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客廳，林绡坐在簡紹雍家的沙發上很局促。
清涼的空調，乳白色的布衣沙發，木頭茶幾，大得離譜的電視機。茶幾上的臺布，花瓶裏插着嬌豔的泛着清香的花兒，兩大杯加了碎冰的飲料是給她和她兒子的。
還有那些闊氣人家日常用的零零碎碎，林绡沒有細看，只是覺得這屋裏無論是人還是擺件，都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
林绡交疊着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攥攏，試圖把髒兮兮的手指藏起來。
簡紹雍坐在對面，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她聊着家常話。溫小南和溫小北把家裏的零食每樣都拿出來一些，一股腦的堆在茶幾上給林绡的兒子吃。
小男孩兒眼饞的看着那些花花綠綠的包裝，但就是不肯伸手，規規矩矩的坐在媽媽身邊。
林绡輕咳了一下，“簡先生，你說的我都明白，真是太謝謝你的好意了。但我只想帶着兒子讨個太平日子過，老家是回不去的，回去了也沒有我們落腳的地方。我只求能在大城市裏找個長久的活兒幹着，哪怕再苦也沒關系。”
簡紹雍點點頭，“我尊重你的意見，但是今天，或者未來的一小段日子，請你接受我提供的食宿和保護。至少能躲開想抓捕你的人，也給我一點兒時間試試給你安排個妥帖的工作。你願意嗎？”
溫小南擡頭看着這個經歷了很多苦難的女人，忽然笑着說，“林绡姐，我們帶小博上樓玩兒去可以嗎？順便還能讓他洗個澡。”
“這……”
溫小南偷偷踢了他哥一腳。
溫小北立刻倍兒燦爛的笑成一朵向日葵，“走啊小博，哥哥屋裏有游戲機。”然後一把抱起聽見“游戲機”眼睛都亮了的孩子，扛在肩膀上颠着，“走喽~哥哥帶你打僵屍去喽~”
林绡：“啥？！”
溫小北一僵，“咳，就是一個游戲，植物大戰僵屍什麽的。嘿嘿~林姐，你吃好喝好啊，我們玩兒去了啊~拜拜啊~”一陣風似的跑了。
溫小南翻了個白眼，沖林绡禮貌的笑了笑，“林姐，我相信簡先生不會強迫你怎樣，我也請你相信我們對你絕對沒有惡意。”說完沖兩人點點頭轉身走了。
客廳裏只剩兩位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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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紹雍看着林绡依然交疊着放在膝蓋上的手，“你的普通話明明說的很好，平時卻偏要說老家的方言，你的氣質和做派也不像是單純的農民。如果你願意，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其實簡紹雍早就閱讀過了林绡的記憶。但，聽別人親口說，一來給了對方一個傾訴的機會，二來……也可以判斷一下她到底想隐瞞什麽，或者，她會說多少實話。
在簡紹雍看來，人的思維很有趣。在想達到某種目的的時候，對同一件事的描述有人誇大，有人隐瞞，有人神展，有人吹噓，但很少有人會原原本本不摻雜任何情緒的描述出來。
而這個“灌水”或“作假”的成分，正好可以充分說明這個人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林绡很遲疑，但是她的直覺是相信眼前這個男人的。
于是大大出乎簡紹雍的意料，林绡就是很少數會把事情原原本本的，不誇大，不隐瞞說出來的人之一。
簡紹雍點了支煙，隔着你袅袅的煙氣觀察對面的女人。
