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顧秀才回到了家。

也許之前在牢裏時, 還有一些事不明白,但當他聽完孫氏的敘述,聽完這幾日發生的種種, 聽完董家太太為何會害他, 聽完今日齊彥先是大怒, 後來被家中下人叫出去就再沒出現過, 他陷入了沉默。

顧秀才回來, 整個西井巷的人都知道。

但顧忌着主人家可能心情不愉,這次竟再無一人上門, 不過大家都知道顧秀才是被冤枉的,如今害人的人已被下了大牢。

顧家這兩天很安靜, 連向來鬧騰的顧玉芳這次都不敢說什麽。

“你說這人怎麽能這麽壞,就為了一門親事, 何至于如此?”

“你說我們是不是天降奇禍?冤枉死了?莫名其妙被人害一場,如今害人的還不知道會不會有報應,反倒弄得我們如此難受……”

“你說齊家那兒……”

“之前在縣衙時,玉汝就在與我說, 說這次恐怕也就是你能回來, 那家什麽也不會說,什麽也不會做。我可憐的女兒,如此聰慧剔透,竟碰上了這樣的事……”

“這次好多事都是玉汝出的主意,我猜是不是永寧幫忙出主意的,她說不是,見她不願多說, 我也沒有細問。你說出了這麽個事, 以後玉汝和永寧二人……”

“這門婚事可怎麽辦才好……”

顧秀才什麽也沒說, 只是沉沉地嘆了口氣。

縣衙那很快就出了結果。

顧秀才是被人誣陷,害人的是黃寡婦和黃爛牙。這叔嫂二人因想訛詐人銀錢,便使計誣陷顧秀才,如今經過縣太爺查明真相,終于破了案。

至于為何黃爛牙叔嫂二人想訛詐銀錢,卻偏偏使了這樣的拙計害人,還有那顧秀才家境也不太好,如何能訛詐到銀錢?

這裏面漏洞實在太多,不過縣衙都張貼了布告,想來應該是真的,普通的百姓也不會去較這個真,只知道顧秀才真是被冤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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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含冤受辱的人來說,能洗清罪名就是好,注重的不也是這個嗎?

真是皆大歡喜!

這次終于有人敢上顧秀才家的門了,可惜顧家的大門緊閉,竟仿佛無人也是。

見此,這‘喜’意無端就散了幾分,也有人猜出事情恐怕不簡單,卻也不好多嘴詢問。

……

“顧玉汝,顧玉汝。”

顧玉汝有些無奈,停下腳步。

“你說你在外面瞎逛了大半天,這大街上有什麽好逛的?”

“我在街上瞎逛了大半天,都被你知道了?千裏眼順風耳都開着?”

薄春山笑了兩聲,道:“可不是,我這千裏眼和順風耳一直開着,你出家門我就知道了,本想着你是不是去你大伯家,誰知你是瞎逛。”

還逛了挺久,不然薄春山也不會找過來。

顧玉汝輕嘆了口氣:“我沒事,就是四處看看。”

說四處看看是假,心情不好是真,薄春山這幾天也聽到不少閑言碎語,說是顧家大門緊閉,他用腳趾頭都猜得到怎麽回事。

不過這些他都沒說,他想了想道:“天這麽熱,你到處逛着不累?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麽地方?”

“你跟我走便是,我總不至于把你拉去買了。”

“那誰知道你會不會把我拉去賣了。”

薄春山笑道:“我才舍不得把你拉去賣了,就算是賣,也是我買了去,買回去給我當媳婦,給我生小崽子,生一窩小崽子。”

顧玉汝沒料到薄春山突然來這麽一出。

她自認自己現在不同以前,也免不了紅臉,同時還有些惱。

他就是故意的!

看他笑得得意,她擡腳給了他一下。

“那就帶路吧,少廢話!”

薄春山被踢得呲牙,明明沒感覺,也就碰了下他的靴子,他反而往前趔趄了一下,還裝出一副受到驚吓的模樣。

“奶奶別生氣,小的這便帶奶奶去那好地方,保準奶奶去了心情大好。”

“你這是跟誰學的怪模樣?”顧玉汝沒好氣道:“我才不是奶奶,我還沒嫁人呢,你胡說什麽。”

“等你嫁給我,你不就是薄家少奶奶了?”

顧玉汝決定不理他。

定波縣有江有河,水其實挺多。

又繞過了一條巷子,來到一個小小的埠頭前,靠着水邊系着一艘小舟,是當地特有的烏篷船。

船身不大,船篷低矮,不過裏面倒是可以坐幾個人。

船夫似乎認識薄春山,見了他來就招呼了一聲,薄春山上前與船夫說了幾句話,接着顧玉汝就看見船夫上了岸,船上只留下薄春山。

“薄春山,你這是幹嘛?”她詫異道。

船夫笑着道:“姑娘別怕,這小子撐船撐得不比老頭差,十幾歲就能下河打魚,快去吧。”

“老人家……”

可船夫已經走了。

船上,薄春山已經把船夫的鬥笠戴上了,沖這裏不斷招手。

“顧玉汝,你快上來。”

顧玉汝只能上了船。

……

烏篷下,船板上鋪了細草席,十分幹淨,剛好可以坐人。

顧玉汝在裏面坐下。

薄春山将鬥笠下的繩子系好,撐着篙的手一使勁兒,船就走了。

定波縣水多,城裏自然有水道,但水道并沒有像明州城那樣密布全城,除了環城而過的幾條河道外,多數是從下縣(縣北、縣西)到上縣(縣南、縣東)的。

小船一路行來,就見水道兩旁房屋瓦舍徐徐劃過。

漸漸的,水面慢慢開始擴大,人聲車聲遠離,四周清幽起來。

“以前這船是漁船,後來陳伯上了年紀,就把船改了改,改成渡船,平時載幾個人,或者幫人送送貨,也足夠他嚼用了。”

鬥笠戴起來,誰還認識那撐着船的船夫是薄春山?

