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又是忙碌的一天結束。
陳倉跟在幾位領導身後出了會議室。走在前面的老頭子回頭看了他一眼,陳倉點點頭,他知道這是叫他回家吃飯的意思。
陳倉看了眼表,他不打算馬上回去。先把工作處理完,這樣到了家才能踏踏實實的多陪一陪父母,而且,萬一他們家老爺子又來了興致想鬥地主呢?
等領導們都散去,陳倉稍微拉松了一點領帶,摘下軍帽拿在手裏,向宿舍走去。
半路上叫住正要去打飯的蔡飛,“今天跟我回我家吃頓好的去。”
蔡飛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什麽時候走?我現在去取車?”
陳倉莞爾,“就這點兒出息吧你!聽見吃後腦勺都樂。我先去整理一下文件,一小時後,開車在大門口等我。”
蔡飛痛快的答應了,“正好我去跟二連的人先打一盤兒乒乓球,我就不信打不過他們!”
陳倉想了想說:“你抽球的時候重心太高,降低一點兒,蹬腿,轉腰,揮拍的動作要協調。上次我看見你和他們打了,跟機器人似的。”
蔡飛嘿嘿笑着,“我這不是業餘的麽?難道您也喜歡打乒乓球?”
陳倉木着臉,“我不會打,但我擅長分析……咳!你不要給自己的失敗找借口。想贏就要拿出想贏的勁頭兒,打球如此,幹什麽也都一樣。對了,打完球記着留十五分鐘回去沖個澡,別一身汗臭去我家。”
“是!”
看着陳倉走遠的背影,蔡飛很欣慰。最近醫師越來越有人情味兒了,脾氣也好很多,雖然還是總木着個臉,但比以前可強很多。
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單身軍官宿舍,地面一塵不染,被鋪平整得像被人用板子壓過。
一張足夠大的書桌,一張單人床,一個床頭櫃,一個衣櫃,兩把椅子,這就是全部家具了。床頭櫃上擺着一個相框,是一家三口的合影。
照片裏陳倉剛剛提幹,稍嫌稚氣的臉很嚴肅,和旁邊高大威武的老爸很像。但仔細看看,眉毛和嘴角又有他媽媽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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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框旁有一小盆植物,是溫小北偶然在簡紹雍家院子裏發現的野生薄荷。
除此之外,陳倉的宿舍再沒有任何裝飾物,如果拉開抽屜,會發現一切零碎的個人物品也都收納得整整齊齊。
脫下來的軍裝挂在衣架上,軍帽擺在書桌一角。房間的主人伏案振筆疾書,在一疊文件上圈圈畫畫。
陳倉的閱讀速度很快,折騰一下午的會議記錄只用了二十分鐘就整理完了。提取一些主要內容,又摘錄了幾條細節,這都是一會兒回家要跟老頭子讨論的。
打開筆記本,十指如飛,錄入會議精要。
十分鐘後搞定,文件夾加密,收工。
陳倉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頸椎,決定先去洗個澡。雖然他沒出汗,但憋在會議室那麽長時間,又和一堆“大煙囪”在一起……側頭聞了聞自己的襯衫,全是煙油子味兒。
洗完澡出來還有二十分鐘才到跟蔡飛約定的時間。
穿上一條幹淨的牛仔褲,腦袋上頂着條毛巾,陳倉點起一支煙。
一邊擦頭發一邊享受煙草帶來的片刻寧靜。忽然就想起溫小北了,心裏有一個地方躁動起莫名其妙的期待和渴望。
陳倉猶豫了一下,拿起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發了條“你在幹什麽?”的短信。
很快,回信來了:我在洗碗。
陳倉看了一眼手表:這麽早就吃飯了?
溫小北:是啊,今天又累又餓,因為一直都在做練習。醫師,我現在可厲害了,今天剛剛發明了一種必殺絕技!散彈炮~
陳倉勾起嘴角,他都能想象到小北那眉飛色舞的樣子。
扔開毛巾仰靠在床上繼續發短信:名字很神氣,改天一定要見識一下。
這條信息發出去隔了足足兩分鐘才有回複:我又摔碎了一個碗。
“哈哈哈!”陳倉直接笑出聲,起身拿來煙盒又點上一支,按下通話鍵,打過去,“喂?是不是因為和我發短信走神兒了?”
“不是,是因為我今天嘗試做了擔擔面,碗上很多油,我手一滑就摔了。”
“擔擔面?怎麽想起來做這個?”
