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啞母 你就不怕天道好輪回麽?
此時, 張家一片混亂。
沈瑜聽說,是張明禮将戚如翡送進了大獄裏,當即就來張家鬧了。
張明禮是文人。
文人一向最重臉面, 被沈瑜這麽指着鼻子罵,張明禮臉上頓時青白相加:“沈瑜!張某念你是丞相公子,對你再三忍讓, 你不要得寸進尺!”
“小爺我就得寸進尺怎麽了!”
沈瑜握着折扇,趾高氣昂罵道:“張明禮!你他媽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沈瑜鬧的動靜太大,張夫人也出來了。
見到這陣仗,張夫人臉色吓的發白, 她今日沒出門,是以并不知道,張明禮将戚如翡送進刑部大獄一事。
張明禮氣的手都在顫:“沈瑜,你, 你……”
“我什麽我?!”沈瑜打斷他的話, 噼裏啪啦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你不知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你也不知道,你他媽只知道恩将仇報!要我說, 戚如翡當時就不該救你女兒,合該讓她被淹死算了!”
最後那句話, 說得就有些惡毒了。
張明禮再也忍不下去了, 怒吼道:“都還愣着做什麽?給我把他亂棍打走!”
“你來打啊!”沈瑜毫無懼色,繼續刺激張明禮:“小爺我今天就站這兒了,你要是不打,你就是個孬種!”
張明禮氣的活像得了羊角風。
小厮忙道:“老爺, 您三思,這可是丞相府的公子啊!”
“丞相府公子又如何!”
Advertisement
女兒是張明禮的軟肋,再加上被沈瑜這麽一刺激,張明禮丢了一貫的涵養斯文,奪過小厮手中的棍子,就要去和沈瑜拼命。
張夫人和一衆小厮,死死拖住不讓。
“老爺!”張夫人涕泣漣漣,又扭頭去看沈瑜:“二公子,妾身不知我家老爺如何得罪了您,妾身代他向您賠不是,但請您慎言,稚子無辜啊!”
沈瑜剛才也是說禿嚕嘴了。
畢竟他再混賬,也不至于去詛咒一個小孩子,便不耐煩道:“小爺剛才失言,小爺沒有詛咒你女兒的意思。”
可張明禮現在怒火中燒,哪裏聽得進去他的道歉,只一味想沖過去,和沈瑜拼命。
張夫人和小厮死死拽着不讓,沈瑜偏偏還要站那兒挑釁,一時張府門前亂做一團,是以完全沒人注意到,有一輛馬車駛了過來。
“小爺我今天把話撂這兒了!你要是敢來動小爺,小爺敬你是條漢子,你要是光說不做假把式,那……”
有人叫了聲:“阿瑜。”
沈瑜扭頭。
就看到沈琢從馬車上下來,愣了一下:“你也是來找這個白眼狼算賬的?!”
張家阖府人,這才看到沈琢。
沈瑜一口一個白眼狼,張明禮實在忍無可忍了,他冷笑道:“是,戚如翡救我女兒不假,可她十一年前殺了我爹,也是不争的事實!”
“放你娘的屁!十一年前,戚如翡才多大,她怎麽就……”
沈琢打斷沈瑜的話,他道:“沈某聽聞,張老夫人約了我夫人今日來府上,想親自向她道謝,如今我夫人在牢中來不了,我代她來受張老夫人的謝,張大人,帶路吧。”
張家人全愣住了。
他們聽過代什麽的都有,就是沒停過,代人受謝的,而且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衆人面面相觑,都在等着張明禮拿主意。
張明禮也覺得,沈琢這個說話忒荒唐了些。
他冷冷道:“家母如今已歇下了,況且如今這種情況下,沈大人怕是不合适……”
“爹爹。”
張明禮話還沒說完,身後響起一道軟糯的女聲,他剛轉身,就被人抱住了腿。
是他女兒燕燕。
而在燕燕身後,張老太太正杵着一根拐杖,深一腳淺一腳朝這邊過來。
張明禮立刻将女兒交給張夫人。
他快步過去,扶住張老太太:“娘,這麽晚了,您怎麽出來了?”