他的姿勢十分熟練,有板有眼的。

顧玉汝看得啧啧稱奇:“你怎麽會撐船?我聽那位陳伯說你十幾歲就能撐船打魚了?”

“我要說我打算做個漁夫,你信不信?”

不等她說話,他又道:“不過那時候我還不大,才十多歲點兒,因為經常下河凫水,就認識了陳伯,平時沒事的時候,就幫他撐撐船打打魚什麽的,我跟你說,我下網可不比陳伯差。”

說着,他突然停下來,将船篙插進水裏,從一旁水桶裏拿出了個漁網。

漁網不大,卷成一團。

他拿在手裏理了理,笑着說了句‘我就知道他忍不住’,便站了起來,一手在前一手在後,兩頭抓着,随着一聲輕喝,他手臂肌肉的鼓脹,漁網被他撒了出去。

“這能打得到魚?”

顧玉汝有點不信,他知道哪兒有魚嗎?

“若是打到怎麽辦?你拎幾條回你家,做好了端出來給我下酒?”

“你先打到再說!”

“那就說定了。”薄春山才不管再說不再說,先訛上就是,他看了看水裏,笑眯眯地道,“網是小了點兒,但聊勝于無,肯定能打幾條。”

船停了下來。

也沒事幹,薄春山低頭在一旁框子裏翻了翻,翻出兩個大毛桃。

用水桶從河裏舀了半桶水,洗了洗,扔了一個給她。

顧玉汝捧着,一時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

“沒跟人船主說,吃了不太好吧?”

見她那猶猶豫豫的小摸樣,薄春山笑得見牙不見眼。

“吃你的就是,這就是陳伯留給我的。”

顧玉汝不信,以為是他随便找的借口。

薄春山想了想,解釋道:“他算是我半個師傅吧,那時候差點跟他當漁夫了,我每個月都會有固定幾天過來看他,他知道我會來,所以提前準備的。”

……

陽光燦爛,水聲細微。

鬥笠遮擋住了陽光,讓他的臉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下,卻不顯陰霾。

這樣的薄春山臉上少了點東西,少了戾氣和譏诮,整個人氣質不再猛烈,而是變得和煦了許多。

顧玉汝在想,一個十多歲的小少年——雖然薄春山說得輕描淡寫,但她還記得聽來的那些閑言碎語。

那時候他在做什麽?

在西井巷人的嘴裏,他在當小地痞,在訛人小攤小販的銀兩,可誰又能知道這個旁人眼裏的小地痞,其實那時候就在打算以後當一個漁夫?

顧玉汝不會覺得當漁夫是薄春山在鬧着玩,她覺得他那時應該是把這當成了謀生的本事,所以結識陳伯後幫他做一些事,其實就是為了學本事。

薄春山的娘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淡出西井巷的人視線的?

好像就是從她慢慢學好了以後。

學好了,是西井巷那些婦人們嘴裏的說辭。顧玉汝也聽過幾耳朵,說是邱氏去洗衣房給人洗衣裳掙錢,說顏鐵匠和邱氏其實沒斷,有人晚上的時候瞧見過他進薄家的門,說顏鐵匠的娘一見人就念叨,說邱氏害了顏鐵匠。

顏鐵匠一直沒娶,他和邱氏好像一直這麽糊裏糊塗的,西井巷的人念叨了幾年,後來習以為常,也就不念叨了。

顧玉汝還聽說過,薄春山跟他娘邱氏大鬧過幾次的事。

好像也就他十來歲的時候,她聽的原版是:薄家那小潑皮可厲害了,跟他娘吵,管着他娘,不準她跟男人來往。

男人指的是顏鐵匠,那會兒好像也就剩了個顏鐵匠。

顧玉汝其實知道薄家很多事,都是零零碎碎聽來的。

以前總覺得這些東西記憶模糊,也記不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多的那份記憶的原因,現在回憶起來,總覺得這些以前的閑言碎語,現在在她腦海中異常清晰。

邱氏漸漸‘學好了’,大家少了談資,終于不再議論她了。

相反,薄春山名聲一天比一天壞。

其實一開始薄春山名聲不壞,他是潑皮,可畢竟是個小孩子,也沒大人會與他真計較。他名聲壞是有人知道他訛小攤販的銀兩,跟人打架,經常往賭坊妓院這種地方跑,再後來等他大些跟妓院賭坊的人混在一塊,又聽說他四處管人放債收債,名聲就真的臭大街了。

……

“那當時為何沒繼續學下去了?”

“為何?”

薄春山一愣,突然視線一轉:“可以起網了。”

漁網不大,所以拖起來并不費力,等薄春山把漁網都拖到船板上,顧玉汝就看見裏面有魚在跳動。

真有魚!

只是隔着漁網看不清大小和數量。

薄春山打開漁網,熟稔地開始撿魚,撿了就往水桶裏丢。

“這地方沒魚窩,魚不大。”

小的指節長短,還有些半大不小的,倒也有兩條稍微大些的,約莫有兩斤左右。

“看來今晚的下酒菜有了。”

顧玉汝有點沒好氣,他還真記着讓她做了給他下酒?

臉呢?

好大的臉!

其實顧玉汝會做飯,可是因為那個記憶的原因,她總覺得自己現在好像忘記了很多東西,怎麽說呢?就好像做繡活做飯這些,感覺就像很久沒做過了,隔着一層,做起來沒那麽得心應手。

“顧玉汝,你說等我以後娶了你,我打魚,你給我當漁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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