“蔣連長每天都要嘀咕幾遍他要吃擔擔面,所以我就試試呗。還挺成功的,他們都說好吃,簡先生也吃了兩大碗。”
陳倉的腦袋裏浮現出濃濃的湯汁上飄着又香又辣的紅油,白色的細面條和美味的肉臊,再有兩顆小油菜什麽的……饞了。
“醫師?你怎麽不說話?”
“我也想吃。”
“好啊!你什麽時候來?做這個還挺簡單的。”
“我盡量抽時間吧,最近比較忙。”
“嗯!那我等你來啊!”
陳倉掐滅煙頭,臉上有不自覺的微笑。起身從衣櫃裏找了件T恤,對着穿衣鏡挑剔的審視了一下上身的肌肉。
他的身材很不錯,足夠結實但又不是爆筋肌肉男。占了身高的便宜,又遺傳了老媽那邊的基因,長腿,比例很好,他對自己還是挺滿意的。
套上T恤衫,鏡子裏完全就是個即将畢業的大學生,如果忽略他眼底的疲倦。
也許,只有和溫小北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會徹底放松下來。至于為什麽,陳倉也解釋不了。
解釋不了就不去想,跟着自己的感覺走。他和溫小北在一起度過的每一分鐘都是愉快的,他知道這個就夠了。
從抽屜裏拿出一只小盒子。這是他給他媽媽買的生日禮物,老頭子故意不提醒他,其實就是在考驗他這個做兒子的心裏還有沒有爹娘吧?
惡趣味!
陳倉忽然又想起老媽說過的預言,她說溫小北會成為他的好助手,會跟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還好老娘沒跟個神棍似的說什麽從此你的人生軌跡裏多了一條新的輔助線,你命運的齒輪發生了變化什麽什麽的。
這種類似于吉普賽人似的夢呓,他們家老太太曾經拿來吓唬過蔡飛。嘿嘿嘿……
還有五分鐘。
陳倉拿起鑰匙出了宿舍。走廊裏陸陸續續有單身軍官拎着飯盒回來,陳倉一路走一路點頭打着招呼。
“又回家改善去啦?”
“吃好的就帶回來點兒給咱們也改善改善啊!”
“三缺一,來不來?”這個是打橋牌的。
“下次吧。”
到一樓,走過大廳,迎面碰上同樣穿便裝的蔣天輝。
“醫師,我正要去找你呢!”
陳倉看了眼表,“我約了人,跟我走一段吧,邊走邊說,你有四分鐘時間。”
“是!”
蔣天輝自從被派到簡紹雍那邊似乎胖了些。也對,有溫小北那個吃貨在,從來都是變着花樣吃好的,別墅裏更是堆滿了各種零食。
陳倉悄悄瞄了一眼蔣天輝手裏拎的購物袋。那裏面是什麽?溫家兄弟制作的動物餅幹?簡紹雍心血來潮烤的巧克力布朗尼?
蔣天輝的彙報簡潔扼要。
“什麽?!”陳倉停住腳步,“你再說一遍。”
蔣天輝愣了愣,“我剛才說,溫小北的進步很迅速,大大超出了李主任的預估,他已經完全達到研究所為他定制的能力指标,可以上報申請調他回來了。”
陳倉眯起眼,“這是李主任交給你的任務?”
“報告醫師!這是我的任務之一。”
“扯淡!”陳倉向前走了幾大步,又停下來,“簡紹雍給溫小北安排的課程只進行了一半,這個時候把人叫回來等于功虧一篑!”
蔣天輝一直保持立正姿勢,挺胸擡頭,“是!但這些不屬于我應該判斷的結果,我只負責把聽到和看到的事實上報。”
陳倉繃緊了下巴,“蔣連長,既然這是上級派給你的任務,我無權幹涉,但我希望你能晚兩天彙報給李主任。”
蔣天輝目不斜視,“報告,拖延或扣押情報是……”
“我當時知道這代表什麽!”陳倉吼了一句,随即懊惱自己太沖動,鎮定了幾秒鐘,放低聲音:“蔣天輝,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你也知道溫小北的品行如何。研究所是不敢跟簡紹雍要溫小南的,如果小北回來就是拆開他們兄弟。咱們雖然有紀律,但個別情況不是不可以特殊考慮,特殊對待。”
蔣天輝眨了一下眼睛,緊繃的肩膀放松了一些,左右掃視一眼,小聲說:“醫師,我以為你是希望溫小北回來呢。”
“為什麽這麽想?”