張老夫人打着手語:娘聽見外面很吵,出來瞧瞧。
說着,見沈瑜一行人劍拔弩張,不禁又問:這是怎麽回事?
沈瑜一臉驚訝:“這張老太太竟然是個啞巴?!”
張明禮不想讓老母擔心:“沒事,就是同僚之間起了幾句争執,娘,您早些回去歇着吧,這裏有……”
“歇什麽歇?”沈瑜立刻打斷張明禮的話:“剛才你不說了,你娘已經睡了嗎?她現在好端端的在這兒,你為什麽不敢告訴她,你背着她幹了什麽好事?”
張母原本已經要回去了,聞言,又停下來,扭頭看向張明禮。
張明禮恨不得堵住沈瑜的嘴。
他母親身體一直不好,他原本想着,等刑部定了戚如翡的罪,再同張母說,讓她高興高興的,畢竟當年是因為戚如翡殺了她爹,才害得他們母子這些年過得這般辛苦。
可被沈瑜這麽一鬧,只能現在說了。
此時又起了風。
張明禮念着張母身體不好,便打算扶她回府再細說,而沈家這兄弟倆,趕不走便只能将人一并帶進府裏了。
沈瑜正要跟進去時,卻被沈琢一把攔住:“你在這裏等着。”
“憑什麽!?”沈瑜不幹了,雖然今夜,他為戚如翡出氣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但瞧沈琢這架勢,等會兒肯定還有好戲看。
沈瑜想跟着去看,沈琢沒答話,只是朝沈瑜身後看了一眼。
“二公子,得罪了!”
幾乎話音剛落,孟辛手刀已經劈在了沈瑜後頸上,沈瑜悶聲一聲,便暈過去了。
孟辛将沈瑜扛去了馬車裏。
沈琢則跟着張家人進府,一衆人去了花廳。
張明禮見女兒在打哈欠,便向張夫人道:“你先帶燕燕下去。”
張夫人欲帶女兒走,沈琢卻突然開口問:“你幾歲了?”
燕燕脆生生答:“三歲。”
沈琢沒再說話,視線卻落在燕燕身上。
即便張夫人攜女走遠了,他依舊沒收回視線,眉眼沉沉坐在圈椅裏,不知在想什麽。
張明禮被沈琢看向燕燕的眼神,看得心驚。
他是正經寒窗苦讀考中的,對沈琢這種靠封蔭得了官職的人極為不屑,再加上他在禮部,平素與沈琢也八竿子打不着,雖同朝為官,但今日在公堂上,卻是兩人第一次見面。
張明禮不知道,沈琢是個什麽樣的人。
但沈勉之鐵腕手段,他的兒子,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張明禮不怕沈琢對自己做什麽,他怕沈琢将主意打到他女兒身上。
張明禮坐不住了,他蹭的一下站起來,擋住沈琢的視線,語氣激動道:“沈大人,你我之間的事……”
“張大人這麽緊張做什麽?”沈琢打斷張明禮的話,神色淡淡的:“沈某今夜來,一為代我夫人來受張老夫人的謝,二則,是有樁舊事想問問張老夫人。”
張母一臉茫然。
丈夫死後,這些年,她一直靠漿洗衣服供張明禮讀書,如今雖當上了老太太,但多年來被生活捶打的早已是戰戰兢兢了。
聽到沈琢這話,伸手去拉張明禮,示意他說話。
“母親,我……”
“既然張大人不便開口,那沈某替他說。”沈琢道:“前幾日貴府小姐落水,救她的人是我夫人。”
張母愣了一下。
她原本是今日邀戚如翡過府,想親自道謝的,可到中午的時候,有下人說,戚如翡有事來不了,她心裏還失落了許久。
如今怎麽是她夫君來了?!
