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這個男人朝身邊像工頭的人說了什麽,對着那座人工山比比劃劃,周圍的工人對他都很恭敬,這個人看起來地位不低的樣子。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老楊總感覺那個男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在往自己這邊看,他心頭惴惴不安,逃命似地離開了工地。

一直到跑出了公園好遠,來到滿是雜草的荒地上。老楊腳下一軟,一個左腳絆右腳重重摔在地上,茂密的雜草紮在臉上,帶着涼意和略微的刺痛,這才将他的神志喚了回來。

他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邊的草葉,腦子裏各種紛亂的念頭交錯着出現。

第一個念頭是報警。

但……他是在工地上偷東西的時候看到的,警察一問話他偷東西的事情立馬就會暴露。老楊心裏發虛,他這些年幹了不少偷雞摸狗的事情,看到警察怕的不行。

而且,那個殺人的男人好像在工地上地位挺重要的,是那種光鮮亮麗的人上人,自己只是個撿破爛還偷東西的糟老頭子,對比之下,老楊感覺自己跟一只在陰溝裏躲着的耗子沒什麽區別。

像是有一只腳狠狠地在胸口上踩着,讓老楊感覺心頭沉沉的。

他的話,真的有人會聽嗎?

老楊掏出昨晚撿到的項鏈,愣愣地看着,真是個精致的玩意兒,怪漂亮的。他身邊的人沒有哪個會帶這樣的東西,工地上那些糙老爺們也不會,昨晚那個男人也不像會喜歡這種樣式的。

要是個小姑娘的話,帶這個項鏈應該會很合适吧?

想到這裏,腦子裏又一次浮現了那具凄慘屍體的樣子。

這是……死、死人的東西!

意識到這一點,他突然手一抖,将項鏈甩了出去。小小的項鏈轉瞬就被荒草吞沒,只剩下一點細碎的銀光,在陽光下閃爍着。

呆愣的盯着草叢裏的一點銀色,老楊就這樣坐在那裏,像塊經歷風吹雨打的朽木。

他不敢去報警,不敢為了個不認識的姑娘對上那個可怕的男人。最好的解決辦法是悄悄把項鏈處理掉,假裝什麽都沒見過,什麽都不知道,繼續當那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糟老頭子。

對,就應該這樣。

沒必要為了個不認識的姑娘把自己搭進去,對他又沒好處。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枯坐的老楊又緩緩伸出手來,重新把項鏈握在手心。

但那也是別人家的孩子啊,她的父母把孩子養到這麽大,結果人一下子就沒了,死前還遭了不少罪,要是家裏人知道了該有多難過。

老楊曾經也是有心愛的姑娘的,也幻想過兩人要是有了孩子該有多可愛。可惜他沒勇氣跟那位姑娘表白,一個人硬着頭皮闖大城市,耗幹了青春也沒闖出個名堂,反而是年紀越大越發落魄,至今連個容身的地方都沒找到,只能跟一群流浪漢混在一起搭棚子住。

夢裏的那個家,那個對着他叫爸爸的孩子,永遠不會來了。

“嗚……”老楊跪坐在草地上,蜷縮起了上身,雙手捂臉發出了痛苦的哭聲。

後來,老楊還是沒有勇氣去報警。他就這樣看着綠心公園一點點落成,深坑變成了人工湖,埋着那姑娘的地方變成了一座小山丘,周圍碧波環繞,上面還有樹和亭子,看起來一幅安寧祥和的樣子。

那晚的可怕場面再也尋不到一點蹤跡,像是從存在過一樣。

可随着時間的推移,老楊卻并沒有放松下來,心中的愧疚與自責仿佛化為了一只蟲子,日日噬咬着老楊的內心,讓他一時羞愧一時後怕。

他變得越發古怪而沉默,經常一個人偷偷看着項鏈發呆,在湖邊枯坐大半天,又或者對着幾只流浪狗喋喋不休,将心理隐藏的話全部說給它們聽。

徘徊在湖邊時,老楊常常會湧起一股立馬就去報警的沖動。

但目光觸及水面,當時的恐懼與怯懦又再一次襲上心頭,然後這股沖動就像遇水的沙堆一樣,被沖沒了,不見了,他又變成了那個古怪自閉的糟老頭子。

一天又一天過去。

直到某天,老楊突然在家裏摔倒了。

他無法呼救,身體也僵硬着一點動彈不得,地面很涼,他的身體也在一點點的變冷,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老楊模模糊糊的知道,這是自己的時候到了啊……