蔣天輝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陳倉,“那天你們倆親……”
“閉嘴!”
閉嘴就閉嘴嘛,你臉紅個毛?蔣天輝看着陳倉上車,轉身再次往宿舍走去。
知道醫師和溫小北好得很,但沒想到會好到這個地步。回來嘛,兄弟們在一起,不回來嘛,是溫小北過的更舒服。
很明顯,醫師寧可溫小北過得好。
不過現在的情況是,醫師碰碰嘴皮子就完了,他又該怎麽彙報?怎麽跟李主任交代?難題一籮筐。
蔣天輝走回宿舍,戰友們一哄而上,争奪他手裏的購物袋。
袋子裏有林姐給的水果,有溫小北烤的蒜味花生米,還有一大塊賣相很差味道很好的醬牛肉。蔣天輝衷心希望連裏這些“狼們”會因為醬肉的外表嫌棄它,這樣自己也許還能保留一塊當宵夜,但是狼鼻子都好用得很,他的願望落空了。
抓一把花生米,一粒一粒的扔着吃。
蔣天輝走到宿舍樓外點了支煙。
叫住一個小戰士,“你去把李策和毛頭給我叫來。”
不片刻,一直跟着他執行護衛任務的兩名特種兵就出來了。
蔣天輝一人遞了一支煙,“有個事兒要給你們倆說說。”
“連長說就是了嘛,還發煙?”毛頭手裏攥着個掰開的山竹,正撿出來一塊白白嫩嫩的果肉往嘴裏放。
蔣天輝快如閃電的一探手,搶過來扔進自己嘴裏,“溫小北今天打罐子看到了吧?這娃子領悟力高,體能好,心理素質也不錯,是個好苗子……扯遠了。我是說,他剛剛取得一點進步,還需要多練習,接下來的兩天多觀察一哈子,挑挑他的毛病,不要讓他翹尾巴。”
李策皺起眉毛,“連長,你想把溫小北收進連隊?”
“我可不敢想。”蔣天輝笑了起來,“那是個寶貝蛋蛋。我現在叫你們來是要說,溫小北的能力雖然達到了所裏對他的要求,但還不穩定,需要考驗幾天,你們兩個覺得如何?”
毛頭飛快的把山竹吃光,“那就多考驗幾天嘛。”
蔣天輝擡腳踹他屁股,“你就知道吃!以為我看不透你那花花腸子?”
李策想了想也點頭,“多磨合一下能力很好,免得回來發揮不穩定,上面的人還要挑刺。”
蔣天輝一笑,抛起一顆花生米,仰頭接住,“要得!”
蔡飛專心的開着車,一路上不敢吭聲。
一個小時前醫師心情還很不錯,現在突然變得沉默又陰郁,難道發生了什麽?
他不敢問。
陳将軍的家距離研究所不太遠,城區和郊區的銜接處,屬于部隊系統的家屬院。
蔡飛默默的跟在陳倉身後上樓,進門,還好陳家媽媽的笑容和熱情的招呼總算緩解了他頭頂的高壓氣團。
“蔡小飛~~我今天預感到你會來,看,所以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肉片燒茄子!”
“謝謝阿姨。”
葉美蘭慈祥的摸了摸蔡飛的頭,“真乖,我家陳小倉要有你一半嘴甜,一半乖巧就好了。”
阿姨啊!您這不是給我拉仇恨呢嗎?
蔡飛立刻表示:“我這是跟您裝相兒呢,其實我平時說話特刻薄,嘴黑,還、還愛罵人。要不是醫師當年力排衆議把我留在研究所,我就是一小混混了,所以我一點兒都不乖。”
葉美蘭噴笑,“你這是怕我們家陳小倉實施打擊報複吧?乖~阿姨會保護你的。”
蔡飛覺得這話茬兒愈發偏離軌道了。其實他不傻,知道這是葉阿姨指桑罵槐,借着他抱怨醫師不經常回家,不會說好聽的哄人。
所謂老小孩兒就是這樣了吧?
“阿姨,醫師是嘴上不說心裏有,今天我看見他偷偷摸摸的揣着個小盒子,嘿嘿……”
葉美蘭立刻眉開眼笑,“真的?!”迅速扭頭撲向沉默着抽煙的陳倉,“陳小倉,快把東西交出來!”
