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七尾蜈蚣

第55章七尾蜈蚣

但是——聞衍會因此動搖麽?

他已經是半魔了。

“師尊,她話好多。”聞衍控弦拉箭,瞄準她正在結印的右手,“我不愛聽。”

顧劍寒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氣,輕聲道:“你這次射中了,為師便給你一個獎勵。”

“可是我每次都能射中,師尊不如直說想給我獎勵好了,我不會太過驕傲的。”

陣印即将結成的那一瞬間,朱砂紅靈箭咻的一聲破空穿風而去,柳之暝冷笑一聲,不慌不忙地閃避,結果被刺來的利箭狠狠貫穿了掌心。

被這種卑賤的廢物預判了動作,柳之暝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幽香十裏在逐漸渙散,她迅速放棄了這個術法轉而狠狠地甩了甩手,紫黑色的血液飛濺,在地上化成一條條巨大的黑色蜈蚣,扭曲着身體朝顧劍寒和聞衍爬去。

“去死!!去死!!!”

話音未落,以顧劍寒足下為中心,細細的冰霜朝四周蔓延,繞過聞衍,形成一個極冷的防禦圈。

其實他并不擅長防禦,但用來應付柳之暝還是足夠了。柳之暝在正魔兩界頗負盛名,也是一個主攻擊而不擅防禦的修者,但她的時代終究過去了。

畢竟當年連冬知雪都沒打過。

修真界不以男女分高下,極度慕強,勝者為王。當初柳之暝為正道領袖時,冬知雪以一道絕殺毒香将其打敗,改黑歷為白歷,從那時起,柳之暝的輝煌便已經不複存在了。

至于顧劍寒——三界盛傳的千年難遇之天才那也不是空口無憑。

顧劍寒只是晚生了幾百年,否則這修真界不會有白歷,更不會有黑歷。

柳之暝到底有什麽好嚣張的?

聞衍想不通,便不再想,繼續專心致志地放箭。他百步穿楊的箭術與顧劍寒威力巨大的靈箭相得益彰,再加上天階飛鸾鳳鳴弓的加持,以一介準金丹修士的身份居然逼得曾經渡劫巅峰差一步飛升的柳之暝節節敗退。

顧劍寒擡手用衣袖拭去了聞衍額邊的汗水,毫不吝啬地誇獎道:“做得很好。”

聞衍巋然不動,三箭并發時手臂肌肉線條明顯,唇也抿成一條直線。看起來似乎并不動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有一條尾巴在身後,恐怕此刻高興得都快搖斷了。

不能辜負顧劍寒的期望,這種信念支撐着他發酸的臂膀,他今日已經突破了自己的極限。

過高的強度——從開始到現在一刻都不曾歇息過,箭無虛發的擊中率——即使柳之暝面前魔霧重重,大多數靈箭都被魔霧銷蝕了。

但他一箭一箭拉得越來越用力,放出去時破空聲就像燃響轟鳴的炸雷,鳳鸾靈箭擊中魔物時留下的傷口無法快速愈合,這也是當初白藏和香蘭跟不上顧劍寒和聞衍二人的原因。

不能給她休養生息的時間。

“好了,接下來交給為師。”

顧劍寒看出他手臂承受了太多的拉力,擔心他筋骨受損,便伸手抓住了尖銳的箭镝。

聞衍不解:“我還可以繼續——”

“不聽為師的話了嗎?”

聞衍看着顧劍寒不太好看的臉色,悻悻地收弓退了半步。

“說話就說話,別兇我嘛。”

顧劍寒不知道自己哪裏兇他了。

他意識不到自己的表情是冰冷的,他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這是在兇人。

“師尊,專心。”聞衍捧着他的臉扳正他的腦袋,“別看我,看怪獸!”

他從戰火最前線退下來,說不得勁兒是不可能的,但他還是選擇遵循他師尊的囑咐,甩了甩酸痛的手臂,準備去看看香蘭的情況。

他不能去香蘭身邊,柳之暝現在恨他入骨,即便是在和顧劍寒交手也時刻不忘往結界上扔魔刃,如果他過去,香蘭大概率很快就會暴露。

她的花藤還蔓延在柳之暝那邊,若是被柳之暝發現了她的僞裝和背叛,花藤肯定保不住。那是香蘭的手臂。

此刻川渟岳峙,雙方氣氛都十分凝重,柳之暝帶傷和顧劍寒近戰,顧劍寒拔劍後勢如破竹,柳之暝這才發現原來她看不上的清孤河小乞丐,短短三百年便成了足以絕對壓制渡劫期修者的存在。

如此恐怖的實力,怪不得莫無涯那麽讨厭他,還要忍着不耐将他栓好。

不過……再怎麽走狗屎運,也不過是一條狗而已,怎麽敢在這裏叫嚣?

