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2章
相府高門大開,以丞相為首,少爺管家小厮護院丫鬟婆子,府中近百人齊齊出行拜見。
翹頭龍靴沿階步下玉辇,齊踝衣擺處金色龍尾随靴而動,天子大步邁過兩旁扶扇而跪的儀仗隊,彎腰将雲相扶起。
一片寂靜中,只聽他氣沉神穩:“老師不必多禮。”
上萬人的隊伍裏,邱顯臉色微微發綠。腦子裏全部都是自己一時口快說的那句:“他雲清辭若還能翻天,你就是我大哥哥。”
眼前一黑。
行天子法駕來接一個幾乎已經被默認廢掉的君後,這樣的情況實在是前所未有。
但盡管此刻所有人心中都感到迷惑和震驚,可這一支由各營軍士以及禮樂儀仗組成的龐大法駕,依舊是寂寂無聲,莊嚴肅靜。
法駕關乎皇家顏面,也是一國尊嚴,若有絲毫差池,都是要掉腦袋的。
哪怕心中再大起伏,也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來。
張太後眼睜睜看着雲相被扶起來,再看一眼頭戴冠冕,和善溫和的皇帝,恍惚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他了。
他怎麽可能,會為了雲清辭,做到這種地步?
這兩年來,雲家幼子屢屢觸怒,竟還未能惹他厭惡麽?
“敢問陛下,這是……”雲相欲言又止地望着他身後,李瀛接口:“朕來接君後回宮。”
雲清辭正站在雲相身邊,大氅帽檐松松垂在腦後,似乎只是出門的時候很随意地披在身上,連裹在裏面的長發都未特意拿出。
他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臉也是素白清淡,卻偏偏憑空生出幾分惹人心憐的孱弱之感。
這是李瀛所熟悉的雲清辭,不夠規整端莊,卻與他最為親密。
他身後,有人捧來了折疊整齊的白金鳳袍、雙側垂琉飛天冠、還有翹頭鳳銀寶靴等一幹配飾,柳自如小心翼翼上前:“請君後移步着裝。”
李瀛忽然瞥見一側沉容站立的張太後,那一瞬間,他的眸中飛速略過一抹不合時宜的顏色,快到難以捕捉。
他收回視線,來到雲清辭面前。
黑紗冠冕帽檐覆着錦繡,兩指寬的紋雲金帶垂在兩鬓,把那張古韻悠遠的俊容襯得有些風雅,雖風雅,卻不減威嚴。
他凝望着雲清辭,溫聲道:“我來接你回家。”
他背後有承平雙龍玉辇,還有專門為雲清辭趕來的鳳辇,方便君後自主挑選,可以陪他坐在一起,也可以單獨乘坐。
柳自如清楚這次李瀛的确是下了心思想接雲清辭回宮,也清楚,待到法駕回到宮中,不出半日,曾經關于廢後的傳言皆會不攻自破。
他依舊是還是大靖君後,享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與驕矜。
雲清辭沒有理由拒絕天子法駕。
張太後心裏也門兒清。
但這一刻,她忽然希望雲清辭任性一下。李瀛花了心思的籌備,很顯然對這一趟勢在必得,如果雲清辭拿出方才對她的那股子傲氣……
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兒拒絕天子,就等于是在依仗着雲家權勢在向天子宣戰。
李瀛絕無理由再留雲家。
只要除了雲家……
雲相眉頭微皺,作為父親,他當然希望雲清辭與李瀛和離,可如今法駕停在家門前,說是垂青,也可以說是不容轉圜。
一時糾結起來。
希望雲清辭拒絕回宮,又清楚若是當真拒絕,不出半月,雲家的不臣之心将會傳遍全國。
長此以往,必成大患。
在場衆人心思各異,但沒有一個人敢在上萬人面前輕易發言,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等待雲清辭的決定。
雲清辭一直在盯着李瀛,目光裏帶着審視與質疑,疑惑在他面容浮出,須臾又夾雜了幾分譏諷。
李瀛無意識地放輕呼吸,克制地将手背在身後。
這是他不安之下會有的動作,柳自如瞧得清楚,也跟着緊張了起來。這幾日來,李瀛夜夜噩夢,每次驚醒眼中都遍布血絲,神情癫狂,往往要坐上半刻才會逐漸放松下來。
他隐隐猜出,現在的李瀛應當是在噩夢之中經歷了什麽無法承受的痛苦,導致每逢醒來,還神容瘋癫。
甚至有時會跟他确定,現在是何年何月。
天子一直在期待着這一日,如果今日接不回君後,皇家顏面受損不說,他們這批近身服侍之人,怕是有人要命喪黃泉。
每天晚上被噩夢驚醒的皇帝,實在是太可怕了。
一片寂靜之中,雲清辭終于動了,他後退一步,微微躬身,道:“臣去去就來。”
柳自如松了口氣,親自帶人跟上雲清辭的腳步。
雲相擦了擦額頭冷汗,和離他日可以再提,眼下法駕卻不可違逆。
雲清辭有心護佑家族,雖讓人心中妥帖,卻又不免覺得悲哀,幼子究竟是遭遇了什麽,才會變得如此懂事。
李瀛繃緊的身體跟着放松了下來,情不自禁露出一抹微笑,雲相道:“陛下,還是進去等罷。”
李瀛颌首跟上他,再次瞥向張太後時,他笑意加深,眸子卻倏地暗下去,道:“母後也來了。”
張太後覺得他有些說不出的古怪,但還是和藹道:“哀家也來看看君後,你是怎麽回事,既然要來接他,也不給哀家打聲招呼?”