像他這樣的人,一個人生,一個人死,在這個世界上也沒人會傷心。

閉上眼的最後一刻,他忍不住又一次想起了葬身湖底的那個“她”,那姑娘的家裏人,一定在等着吧。

誰來……

誰來帶她出去啊……

當老楊的最後一口氣咽下,藏在枕邊的項鏈忽然微微一亮,随即化為一灘液體,消失在原地。

肖澄從回憶中睜開眼,破敗的棚屋消失了,眼前依然是黑沉沉的湖底,他看向長發女之前所在的位置,那是藏匿了餘書弈屍體的人造山。

調查組仔仔細細地查過了整個湖,試圖在其中搜尋屍體的蹤跡,卻并沒有檢查過山,這座小山丘就像個視角盲區一樣,明明矗立在衆人眼前,卻沒人想得到它身上去。

畢竟誰有那麽大能耐,能以一己之力把屍體藏進山底呢?

除非那人能精準地在這座山出現前就知道,它會在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項鏈,原來是這樣。

長發女其實是來自老楊的餘念,是他在長久的自責與愧疚之中生出的心魔。他不知道餘書弈其實是男性,一直認為那是個姑娘,所以長發女才會呈現女性的外表。那種被水泡得浮腫的樣子應該是來自老楊的想象,他将屍體和湖水關聯起來,所以下意識地給長發女賦予了浮腫的外表。

而老楊最後的心願,也不過是讓餘書弈的屍體能夠重見天日而已。

可惜的是,長發女并不是那種高智力的留存物,它一次又一次地試圖帶人進湖底找餘書弈,卻不知道人類的生命很脆弱,被粗暴地拖入水中那麽久,是會死的。

肖澄的心頭又多了一點對留存物的感悟,原來就算是善念也未必能造成好的結果嗎?

突然,肖澄的眼前一陣發黑。

窒息感再次襲來,這次來得比之前還要兇猛,缺氧的感覺并不好受,胸口像是被堵住了,每個肺泡都在吶喊着對空氣的渴望。

糟糕,時限恐怕已經到了!

肖澄不敢在湖底多留,他抓緊了手中的項鏈,全力朝上游去。

沒有了長發女的阻礙,肖澄很順利地來到了湖面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混雜了水汽的空氣,腦子裏一陣放空。

窒息的痛苦還殘留着,心髒可以讓他不死,但并不會讓肖澄承受的疼痛減少半分,或者說,生命的延長反而讓他經受的痛苦更多。

一只修長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那手指甲修剪整齊,骨節分明,在月色下看着像個大師打磨出的作品。

順着手看過去,肖澄看到了正站在岸邊的蘇鶴延。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浮上水面的位置有點偏,距離之前下水的時候已經挺遠了。

“你怎麽會在這邊?”肖澄伸出手。

蘇鶴延看着自己的搭檔,湖水冰冷,他在裏面泡了那麽久,此刻臉色蒼白,血色幾乎都褪盡了,濕潤的發貼在臉頰上,顯得臉頰更為瘦削,只有那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澄澈明亮。

這個樣子讓蘇鶴延想起了兩人才見面的時候,那時候的肖澄看起來脆弱又蒼白,卻有着敢為了萍水相逢的粒粒拼命死戰的勇氣,甚至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還能憋着火氣狠狠給他一腳。

想起那個畫面,蘇鶴延不由得彎起嘴角。

“喂——”肖澄的聲音打斷了蘇鶴延的回憶。

這人怎麽回事,做出一副準備拉人的樣子,他把手伸出去之後,這人卻沒動靜了,狗搭檔難道是在跟他玩握手游戲嗎?

蘇鶴延垂眸看着不知道什麽時候搭在自己掌心的那只手,用力握緊,将人拽上了岸。

他将一條毛巾蓋在肖澄身上,随口問:“解決了?”