也許每一個異能者身後都有一段辛酸史，除了研究所裏那些先天具有異能的，并且很小就被送進去的人之外，其它的異能者莫不是經歷了一番刻骨的痛苦和掙紮。
有的人活下來了，在平凡和怪異之間找到個岌岌可危的夾縫生存，有的人卻過不了自己那一關，選擇了自我毀滅。
林绡是簡紹雍見過最踏實本分，也最堅強的女性異能者。
原本平淡普通但也算是幸福美滿的家庭生活在三年前的一次事故中被徹底改變。
林绡是工科大專生，畢業後一直在老家的一家化工廠工作。
她每天面對的是硫酸，硝酸，以及各種化學制劑。
林绡的老公是她的同事，也是個本分的普通人。
兩個人的小家庭組建很順利，日子也是最普通不過的。
但這個小家庭的頂梁柱卻因為那場化工廠的大爆炸而死亡，幸存的林绡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
沒人知道為什麽她會擁有這種異能，污染還是輻射？這已經不重要了。
在獲得能力之初，就像所有的異能者無法掌握自己一樣。
所到之處瘋長的植物，經受婆家刁難時滿屋子亂飛的蔬果，想給兒子做頓飯，砧板上的胡蘿蔔又蹦又跳像鬧鬼。
“怪物！！”
“喪門星！”
林绡用很平靜的語氣描述着她的記憶。只有在說道婆家人想把她的兒子從她身邊奪走時，這個堅強女人的聲音才起了波動。
那種害怕失去自己孩子的絕望而瘋狂的情緒讓簡紹雍一震。
“所以我現在只想隐姓埋名，把孩子養大。其實我覺得廠子裏活下來的人中也許還有跟我一樣，一年前有三個我曾經的同事一起自殺了，我不敢去問，也不敢回老家。聽說後來去了一幫軍官，抓走了兩個人，這是不是就是你說的研究所的？”
“也許。”簡紹雍對林绡的印象非常好，因為她足夠誠實。又點上一支煙，“那現在讓我來說說我的計劃吧。”
林绡覺得，能把她一直深深埋在心底的痛苦的記憶傾訴出來，感覺特別好，人都覺着一下輕巧了不少。
面前這個男人是可靠的，林绡很肯定自己的直覺。
簡紹雍挺高興林绡能這麽想，也很看重對方對自己的信任。
“坦誠的說，我把你帶回來除了是我自己的意思，還有另外三個人也支持我這樣做。像你這種能力的人，我們覺得并不屬于危險份子，但很顯然，有的人跟我們的想法不一樣。所以，我們決定幫你躲開研究所的追捕，因為這會讓你被迫和孩子分離。”
“啥？！”
簡紹雍揮手示意她不要激動，“一份靠譜的工作，足夠讓你孩子溫飽的工資，保護你不被捉進研究所。相對的，我們需要重新給你編造一個身份，但從此以後你不能輕易離開這個城市，而且要定期跟我們指定的人彙報，也許有時候還需要你暫時放下手頭工作幫個忙。”
林绡聽到簡紹雍承諾的前三個條件簡直高興得全身微微發抖，後來的條件也是聽一個就點一下頭，但最後一個……
“我能幫什麽忙？”
簡紹雍聳聳肩，“誰知道呢，也許你的異能會有用武之地。”
“開水果鋪子？”
簡紹雍哈哈大笑，“我還很好奇一件事，你的色盲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
林绡抿了抿嘴唇，“後天的，現在看啥都是灰白灰白的。”
簡紹雍思索了一下，站起身，“好吧，既然咱們達成一致，那我覺得現在最好先給你和小博做頓午飯，然後……我要把你藏起來。”
“啊？！”
夏季午後三四點鐘是最熱的。
柏油馬路蒸騰着被太陽炙烤了大半天的熱氣，人走在上頭，鞋底子稍微薄一點兒的都燙腳，更不用說熱氣還順着褲管呼呼的往褲子裏鑽了。
小區裏，除了知了在不停的鳴叫，四下裏一片靜悄悄。
兩輛軍牌越野吉普車悄然停在了一棟別墅門外。隔着鐵藝大門能看到花園裏種着一棵樹冠修剪得非常精致的楓樹，還有滿園子的花草。
盛開的月季和玫瑰，還沒開的雛菊，以及牆邊一排向日葵。
“沒想到簡紹雍還挺浪漫。”一個軍官傲慢的打量着園內的風景。
陳倉按下門鈴，“這些花都是一個叫溫小南的學員折騰的，只有向日葵是簡紹雍自己種的。”
那軍官挑起一邊眉毛。
陳倉木着臉解釋，“他不是為了看花兒，是為了吃瓜子。”