“顧劍寒!你傷了本座,本座一定告訴無涯要你好看!你想在魔宮立足,簡直白日做夢!”

她失态地閃避過顧劍寒殺意十足的劍鋒,顧劍寒聞言還真的為此停頓了一下。

正當柳之暝以為他害怕了的時候,他卻俯身在柳之暝耳邊,聲線冰冷,語氣怪異,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那你可一定不要食言啊。”

話音未落,渡霜的劍鋒便毫無征兆地刺穿了柳之暝的心口,紫黑色的魔血汩汩地流出來,落在地上成為一片天階玄孽七尾蜈蚣。

那是柳之暝的本命靈獸,當年在三界也是響當當的陰狠毒物,也曾招致過正道各派勢力的不滿和非議,在柳之暝堕魔後變得更毒了,不過在哪之後,她再怎麽四處濫殺無辜也沒人能制約住她。

于此同時,香蘭終于從花神谷中央摸出了那面四方雕花檀木鏡,那便是「鏡中花」的本體。

明明是天階靈器,其上卻完全沒有絲毫靈力波動,從上到下透露着一股古樸的氣息,像是從上古遺留下來的普通物什。

香蘭小心翼翼地把鏡子托到顧劍寒的防禦結界這邊來,其間還朝聞衍和孟昭各傳遞了一個眼神,意思是讓他們安心,也有一點不動聲色的驕傲。

孟昭很配合地朝她豎了大拇指,而聞衍此刻卻沒心情關住鏡中花的蹤跡,他看着那群惡心的毒蟲将他師尊層層包圍住,根本不怕三昧真火的炙烤,朝他師尊修長的腿窸窸窣窣地爬去。

聞衍突然想起來原書中描述的,顧劍寒在千機閣中雙腿被重壓的慘狀。

那次是為魔尊莫無涯擋災,他的腿骨全被壓碎了,血肉模糊一地,而被他拼死推開的莫無涯卻完好無損,在一旁欣賞着顧劍寒疼痛不堪的模樣,覺得很有成就感。

等他終于大發慈悲把顧劍寒救出來的時候,顧劍寒的雙腿早已經失去知覺了,因為這一段太過慘痛,聞衍至今還能回憶起原書裏的每一個字。

「顧劍寒倉皇地擡頭盯着魔尊看,希望能從他的眸中尋找到哪怕一絲不忍或者心疼的情意。

他抱着以命相抵的信念撲上去的時候,沒有想過深愛的人會露出這副表情。

禦劍如風的天才修者永遠地失去了他那雙完美的腿,盡管接受再高階的治療術法,被千機舂壓斷的筋骨也無法恢複如初。

他将拖着那雙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間歇性報廢的殘肢病體,把自己埋葬在寂寞凜冽的寒冬」

某一個瞬間,聞衍忘了心跳,也忘了呼吸。他望着那一地惡心的紫黑蜈蚣,目眦盡裂。

“別咬他的腿……”

顧劍寒以劍相擋,渡霜刺入七尾蜈蚣時果斷而狠戾,幾乎一眨眼便是一條,一眨眼便是一條,可從柳之暝心口落下的蜈蚣越來越多,他們離得太近,顧劍寒又被困着脫不了身,于是有些蜈蚣甚至直接掉到了他的腿上,隔着并不算厚的衣衫狠狠地刺破了他蒼白的皮肉。

柳之暝邊吐血邊猖狂大笑:“怎麽樣?這七尾蜈蚣的毒好不好受?不過你要是連這點毒都受不了,還怎麽爬無涯的床呢?他玩起毒來一晚上可是要死不少人的!”

顧劍寒并不與她廢話,這點毒對他來說并不算什麽,可是有一點極為糟糕——

偏生在這種時候,他的小腿微微抽搐起來,那是他雙腿失去知覺的前兆。

偏生是在這種緊要的關頭。

若是讓她占了上風就麻煩了,阿衍還在後面,香蘭和白藏都不是她的對手。

顧劍寒将渡霜從貫穿的七尾蜈蚣屍體上拔了出來,紫黑色的污血流了一地,臭不可聞。

他眸中血色騰湧,發尾泛出不正常的霜白,粉色的指甲蓋也慢慢變成深黑。

他必須——

“別碰他!別碰他!”聞衍突然聲嘶力竭地在防禦結界中大吼起來,他手中拿着那把弓,箭鋒直指柳之暝的頭顱,“把那些東西召回去!”