濕透的衣服有些涼,肖澄裹着毛巾點點頭,擡起手給他展示自己手心裏的項鏈:“算解決了一半吧,長發女暫時不會出現了,但上面的餘念還殘留着一點,大概要把餘書弈的屍體挖出來,餘念才會徹底消失。”

蘇鶴延看他:“我以為你會很開心?”

怎麽好像看着有點蔫?

肖澄的手指将毛巾攥出了皺褶:“老楊不想傷人的……可是長發女卻造成了那麽多死亡。”

“這就是留存物。”蘇鶴延的回答很簡短。

肖澄看着項鏈,腦子裏想起的是墓園裏那個留下無面的女孩,老楊和她一樣,都沒有傷人的意思,甚至老楊還是想要救人。可最後依托他們的餘念形成的,卻都是兇殘的致命留存物。

“這次你幹的不錯。”蘇鶴延聲音響起。

肖澄擡起頭,正好撞進蘇鶴延盛着笑意的眸子。

他這個笑容是難得的溫和,沒有瘋狂和殺意,月色的柔光照在他的輪廓上,睫毛的陰影柔軟了眼角那些鋒銳的氣質,将五官本身的俊美凸顯出來,竟然顯出兩分缱绻和暧昧。

肖澄忍不住想,這人要是沒那個瘋瘋癫癫的脾性,就憑這張皮相,在GE裏也能混成一個萬千少女的夢,或許其中也夾雜着不走尋常路的少年們。

可惜,好好一手牌,硬生生讓他給打出了狗不理的王炸局面。

見肖澄打量自己的眼神,蘇鶴延眸中的笑意更濃,起了點促狹的心思問:“好看嗎?”

他等着看自己的搭檔突然回神後不好意思的全套表現。

沒想到的是,肖澄直接回了他個直球:“好看啊。”

他又不瞎,蘇鶴延雖然瘋,但這人不論臉還是身材都沒得挑,就算讓讨厭他的人來評論,大概也會得到一句“長得好看有什麽用,還不是個瘋子”之類的評價。

這句話不知怎麽地戳中了蘇鶴延的快樂開關。他笑着靠近肖澄,身上的淺淡薄荷味被夜風送到肖澄鼻尖,那張精雕細琢般的臉突然湊近,肖澄都能在對方的深色眸子裏看到自己的倒影。

蘇鶴延伸手輕輕地在濕透的頭頂上揉了揉:“說得好。”

修長的手指落在頭上,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透過發間傳來,肖澄在水裏泡了那麽久,體溫一時半會還恢複不到正常水平,冷熱對比之下,竟然覺得落到自己頭頂的溫度有些燙人。

心跳好像漏了一拍,肖澄一把拍開他的狗爪子,不自在地想着,剛剛是握手現在是摸頭,狗搭檔這是玩逗狗游戲玩上瘾了?

蘇鶴延摸着剛剛被拍開的手,之間好像還殘留着一點濕潤發絲的觸感,心頭莫名地浮上一點遺憾。

似乎是,想要再多停留一陣。

想到就幹,他正打算再來一次,不遠處卻響起了接連不斷的腳步聲。

很多人正在朝這邊趕來,有警方的人,有後勤組的人,其中還有穿白衣服的醫療小隊,大概是江元維同步告知了他們危險解除。

有人過來詢問長發女相關的事情,有人忙着給受傷的江元維處理骨折,還有人指點着湖面,準備打撈鄧行的屍體。

因為長發女的出現而沉寂了許久的湖邊,終于又一次熱鬧起來。

這一次,所有沉澱在湖中的陰霾都将被一掃而盡。

·

幾天後。

綠心公園的人工湖被放幹了水,人造山上的樹木和亭臺樓閣也被卸下,挖掘機在這段時間內幾乎挖掉了半座山,才終于接近了肖澄描述的位置。

之後尋找屍體的工作換成了人力來進行,許多人小心翼翼地在地面上一鏟鏟挖着,尋找着那個悄無聲息埋骨在這裏的年輕人。

終于,有人挖到了一截黑色的織物,那是鄧行用來包裹餘書弈屍體的裹屍袋。

“找到了!”

“屍體在這裏!”