“是朕疏忽了。”
雲相開口道:“太後也是來接君後回宮的,還開玩笑說,陛下不要君後了呢。”
他笑着撫着胡須,觀察着這母子的表情,瞧見太後臉色微變,而李瀛神色漫漫地又看了一眼太後,瞧不出在想什麽。
這個天子,倒是比之前更為穩重深沉了。
母子之間的氣氛也與以往有些不同。
雲清辭梳洗更衣足足花了半個時辰,但李瀛的态度一直很好,只平和地與雲相說些體己話,直到柳自如笑吟吟地走過來:“陛下,君後來了。”
衆人擡眼,神色均怔。
臘月初的盛冬,雪又下了起來。回廊深處,有人銀袍加身,體态端正而不掩風流。他頭上飛天高冠插着寬簪,垂在胸前兩側的羽帶鑲金嵌玉,行走之中卻并未發出任何聲響。
翹頭銀靴很快來到近前,衣擺迤地又擡起。
雲清辭剛要行禮,李瀛就兩步來到他面前,伸手托住他的手臂,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稍傾,有人唱誦:“起駕回宮——”
雲清辭被他托起了手,李瀛掌心滾燙,甚至還有些潮濕。
他們離的不遠不近,正是帝王與君後應當保持的距離,但李瀛似乎刻意放慢了腳步,耐心無比地與他保持平行。
銀黑兩對翹頭寶靴共同跨出府門,衣上紋金鳳凰與九爪金龍呼之欲出,一陣甲胄碰撞之聲,林立的鐵甲紛紛伏地,只有長槍戰馬立的筆直,齊呼:“恭迎君後回宮,吾皇君後萬壽無疆——”
李瀛問雲清辭:“可要與朕共乘玉辇?”
長睫掀起,雲清辭語氣淡淡:“既有鳳儀,臣就不僭越了。”
李瀛沒有多問。
玉辇旁方陣變換,留出通道,在雲清辭似笑非笑的視線裏,李瀛繼續執着他的手,一路将他送上鳳辇。
法駕重啓,邱顯翻身上馬,馬镫忽地一滑,下巴差點磕在馬鞍上,立刻有人開口:“統領小心。”
邱顯黑着臉,二次爬上馬背。
陛下到底在搞什麽鬼,雲家勢力再大,也沒大到要他一個天子親自扶着君後上辇吧?
這下可好,雲家可又有吹噓的資本了。
寧柔可真是沒用。
法駕先行,太後也陰郁着臉上了馬車,她手指幾乎要掐入肉中,神色晦暗。
皇帝那個腦子,究竟在想什麽。
浩瀚隊伍在雪中不緊不慢地前行,雲清辭坐在後方鳳辇上,目光注視着前方更為寬大的銮駕,若有所思。
百姓伏地圍觀,議論紛紛,少許言論傳入耳中。
“陛下居然親自去接君後回宮?!莫非此前是有誤會?”
“早說了雲家的小公子怎麽可能張揚跋扈,定是有人惡意散播謠言……”
“法駕接人可是史無前例,雲君後果真榮寵無雙!”
“早聽說君後與陛下乃青梅竹馬,二人伉俪情深,傳言當初大婚之時天壇夫妻對拜,陛下都刻意等君後直身後才起。”
“哈哈哈哈,那是話本兒裏編的,陛下再如何寵愛他也斷斷不可能當着百官的面兒做下如此有失顏面之事——”
雲清辭滿心嘲弄。
靖國大婚對拜皆是丈夫先起,代表着妻子日後要事事以丈夫為先,當年李瀛刻意比他晩起幾息,雲清辭也曾想過那或許是他賦予自己的尊重。
若非滿門下獄,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相信,李瀛機關算盡,步步為營,那一點一滴的小細節,也不過是漫漫毒藥,密密殺機。
今日法駕,說好聽點是天子垂青,給予雲家無上榮光,往不好聽了說,一樣可以算作要挾。
但無論是讨好還是要挾,李瀛的目的無非就是留着他,好繼續牽制相府。
法駕在正宮停下,但雲清辭的銮轎卻沒停,而是一路載着他到了朝陽宮。
兩旁紗幔被人撩開,雲清辭剛要走下,就發現那個陰魂不散的家夥又來了。
接都接回來了,還在這裏惺惺作态,雲清辭心頭火起。
他看着那只蒼如秋竹的手,抿着嘴重重放進去,李瀛又牽着他,一路送入門內,宮中下人伏在地上恭迎他回宮,雲清辭目不斜視進到殿內,等柳自如攔下了所有準備打擾的人,這才猛地将手抽回。
他旋身,直接穿着這身端正的銀袍,靠在了屋內美人榻上,漫不經心地打量着四周熟悉的擺設。
這一身繡金鳳凰銀袍是為他量身制作,這般懶洋洋一躺,修瘦的腰線在散開的下擺中便一目了然,李瀛看了一瞬,走過來在他身邊落座,道:“晚上我來陪你用膳。”
“好啊。”雲清辭道:“找個樂師,再傳幾個舞女,臣陪陛下好好樂樂。”
“你不是不喜歡舞女……”
“誰會不喜歡美人呢?”雲清辭偏頭,眉眼隐有戲弄之色:“況且,我雖不喜歡女子,可男人還是喜歡的。”
“陛下可要盡心挑選,若宮中沒有俊俏的樂師,臣呆的無聊了……”他故意一挑李瀛的下巴:“就還回母家去。”
我讓你天天行法駕去接。
作者有話要說:
辭崽:你威脅我!
李皇:絕對沒有。
辭崽:反正你就是為了對付我家,其心可誅!
李皇:……。
朕怎麽做都是錯·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