柳之暝吃吃地笑,削蔥柔荑半掩住紅唇,朝着聞衍殘忍道:“這些可愛的小家夥可不會聽本座的,讓它們嘗嘗正道第一宗師的滋味,吃飽了便會回來的。”

“你真的以為,就憑你這種廢物,也能射殺本座麽?”柳之暝看着自己空洞的心口,眸色突然變得陰鸷狠辣,“本座就讓你看看,你敬愛的師尊如何葬身于蜈蚣之腹——他平日裏很高高在上吧,現在機會來了,你有機會欣賞到他的殘肢剩骸,是不是很興奮啊?”

“興——奮——你——媽——”

聞衍的後槽齒都快被咬碎了,他單眼瞄準着柳之暝的眉心,卻實在忍不住分心看了顧劍寒一眼,他的發尾已經全白了,雙腿很明顯地發着顫,背對着他不讓他看見自己的模樣。

那些劇毒的蜈蚣就順着他的雙腿往上爬,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聞衍怔怔地看着,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恐懼,而是疼痛。

他眼眶驀然就紅了,箭射出的時候也抖了一下,不出所料地偏離了原定的軌道,他的靈力并不管用,柳之暝擡手便能擋去,只不過在手背留下了一點劃傷的痕跡。

他真的好沒用。

顧劍寒化魔正到一半,便聽見背後穿來一陣響動,偏頭一看,居然是他心愛的徒弟失魂落魄地從防禦結界裏跑了出來。

顧劍寒緊緊地蹙起眉,正打算一通呵斥,還沒出聲聞衍便已經沖了過來撲跪在他的腳邊,徒手将那些劇毒的七尾蜈蚣從他的褲腿上扯了下來,有些已經紮入顧劍寒皮肉裏的蜈蚣他顫着手不敢動,另外一些蜈蚣卻被他狠狠地扯了下來用拳頭生生給砸死了。

那是天階的魔獸。

他那麽怕疼。

“聞衍,你給我滾回去!!”

聞衍平日裏要遇到顧劍寒這麽發火早就灰溜溜地夾着尾巴聽話了,可如今他眸光微微有些渙散,耳畔一片劇烈的轟鳴,早就聽不清顧劍寒在說什麽了。

他茫然地擡頭,朝顧劍寒咧唇傻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說不出的傷心,如同向日葵在夏日裏獨自凋零。

“保護……”

堅硬劇毒的甲殼深深地刺進了他的指背,才被顧劍寒揣在手心裏治好的手又傷痕累累。此刻他的雙眸居然比那兩位魔頭還紅,他沒有說完他想說的話,便又垂下頭不知疼痛地從他腿上扯下一只又一只七尾蜈蚣,一邊不要命地砸,一邊絮絮地,無意識地重複着念——

“別咬他的腿……別咬他的腿……他腿上有傷,很痛,很痛……”

然而他終究是一介低階修士。

那些蜈蚣太多了,無論怎麽砸都砸不完,他的手早就被毒得發麻,再怎麽堅持也使不上什麽力氣了。

他看着那群烏泱泱的毒物,喉嚨裏發出一陣陣絕望的低吼,類似于獨狼被逼到無路可走之時那慘痛的長嚎。

他抱住顧劍寒不住顫抖的雙腿,不在乎上面鮮血淋漓,也不在乎上面還有一些吸血啖肉的東西,只是那麽抱着,将臉緊緊貼在顧劍寒的膝彎,那些毒物要傷害顧劍寒,得先爬過他的屍體。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能為顧劍寒做到這個地步,明明從初見到現在連兩個月時間都不夠,從确定關系到現在更是短短一天……都不到!

別人談個戀愛虐身虐心,他談個戀愛直接要命。

難道這就是非酋的終極形态嗎?

他還不想悟啊。

柳之暝看準時機,冷笑一聲正要将他倆一個收作屍香幽玉藤的養料,一個收作自己重傷後的大補之品,手中魔力還未凝起,卻被顧劍寒一劍砍斷了左手手腕。

他白發赤眸,一身紅衣如血,如同從十八層地獄中爬起來索命的修羅。

“柳之暝——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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