張母不解。
但她還是立刻站了出來,拄着拐杖,沖沈琢比劃着,似乎是在道謝。
沈琢看不懂,而且他今夜來,也不是真來聽張母道謝的。
他将戚如翡因跳下去救燕燕,被沈老夫人罰禁足,以及張夫人過府相邀,但戚如翡今日出門赴約時,卻被張明禮狀告,如今人已下獄的事說了。
張老太太聽完沈琢說的,情緒激動,立刻向他打着手語。
見沈琢似乎看不懂,又掄起手中的拐杖,就朝張明禮膝蓋上打,指着地上。
示意讓張明禮跪下。
張明禮向來孝順,當即跪了下去。
張母又指向沈琢,示意他給沈琢道歉。
“娘!”張明禮不願:“戚如翡是救了燕燕不假,可她也是殺我爹的兇手!”
張母原本正在連連向沈琢行禮。
乍聞這話,猛地轉頭,渾濁的眼裏全是驚愕,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張明禮膝行至張母面前,哽咽道:“娘,你沒聽錯,我找到殺我爹的兇手了!”
這些年,他們母子每受一分苦,張明禮對戚如翡的恨,就多一分。
他覺得,都是因為戚如翡殺了他爹,才讓他們母子受這麽多的苦。看着張母辛苦替人漿洗衣物供他讀書,張明禮有無數次想出門找個活計做,他不想母親這麽辛苦。
可偏生,他要想為父報仇,只能走仕途這一條路。
只有考中當官了,他才有機會為父報仇。
張明禮高中那一年,他原本是想外放到葉城做官的,可是葉城官職并無空缺,且張母經年操勞,身子也不大好,根本受不了長途颠簸。
再加上,他得了岳丈的賞識,被要去了禮部。
雖然在禮部過的一帆風順,但這幾年,張明禮還是沒放棄想去葉城的想法。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女兒落水這事,竟然讓他再次遇見了戚如翡。
這一次,他定然要她血債血償!
張明禮以為,母親聽到這個消息,定然會跟他一樣激動。
卻不想,張母卻是神色怔忪,臉上并無激動喜悅之色,反倒還有些古怪。
張明禮一愣,沈琢又開口了。
他問:“敢問張老夫人,十一年前,我夫人殺張夫子時,您當時身在何處?”
“我娘當時在廚房。”
張明禮替張母答了,答完之後,才反應過來不對。沈琢問的是‘我夫人殺張夫子時’,所以他承認,是戚如翡殺了他爹嗎?!
可是今日在公堂之上,沈琢明明說,他是狀告者,他說的話不能采用,如今他怎麽會突然改了說話,除非——
張明禮猛地擡頭:“你見過戚如翡的同黨?”
難怪刑部的人遍尋不獲。
原來那人在相府。
“沈琢,你是大理寺少卿,你應當知道,窩藏……”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沈琢不理會張明禮,他站起來,眸色冰冷盯着張母:“若是這個問題難以回答,那我換一個,每次張夫子教那些孩子寫字時,你在哪裏?!”
“撲通——”
張夫人跌坐在圈椅上,雙手緊緊抱着拐杖,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瑟瑟發抖着,不住搖頭,嘴裏發出啊啊啊的哭聲。
張明禮被張母的模樣吓了一跳。
立刻膝行到張母面前:“娘,您別怕,孩兒在,您別怕。”
可他的安撫絲毫不管用,甚至張母還很抗拒他的靠近。
“我聽說,你并非天生啞疾?”
張明禮受不了沈琢的咄咄逼人,怒道:“戚如翡殺了我爹之後,我娘受了刺激,就再也不說話了,你滿意了嗎?”
沈琢充耳不聞。
他繼續道:“張夫人,您是其苦不堪說,還是其悔不敢說?!”
“沈琢!”
張明禮見其母已被沈琢逼上了絕境,瞬間忍不了,蹭的一下站起來,胳膊卻緊緊被人拽住。
一回頭,便見張母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全是眼淚。
她拼命搖頭,不讓張明禮上前。
沈琢站在璀璨燈火中。
眉眼如畫,整個人仿若谪仙,但說出來的話,卻像是詛咒。
他說:“你膝下無女,可以裝聾作啞一生,可你還有孫女,你就不怕天道好輪回麽?”
似乎是為了印證這已計劃,外面轟隆劈下一道驚雷,似是天神要懲罰世間的惡人。
張母臉上血色頓時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