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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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去,煙花大會。

雖說我真的很期待,憋在房間裏準備了很長時間給承太郎寫邀請信,并為此撕掉了整整一本便簽本。

當然,我還是沒寫出來。

這種情書一樣的東西......講真真的很難寫!

所以寫到一半我跑去試聖子阿姨給我準備好的浴衣,打算用我的美貌加成讓承太郎失去理智然後迷迷糊糊的答應我的邀請。

計劃通!

所以我對着鏡子開始嘗試。

在嘗試了三四套之後,我發現自己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

那就是。

我這個人,好像真的毫無美貌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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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遇事不決,準備扔骰子決定未來的時候,聖子阿姨敲了我的房門,說,“立香,有你的電話,是你爸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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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想接。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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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曾說過的,我與雙親的關系可以說是很生疏,幾乎沒有怎麽共處過,包括電話都很少。

一開始的時候,我生活在祖父身邊,祖父過世後,我大部分時間都留在聖子阿姨身邊,也因此,他們按年将我的生活費和學費打到賬戶上,然後便不見蹤影。

這一年不知道是為什麽,先是母親邀請我去了美國——雖然她整個旅程只露了兩面,跟我一起吃了一頓飯,但這扔不妨礙我看出來,其實她有話想說。

我并不是很想知道她究竟想要說什麽。

畢竟長久不聯系不關注你的人突然關注、聯系、并用那種類似于悲憫痛惜一樣的神情想要說出口的話能是什麽好話?

上至‘這麽多年對你的忽視真是抱歉’,下至‘其實你不是我們親生的孩子’,左至‘其實我們對你的冷淡是有原因的’,右至‘其實你天生絕症活不過XX歲’。

在我的構想裏,不管哪個方向都是純然的噩耗。

那不如幹脆不要聽,走在正中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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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問題在于,我的意志,它頂個錘子啊!

不論早晚,我該知道的都是要知道的嘛。

所以我的回答就只有一個,就是,“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聖子阿姨,麻煩你啦!”我活力滿滿的回答,“麻煩就跟電話那邊說,我今晚回去後會回電話過去的,今晚我就回家去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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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多鐘的時候,我站在一片漆黑的客廳裏,拉開了窗簾。

我家客廳有一扇很大的窗戶,我依稀記得,七八歲的時候,我和祖父一起在窗戶旁邊看冬日落雪。

我很喜歡這面窗戶,因為它通向外界,能看到一切迤逦,一切美好,卻又同時隔絕了寒冷與酷熱,将我庇護在一個溫暖安全的世界中。

它唯一無法的隔絕的只有人的生老病死,愛恨憎惡。

但那只是我的問題,而不是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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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沙發上,穿着我精心選好的浴衣,順着窗戶往外看那一片深藍色的天空。

八點半的時候,電話準時的響起來,像是電話那邊的人再掐着一只無形的表,非要有儀式感的來做一件莊嚴的事情。

這件莊嚴的事情就是打電話。

我腦海裏的第一句話是,混蛋老爸一定有強迫症。

為了治愈他的強迫症,我特意等過了準點的這分鐘才接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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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承認我是惡意報複,可那又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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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三十一分,我接起了電話。

對面的男人沉默了四分鐘,然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故意的。”

我淡定的回答,“對,我故意的。”

對面的人顯然被我的回答噎了一下,然後想要找回場子一般說了句,“你不先打招呼,沒有一點禮貌。”

我坦然的接受了他的批評,回,“早安父親,午安父親,晚安父親,吃好父親,睡好父親,再見父親。”

然後我挂了電話。

心裏想着,這夠他氣五分鐘的。

不愧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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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後電話又打了進來。

是八點四十分。

他顯然已經調整好了心态,這次沒再跟我廢話,開門見山的說,“藤丸立香,其實我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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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就說了吧,這種嚴肅的對話,必然沒什麽好話要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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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漠的回答,“您的意思是我母親給您戴了頂綠帽子,所以現在您要想我闡明一切真相,然後讓我去尋找親生的父親,順便拯救一下世界,然後遇到與我作對的敵人正好是與我血脈相連的父親,我們之間發生了一場不得不說的大戰,最後在愛與和平的高潮戰鬥曲中相認,一起走向少年漫畫(少兒向)式的完美結局麽?”

電話對面沉默了一會兒,我的父親幽幽的說了句。

“你該少看點漫畫了,藤丸立香。”

這跟漫畫有什麽關系。

我理不直氣也壯的回答。

“日本的高中生,就應該在高中期間拯救世界啊!不然算什麽高中生?考慮到我馬上就要升入高中了,我覺得我做出這樣的猜測可稱合情合理,沒有半分臆想和二次創作!”

