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好事者的嘴永遠比當事人的更快,等當顧玉汝回到家中時,事情已經傳到西井巷了。

孫氏急急忙忙就要往外趕,正巧碰見回來的顧玉汝。

“阿秀,那我們就先走了,你也不要太過擔憂,讓我說你們家顧秀才不是那種人。”

跟着孫氏從家裏出來的幾個婦人,紛紛說着安慰之言。

她們都是附近的住戶,估計是聽到風聲過來的,至于說出的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大部分人都是面露亢奮之色,只有極少幾個面色沉肅凝,似乎真是在替顧家擔憂。

“哎呀玉汝回來了?真是可憐見的,竟然發生了這種事。”

“玉汝,你勸勸你娘,快讓她別擔心了,這事光擔心也沒用啊,還是先去衙門裏看看怎麽回事,怎麽就把人押走了呢?”

顧玉汝嘴角噙笑。

若不是她知道怎麽回事,聽到這些話心裏肯定亂極了,瞧瞧她娘不就是這樣。

“娘。”

“玉汝,你爹……”孫氏臉色蒼白,緊抿着嘴。

“娘,還是先進去吧,我有些話跟你說。”

似乎聽出了別的味道,那幾個婦人對了個眼神。

有人道:“你們母女倆都是婦道人家,去衙門也不方便,要不要讓我們當家陪着去一趟?”

說着,人還想跟着進去,這時孫氏已經拉着顧玉汝進了門,然後砰的一下關上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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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地,門外似乎有人抱怨了句什麽,不過這會兒也沒人去關注這個。

母女二人進了屋。

顧玉汝将當時情形大致說了一遍,又道:“我們到底是婦孺,有些事情能出面,但有些場合不宜出面,所以還得去找大伯,有些事他出面要方便些。”

此時,孫氏也顧不得去想女兒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她還是學館那邊有人來報信才知道的,為何女兒非但一點都不慌張,反而很冷靜?

“行行行,我這就去找你大伯。”孫氏捋了捋頭發,打算當下就去,估計也是急了,臉上的淚水都顧不得擦。

顧玉汝拉住她,要為她擦臉。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顧于成回來了。

“娘、大姐……”

本來人群散了,學生們還是要回去上課的,大抵是知道顧家出了事,所以顧于成跟先生說要回家,也沒人攔他。

“要不先讓于成先去大伯家,方才我收到消息走的急也沒說清楚,估計大娘和阿奶那兒正急着,娘我和你去找大伯。”

“行,就這麽辦。”

三人分頭行事。

等顧玉汝和孫氏找到顧大伯,三人又往縣衙去,縣衙那已經審問完了。

三人到時,黃寡婦叔嫂二人及荷花塘子的那些人已經走了,是顧大伯尋了進去,又是塞銀子又是說好話,才知道具體詳細。

就如同顧玉汝記憶中那樣,因為人證物證俱在,又是當場被人撞破,即使顧秀才不認,縣衙也必須先将他收押,而黃寡婦作為受害者,則被準許暫時回家。

又因事情影響極為惡劣,事主家人和跟随而來的人們群情激憤,縣衙決定明日當衆審案。

“怎麽這麽快就要開審了,意思是說明天明郎要上公堂?”孫氏惶惶道,當場就是身子一軟。

顧大伯也滿臉愁容:“這麽快提審明顯對老二很不利,還有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老二怎可能會去逼奸一個寡婦?”

類似這樣的疑問,在路上時顧大伯已經重複了很多遍。

可他問孫氏,孫氏去問誰。

“大伯,我怎麽知道啊,事情突然就發生了,突然就把明郎給關押了,又說明天要當衆審案,這讓我們可如何是好……”

孫氏哭得泣不成聲,仿佛天都要塌下來了,整個人癱軟無力,全靠顧玉汝在邊上撐着。

顧大伯只能又來安慰她:“你也先別哭,事情肯定還有轉圜的餘地,老二不可能做出逼奸寡婦這種事,明天公堂上縣太爺肯定能幫老二洗清冤屈。”