袋子打開後,裏面是一副蜷縮着的骨架,像只膽怯的小貓一樣。餘書弈身上的衣物已經腐朽,眼眶和牙齒附近還殘留着一些黑色的細線。從骨骼上可以看到很多斷裂的痕跡,可想而知他在生前遭受了怎樣的虐待。

“嘶……鄧行這家夥這麽狠啊……”

“對着警察唯唯諾諾,對着下屬重拳出擊,還虐貓,啊呸惡心!”

肖澄站在現場,看着衆人小心翼翼地将餘書弈的屍骨清理出來,手中的項鏈上似乎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消融了,銀色的光芒在陽光下閃耀着,顯得那麽輕盈又自在,仿佛下一瞬就能歡快地奔向遠方。

餘書弈終于可以回家了。

·

GE的媒體部和警方溝通之後,把在長發女事件中死亡的人安在了鄧行的頭上。反正這貨黑歷史滿滿,又已經嗝屁了,把屎盆子扣在他頭上,他也沒辦法爬起來咬人。

餘書弈的案子經過警方調查後也被公布出來,鄧行這個道貌岸然的大變态自然是吸引了足足的火力。

連帶着他曾經幹出的那些缺德事也被扒出來,在熱搜上挂了好幾天,引得網友們一陣頭皮發麻。

“果然,比鬼怪更可怕的果然還是人心啊。”

“看着人模狗樣的,殼子裏面全是爛的。”

“想到跟這個爛人生活在一個城市裏我就惡心。”

“媽的,我跟他住一個小區裏!之前在電梯裏他還摸過我家貓,現在想起來我一腦袋都是冷汗,等下就帶着我家大寶跨火盆!”

“同小區+1,他還說過我女兒眼睛漂亮,想起來我都起雞皮疙瘩。”

至于霸占了B市最近深夜鬼故事的綠心公園鬧鬼事件,媒體部也進行了處理。

他們先在綠心公園拍了段像模像樣的鬧鬼視頻,然後傳到網上去,起了個吸引人的标題——《震驚!綠心公園的女鬼被我拍到了!》。

媒體部一邊給視頻買熱度,一邊讓水軍不斷在評論區掐架,一會說這就是綠心公園鬧鬼的真相,一會說這也太假了,信的人都是腦子不好。

在這段視頻的熱度越來越高之後,又在網上發布了一個疑似路人視角的視頻,清清楚楚地拍下了幾個人自導自演的過程。

兩相比較之下,吃瓜群衆們終于發現,原來鬧鬼事件是博眼球的網紅加上真變态殺人狂在陰差陽錯之下搞出來的烏龍。

“就知道是假的,沒意思。”

“現在的人為了騙點擊,真是什麽都幹得出來。”

“我還是有點怕綠心公園,雖然沒鬼了但是有變态啊。”

“鄧行那個變态不是自己淹死了嗎?活該。”

“真想給鄧行穿個白裙,然後跟白裙殺手關一起去。”

“樓上,你這是養蠱啊。”

“明明是垃圾分類好不好。”

“啊呸,這倆都是只敢欺軟怕硬的垃圾,死了埋土裏都算污染環境!最好綁火箭上發到宇宙裏去。”

管理中心的長椅上,肖澄正拿着手機翻評論區,給所有罵鄧行的評論全部點了個贊。

不多時,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員走過來,将一個小盒子遞給肖澄:“肖先生,不好意思久等了。”

肖澄收起手機,接過盒子對着工作人員點點頭:“謝謝,是我自己提出的請求,給你們添麻煩了才對。”

工作人員擺擺手:“研發部對項鏈進行了檢測,确認裏面的餘念已經消失了,就算你不申請拿走它,按照流程也只是被銷毀而已。”

告別工作人員後,肖澄便拿着盒子離開了,卻在門口撞見一副詭異的畫面。

管理中心的大門分為左右兩邊,現在是上班時間,各路人員不斷從門口進進出出。

但衆人都心有靈犀地選擇了左邊那半扇門,右邊的門明明敞開着,卻沒有人往那邊走,甚至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所有人在走左邊那扇門的時候還下意識地又往左靠了些。

仿佛右邊拴着惡犬一樣。

肖澄心中大致有了個猜測,他邁步朝着無人問津的右邊那扇門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前方惡犬出沒注意肖澄:誰在cue我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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