“不,你明明只有臆想和二次創作!”

“唉,你這個長居國外的中年老男人怎麽會懂我的浪漫情懷。”我幽幽嘆了口氣,“不過算了,我原諒你,誰讓你已經年過40,永遠的告別了青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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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男人很努力地忍下了他的怒火。

他清了兩下嗓子,試圖找回自己僅剩不多的威嚴,然後把話題扯了回來。

“藤丸立香,你聽我說,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樣,你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涼子的女兒,15年前的冬天你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我父親、你的祖父、為你起了藤丸立香這個名字,但從血緣上講,你與藤丸家是沒有絲毫關系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幹脆安靜地聽着,微微側過頭去看窗外的夜景。

與安靜的夏夜不同,電話那邊的人似乎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所以當下一定要傾盤托出,絕不帶絲毫保留,于是更顯得他吐字的速度像是機關槍一樣。

那些話鑽進我的耳朵,不論我願不願意,我的大腦就開始自動的理解它們。

“這些年對你的冷漠相待我很抱歉,但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立香!”

“我與涼子因為身體原因沒法生育,你從天而降,我們委托警局去找了,也等了三個月,都沒人來将你領走,所以我們當時才收養了你。”

“收養你之後那兩年我和涼子都在國內,我們一家人生活的也很開心,但是你五歲那年突然生了一場大病,當時你高燒不退,又找不到理由,我們只好把你帶去東京最好的醫院住院治療,卻意外得知你得了一種醫學史上從沒見過的疾病。”

“我們問了很多醫生,他們也都給不出什麽解釋,唯一肯定的就只有一件事,就是你活不過17歲,準确的說,是在17歲的當天,你的體細胞就會因為某種原因直接萎縮死亡。”

“當時醫生給了我們兩個選項,一個是留院觀察,雖然你一定是不可治愈的,但至少能留下珍貴的樣本以供以後的醫學突破;另一個就是接受現實,接受你17歲就會死去的現實,然後至少讓你渡過一個與平凡日本少女一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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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了,安靜下來。

我也安靜着。

一時之間話筒裏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兒,他叫我名字,“藤丸立香?你還好麽?”

我輕笑了一聲,回答,“我沒事啊,感謝你們做了這樣的選擇,我的人生過的很棒,我很開心,不過你為什麽突然告訴我這件事了?”

電話那邊我的父親沉默了一下,回答我說,“因為你現在已經15歲,馬上要16歲了,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麽樣的人生,如果你有什麽心願還沒完成的話......至少......”

“唔......”我輕輕嘆了口氣,回答,“其實我現在這樣挺好的。”

“我知道,你跟母親之後遠赴國外,多年分居,也是擔心與我産生的感情太深厚,最後會沒法放手吧......你打電話給我,告訴我願意幫我實現願望,是因為覺得虧欠我?”

“......”對面的沉默着,然後說,“立香,如果你想過來跟我或者......”

“不用了。”我回答。

“我很喜歡日本,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我笑起來,“不用擔心我,也不用覺得愧疚,祖父給了我很多的愛,聖子阿姨和承太郎也是,對我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

“就讓我們在彼此心中,都無足輕重,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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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挂斷了。

我卻遲遲沒有放下話筒。

話筒裏傳來‘嘀——’的長聲,我擡起頭,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到沒有,我,藤丸立香。

預測過的flag完美回收。

萬萬沒想到的是,居然全部完美回收了——早知道我就預測自己會中彩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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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大會已經開始了。

一朵又一朵的煙花在天空炸開,發出巨大的聲音,

五彩斑斓的煙火的光芒順着巨大的落地窗照亮了我家的客廳,也照亮了我的臉。

夜色中的玻璃如同一面模糊的鏡子,映照着我的狼狽不堪。

我穿着一身暖色的浴衣,聖子阿姨說這身很襯我橘色的頭發和眼睛,像是夏日的向日葵一樣。

于是我選了這一身。

但如今看來卻有些敗筆。

因為即使是在玻璃上模糊不清,我也看到了自己那張泛着灰白色的臉,在橘色浴衣的襯托下更加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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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早知道這樣,我就選那身夜空藍下擺繡着小金魚的浴衣了。

我超喜歡那一身的,因為小金魚真的很可愛。

我這樣想着,握着電話聽筒的手放在膝蓋上。

另一只手擡起來捂住了臉,想要微笑,卻實在是控制不住的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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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隐藏了我的淚水。

煙花炸開的聲音遮蓋了我的哭嚎。

這個夜晚,我的世界只有我一個人。

我一個人,和這只盛開一夜的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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