話聲剛落，鐵藝門的門鎖咔噠一聲響。陳倉和那名軍官對視一眼，推門而入，身後跟着六名特種兵。
簡紹雍斜靠在門廊柱上，看着那名傲慢的軍官微微一笑，“裘睿？好久不見，稀客啊~”
溫小南給客人們端來加冰的飲料，正打算退開，忽然有人問他，“你就是所裏安排跟簡紹雍學習的學員？”
“是的。”
“你也是思維傳感？”
溫小南眨眨眼，“類似，但還沒确定是哪一種，現在我只會讀心術而已。”
一只手伸了出來，“我是三所五處的裘睿。”
溫小南跟他握了握手，“我是溫小南。”
裘睿看着他似笑非笑，“我不介意你閱讀我的思維，但是我建議你不要讀的太多，免得被吓着。三所不是研究所那種福利院，我很遺憾你不得不看到的場面。”
溫小南擡起眉毛，“啊？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一般都開着屏蔽，能不去接收別人的思維是我跟簡先生學習的第一項技能。但還是謝謝你好心提醒我。”
溫小北噗的一聲扭開頭。
“這位是？”
“溫小北。”溫小北學着裘睿剛才的樣子，更加戲劇化的帶着股所羅門王接見廷臣的派頭伸出手，“溫小南的哥哥，也在這裏接受簡先生的指導，認識你很高興。”
裘睿握了上去，于是被電得哆嗦了一下。
溫小北控制得很好，只冒了幾個噼啪噼啪的小火花，“我不介意你猜測我的能力，但我建議你不要想得太多。我不是我弟弟那種人，很遺憾有時候我心情不好會亂放電。”
簡紹雍投來贊許的目光。
陳倉瞪了溫小北一眼，這死小子越來越愛調皮搗蛋了。
裘睿撚了撚手指，“有意思。”
有意思個毛！
溫小北掃了一眼那六個坐姿端正的特種兵，又看了看陳倉和裘睿。
大熱天的穿軍裝，這是自虐吧？那個裘睿更是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
整齊得過分的軍裝，領口稍微高那麽半厘米，帽檐稍微壓低了那麽一厘米，結果看上去就比同樣穿着軍裝一臉正氣的醫師要陰險，狡猾，冷酷得多。
這人不是什麽好東西！
簡紹雍表示贊同：沒錯，他确實很狡詐。
溫小南表示擔心：希望林姐和小博不會被發現。
溫小北表示：你們倆別在我腦袋裏開會，謝謝。
“那麽，簡先生……”裘睿似乎覺得這個稱呼很有趣，特意加重了語氣，“我們今天不是來做客的，雖然陳倉說你提出了邀請，但身為軍人，公務為先。”
簡紹雍聳聳肩，“請便。”
裘睿沖特種兵打了個手勢，自己紋絲不動的繼續坐在沙發裏，“我聽櫻桃園主說，是你把林绡帶走的？”
簡紹雍點了支煙，交疊起雙腿，“沒錯，我還順便耍了耍一個小官員。哦，其實是給一個小官員開車的司機。來一支嗎？”
裘睿擡手做了個拒絕的手勢，“你這種壞習慣看來是改不了了。”
坐在他旁邊的陳醫師徑自拿了支煙也點上，“簡紹雍現在定期接受我的治療。”
裘睿很震驚的看着簡紹雍，“你竟然……”
“沒錯。”簡紹雍一笑，“我終于想明白也許還有人需要我，而我這個人又喜歡這些享樂的東西，所以只好麻煩陳醫師了。”
溫小南心裏甜蜜蜜的。感覺到簡先生的力量溫和的環繞着他，立刻做出回應。
溫小北木着臉看弟弟又露出那種“寧靜”的微笑……非常想用鞋底子抽過去。這不能怪他，主要是這種笑容真的很欠抽。
很快，特種兵就把別墅搜查了一遍。
“沒有？”這個答案似乎在裘睿意料之中。
帽檐的陰影擋住了他的眉眼，但那嘴角讨人厭的冷笑讓溫小北開始嚴肅的思考要不要給這厮電個爆炸頭什麽的。
裘睿看着簡紹雍，“你不會想讓我親自找吧？我覺得如果你足夠明智，最好主動把人交出來。”
“林绡确實被我帶回來了，而且我還提供給她和她的兒子一份午餐，允許他們在我家清洗了一下，并且，我還贈予了她一小筆錢。遇見她純屬意外，幫助一下同類人難道不可以嗎？當然，她不接受我想提供的保護也是她的自由。”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走了？”