最後這句話,連顧大伯都說得不太肯定。

因為據他了解,黃寡婦和證人以及一些旁觀者的供詞對顧秀才很不利。

當下的人最是厭惡犯與‘淫’有關的案子,尤其還是個讀書人,是個秀才,是位教書先生。恰恰是這樣的身份,犯下這樣的大錯才格外不能讓人容忍,所以方才在縣衙裏,幾乎沒人給顧大伯好臉,都是冷眼和鄙視。

顧大伯雖是在酒樓裏做賬房,但平時打交道的人也挺多,也知道衙門裏的一些規矩,一般去縣衙走門路時,若沒人給好臉,甚至塞銀子都沒人收,那幾乎就說明犯事的人沒救了。

有救才有人敢收銀子,沒救則硬塞都沒人敢收,人家也怕收了你的銀子,若因為犯事人沒救,家屬惱羞成怒把他們攀咬出來。

方才顧大伯塞的銀子就沒人接,還是被他磨煩了,才有個衙役将大致情形跟他說了一下。

其實這也是例行慣例,因為明天要開審,自然要提前通知犯事者家人。

這也就說明了,這個案子怎麽審怎麽判,其實縣衙那邊已經有了大概的章程,只是這話顧大伯沒敢說出,他怕說出來老二媳婦再撐不住了,這一家子人該怎麽辦。

“這可怎麽辦?這可如何是好……”

孫氏的眼淚仿佛流不盡似的,嗚咽地哭着。

顧大伯也是來回踱步,來回轉圈,顯然是一時也沒什麽主意。

“娘,你別哭了,要哭咱們明天再哭。”顧玉汝突然道。

“呃?”

孫氏沒有防備女兒會這麽說,被驚得打了個哭嗝。

“玉汝。”顧大伯也疑惑地看了過來。

“我爹不可能做出逼奸寡婦的事,這事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誰會陷害一個窮秀才,能得銀多少?得利多少?

“娘,那黃寡婦就是事主,突破口也只能在她那裏,你與其在這流無謂的淚水,不如明天去公堂上哭,去公堂上問問她,為何要去害一個克己守禮的讀書人?

“咱們是女子是婦孺,不會別的什麽,只會哭鬧撒潑。娘,你要知道,逼奸是假,想壞爹的名聲才是真,一個被壞掉名聲的人,以後還能當秀才,還能當先生?我、于成若是有一個壞掉名聲的爹,以後如何面對世人?而且我爹那麽注重名聲,出了這樣的事,這讓他怎麽活?”

“所以,這就是來害命的!他們是想害了我爹的性命!”

“既然現在說不清楚,那寡婦非咬定我爹逼奸她,那我們就去公堂上當衆拷問拷問她的良心何在?她不是善良忠貞嗎?她不是賢良淑德嗎?那她怎麽忍心無端去害別人的性命?”

顧玉汝是面無表情的。

打從從縣衙裏出來,她幾乎都沒有什麽表情表露,甚至是顧大伯發愁,孫氏哭泣不止,她依舊是波瀾不驚,唯獨說到去拷問此人良心時,她言語中透露出一股激動。

這股激動很深沉,就好像這股冤屈埋藏在她心裏已久,此時此刻才問出來。

太久了,久到顧玉汝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那段含冤莫白的日子,久到她以為自己忘了那段被人指指點點的歲月。

不管她是重活,還是未蔔先知抑或是神靈眷顧,她就渾當自己多活了一世。

兩世了,該有個答案了。

夜。

縣衙大牢裏,已經點燃了燈火。

“劉頭兒,你又何必可憐他是個讀書人,還專門将他單獨關了起來。方才我在上面,聽人說家裏人來過了,沒人敢收銀子,看樣子是不成了。”