陳倉瞪了蔡飛一眼,只能從兜裏掏出禮物,“媽,生日快樂。”
盒子裏是一枚很精致的蘭花胸針。金屬包裹着細碎的水鑽勾勒出邊緣,內裏鑲嵌着淺藍和深藍色交替的水晶做花瓣。一大一小兩朵花,沒有做花梗,在花朵下方懸着兩根短短的細鏈子,末端墜着含苞的蘭。
葉美蘭輕輕摸了摸胸針,“真漂亮。”心裏格外甜。
今天是媽媽的生日,陳倉即使有天大的事兒也不會壞了氣氛。在歡樂融洽的晚飯後,照例他和老頭子要去書房聊聊公務。
老媽和蔡飛去廚房收拾碗筷了,陳倉關嚴了書房門。
先和老爺子讨論了一下目前研究所的主要研究方向,又說了一些實驗細節以及數據,再把下午的會議相關內容推敲一番,半個小時的時間就過去了。
陳将軍擺弄着面前的大茶杯,“你今天語速很快,讨論的時候耐心不足。說吧,把你最關心的事兒說出來我聽聽。”
陳倉組織了一下語言。
“溫小北進步很快,之前我不知道李主任給蔣天輝他們下達了考核他能力的任務。目前的情況是,小北已經達到了主任期許的目标。”
“繼續說。”
陳倉吸了口氣,“我不希望溫小北回研究所。”
“荒謬!”陳将軍重重把茶杯摔在桌上。
“您聽我把話說完。我要說的是,我不希望溫小北回研究所,以試驗人選的身份。”
“那他還能有什麽身份?現在所裏主要研究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元夜那些人出逃,一下損失了好幾個攻擊性異能者,實話告訴你,現在溫小北已經被上面挂了號,你想保他也不可能了!”
陳倉冷着臉,“我沒想保他,我只是希望能讓他的能力得到更好的發揮。”
“難道你想……我明白了。哼哼,臭小子這點兒鬼心眼子喲!”陳老爺子忽然笑起來。
陳倉驚悚了。
他準備好迎接老爺子的炮轟,準備好了一大套雲山霧罩的理論,準備好了一系列的安排,唯獨沒準備好迎接老爸的笑容。于是,他慌了,完全被打亂了計劃和思路。
所以,他決定不說話。沉默是金,沉默是盾,沉默是讓他重新調整狀态的機會。
書房裏,老陳和小陳同時陷入沉默。
各自點了一支煙,各自有各自的盤算。
末了,還是老陳先打破了沉默,“你今天跟我說這些,是拿我當什麽?”
當父親,有一層親情在裏面,也就是尋求幫助和支持。
當領導,那就是絕對的公事公辦,他要有足夠能打動他的條件或者底牌。
陳倉木着臉說:“現在坐在我面前的是研究所的首長。”
陳将軍在心裏默默點頭,這才像他的兒子。
“給我一個理由,可以讓李主任和其他研究員都閉嘴的理由。”
這次是陳倉笑了,“如果我能說動簡紹雍參與實驗呢?夠不夠?”
“夠,太夠了,但絕對不可能。”
“事在人為。”
陳将軍眯起眼盯着自家兒子,換了個口氣,“陳小倉,作為你的領導,也作為你的父親,我給你一個建議。永遠不要太絕對,多給自己一兩個選擇,你的機會就更多。”
“溫小北的事兒我不打算有任何選擇或妥協。”
“笨!我又沒說是溫小北,我說的是針對簡紹雍。他那個人你還不了解麽?你一周去一次,舉着針頭跟他說,我要抽你的血,你試試看是什麽下場!”
陳倉聳肩,“我無所謂。”
“兒子啊!”陳将軍覺得,自家這小子有時候挺聰明,有時候又特別二,“你多給簡紹雍幾個選擇,而且這選項還得研究所的人都能接受的。比如不一定非要他參加試驗,可以要求他簽署協助研究所的協議。”
“協助?”
“我就是舉個例子。具體的你去琢磨,兩天以後給我交報告!”
陳倉思索片刻,“好。”
此時,被人當做交換籌碼的簡紹雍依舊趣味盎然的陪着溫小南暢游在精神力世界中。
他已經迷上了這種兩個人的世界,一起塑造一個空間,你添枝,我加葉。在只屬于他們的地盤上懶懶洋洋的享受一切美好的東西,而不是像從前那樣,無人分享。
溫小北叫來洪阿弟一起打電動。
扭過頭看一眼,簡先生和小南又開始發呆了。
醫師今天是說他也想吃擔擔面。
醫師現在在幹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