“沒錯。”
裘睿的手指敲擊着自己的膝蓋，“前幾天你還幫陳少校一起追捕林绡，那麽你也應該知道這個女人是研究所要的人，為什麽今天還要放了她？”
簡紹雍笑了，“你已經說了，這是研究所要的人，不是我隸屬的部門要的人，為什麽我要插手陳倉的事兒？這就像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你負責的五處只管抓捕行跡惡劣的攻擊性異能者，怎麽突然管起研究所的事兒了呢？”
陳倉插話，“簡紹雍，你最好直接回答裘上校的問題，不要試圖挑撥。研究所和五處的合作是上面的指示，與你無關。”
裘睿停下敲擊的手指，站起身，“那麽，請保護好你的學員。”
簡紹雍也跟着站了起來，“無妨，正好試驗一下他的屏蔽盾。”
溫小南點點頭，表示已經準備好了。
發生什麽了？
溫小北莫名其妙的看着小南臉色很差，而且有搖搖欲墜的趨勢。
“喂，你幹嘛呢？電你了啊！”
裘睿冷笑一聲，“簡紹雍，你書房裏似乎有個隔間啊，我很好奇裏面的人是誰。”
簡紹雍眯起眼，“你不會想知道的。”
“你錯了。”裘睿打了個手勢，立刻有特種兵拔出手槍沖上二層。
溫小北扶着弟弟氣急敗壞的說：“醫師，你快看看小南！”
陳倉擺擺手，“沒事兒，他一會兒就好。”
“真沒事兒？”
“真的。”
溫小北讓小南坐在沙發裏休息，轉身虎視眈眈的盯着裘睿，“你對我弟弟幹嘛了？”摩拳擦掌，電光四射。
裘睿謹慎的後退了兩步，“也許是他對我的聲波比較敏感。”
“哎？聲波？”
溫小北愣了幾秒，大悟，“明白了，你的能力是類似蝙蝠的那種聲波定位？好神奇啊~~對了，有個電影很适合你。”
裘睿做了個“停，我不想聽”的手勢。
但溫小北自顧自的嘻嘻哈哈，指着他：“蝙蝠俠！”
溫小南這時也恢複了過來，揉着太陽穴，“哥，你還笑話人家呢？我聽見過郁宗恺在心裏說你是皮卡丘。”
特種兵們又下來了，但是很沮喪，比第一次還沮喪。
因為他們身後跟着的不是林绡，是井一文。
“裘睿！我要投訴！”白白胖胖的井一文伸着肉鼓鼓的手指頭，恨不得戳在裘上校的鼻子上，“我在做賬，做賬你懂嗎？！一人高的賬本，三大摞啊！你的兵全給我踢亂了，我要投訴！投訴！”
簡紹雍安撫着老友，“淡定，一毛兒，淡定。”
井一文推了推金絲邊眼睛，胖胖的臉上是“被搗亂的會計師全方位無差別攻擊系殺氣”，“我要你們五處付出代價！”
簡紹雍：“好了好了，淡定。”
井一文：“我要申請削減五處的撥款！”
簡紹雍：“淡定，淡定。”
井一文還在怒罵中……
陳倉投給裘睿一個憐憫的眼神。
此時的裘上校雖然很尴尬，很懊惱，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有偵察兵的報告說林绡進了簡紹雍家再沒出去過，那這個人到底在哪兒呢？
可通過剛才他的聲波定位搜索，林绡和她的兒子确實不在這裏……
裘睿郁悶了。
夕陽西下。
簡紹雍的大別墅旁，往右數三個，A區六號樓的餐廳裏。
被保安誤會成某大款情婦，其實真實身份是某大款親閨女的某宅女正對着一桌子香噴噴的小炒迎風飙淚。
“林姐，這菜做得真好吃。你說我怎麽早沒想起來雇個阿姨呢？鬧得天天吃泡面……幸虧今天靈機一動，嘿嘿~~來，小博，林姐，一起過來吃啊！”
林绡在圍裙上抹了抹手，“謝謝您雇傭我。”
宅女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有點兒不好意思，“快別這麽客氣。來啊，小博，姐姐給你剝蝦。”
雖然還穿着破舊的衣衫，但小男孩兒已經被溫家兄弟倆洗得白白淨淨了，乖巧的坐在了餐桌旁，“媽？”
林绡隐在暗處，透過客廳的窗看到兩輛吉普從門前的小路開過。
松了口氣，回過頭笑着說：“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