穿藍青色短褐、胸口上印了個‘獄’的圓臉獄卒,将手提的油燈放在桌上,一邊說一邊在桌前坐了下來。

已經掉了漆的方桌,上面擺着幾個菜,還有一壺酒,另外兩個獄卒正在喝酒。

而被稱呼‘劉頭兒’的正是其中一人。

他三十多歲的年紀,臉色白中帶着青,濃眉細目,看着似乎有些病弱之态,可整個人卻生得高大魁梧,正是這縣衙大牢的獄頭劉成。

一個小小的獄頭在整個定波縣縣衙不算什麽,但在這縣衙大牢裏,他就是頭兒。犯人怎麽處置怎麽安置,甚至怎麽用刑都是他說了算。

而他異于常人的臉色也不是有病,而是待在這暗不見天日的大牢裏,常年見不到太陽所致。

“我可不是可憐他。”

劉成只說了一句,便不再說了。

另外兩個獄卒鑒于他向來心思深沉,也不敢細問。

“怎麽?收了人錢?”劉成咂了一口酒,擡眼瞅了瞅圓臉獄卒。

圓臉獄卒呵呵直笑,光笑也不敢說話,後來實在受不住壓力才點點頭。

“人家都不敢收,就你敢收,膽子可真不小。”劉成不鹹不淡地道,讓人探不出他心中在想什麽。

圓臉獄卒幹笑着,小心翼翼地道:“人家也沒說要幹什麽,只說按規矩辦事,按規矩辦事。”

劉成呵呵冷笑了一聲,瞥了他一眼。

“我說我怎麽單獨關了個人,你今晚這麽多話。”

這關犯人,怎麽關,如何去關,也是有講究的。

就比如說這縣衙大牢可是分幾層,重案犯或是那種殺人害命等着秋後問斬的關在最裏面那一層,中間關的都是那些需要長久羁押的犯人,這個長久至少是半年或者一年以上。

最外面一層,則關的是那些犯案比較輕,譬如小偷小摸之類,或是近期就要開堂審訊還未審判之人。

而每個犯人秉性不同,脾氣也不同。

一個牢裏關着好幾個人,有些人喜歡欺負新來的人,有些人是有嚴重的暴力傾向,還有的渾身又髒又臭渾身是病,還有的直接人就是瘋的……

一般新來的犯人,誰會管你會不會被人欺負,會不會被人打,都是随便關的。除非是有關系有門路,或是家人送了銀子,才能被特別關照,不讓人受折騰。不然就顧秀才這樣的讀書人,随便找個多人牢房關進去,明天不一定能囫囵出來。

這也是圓臉獄卒說人家沒啥要求,就是按規矩辦事的原因,不是對方不提要求,而是不用提要求就足夠顧秀才受得了。

且不說這些,劉成雖未表現出任何明顯的情緒,可光就他這幾句話,就把圓臉獄卒吓得不輕。

“劉頭兒小的哪敢多話呀,這不是、這不是給兄弟們給找來錢的路子。既然這人是劉頭兒看重的,這銀子我馬上退給人家。”

“拿到手裏的錢,還有往外退的?”

圓臉獄卒被劉成說懵了。

“那劉頭兒的意思是?”

一旁那個瘦臉獄卒看不下去了,笑罵道:“你小子還真是不開竅,這麽簡單的話都聽不明白?咱頭兒的意思是銀子你收着,事就說辦了,其他的你不管。”

“是,是。”圓臉獄卒連連點頭抹汗。

瘦臉獄卒對劉成笑了笑,拿起酒壺給他斟酒,又叫圓臉獄卒也吃酒,這圓臉獄卒辦錯了事,哪還敢吃酒,誰知劉成拿了半碗酒往他面前一扔,真是不吃也得吃。

“行了別怕,跟着劉頭兒時間久了,你就慢慢學聰明了。”瘦臉獄卒道。

圓臉獄卒連連點頭,連連應是。

兩人說兩人的話,那邊劉成自己喝自己,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知道是收的哪家的錢?”

圓臉獄卒一愣,馬上道:“好像是人托人的活兒,托我的是門子侯大,他沒說是哪家,頭兒……”

他有些猶豫,害怕自己真的辦錯了事。

“行吧,你們慢慢喝,我去外面看看。”

劉成站起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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