乎想通過這種方式尋找徒弟突然異常的原因。
“那就是屍香鬼的本體——鬼族白藏。”
“原本被禁锢在鏡中花裏,以分體潛于屍香河中,這也是渡霜之所以無法将其斬殺的原因。”
“黑袍人的胸腔中央是魔獸心石,連接着鏡中花裏沉睡的本體,心石被瞬間擊碎的時候本體回歸,便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
顧劍寒好像并沒有很生氣,聞衍心想。
他師尊對他真好,被那麽不知分寸地欺負都還願意搭理他,而他卻因為自己的原因對他發脾氣鬧別扭,還冷着他不和他說話,他簡直是個人渣。
聞衍腦袋上又被壓上了一頂沉甸甸的人渣帽子,神情更加傷心了。
“師尊,對不起……”
顧劍寒沉了臉,也紅了臉,礙于外人在場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冷冷地瞪了聞衍一眼,警告道:“再讓為師聽見這三個字,你的舌頭就別想要了。”
聞衍不知道為什麽顧劍寒會突然這麽反感,但還是乖乖閉了嘴。
白藏看着眼前這個情景,一頭霧水地看了香蘭一眼,卻也很識相地沒有插話打擾。
香蘭朝他詭異地笑了笑,并不多言。
“雖然很抱歉,但我必須得告訴你,其實方才我是想射殺你的,并沒有想救你的意思……”聞衍見顧劍寒不再說話,便硬着頭皮處理起白藏的事情,“你先起來吧,別跪着,男兒膝下有黃金。”
白藏神情略有些怔忪,并沒有起身,只是望着聞衍,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聞衍無法,只能跑過去把他扶起來。
“你這是做什麽?我和我師尊都不喜歡這樣,有什麽話直說便是,這樣跪着是何苦呢。”
“我本是鬼界最不受寵的庶子,為承擔嫡系兄長們所犯下的孽障而生,自小過着豬狗不如的生活。”白藏的聲音有些嘶啞,“數百年前受了柳之暝的恩惠,追随她到了這個地方,卻被生生抽去分體為她鎮守屍香河。”
“她有一種蠱毒,可以讓任何一個人毫無理由地愛上另一個人,并瘋狂地,甘願為另一個人犧牲一切,直至性命燃燒到毫無價值的時候。”
“你知道那蠱毒叫什麽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