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等到下一個休沐日,紀廷元終于有空,紀瑤纏着他去買水缸。

這幾日,百年老龜沒什麽地方住,委屈的在一個盆裏蹲着,看着也極可憐,紀瑤叫周嬷嬷每日去集市帶一點小魚小蝦,安慰下老龜。

答應過的,紀廷元自然不會反悔,跟父母說一聲,領着紀瑤去花市。

在路上,紀瑤問起查赈災糧一事。

“哥哥,這事兒也不能拖太久,有證據了,早些去彈劾!”她記得,似乎在六七月就有定論了,當時此案牽扯到百名官員,丢了烏紗帽的,光是京官就有數十位,所以急需人才補缺,這樣父親才有機會升官。

小丫頭什麽時候喜歡談論政事了?紀廷元好笑:“你知道什麽,哪有這麽容易就彈劾?說到這彈劾,也是有門道的,不是說有證據就行,也不是說沒證據就不行。”除了順應時勢,還得揣摩聖心。

說得頭頭是道,總是比她了解朝堂,紀瑤只提醒:“反正你不能拖晚了。”

“為何?”

“神仙托夢于我,你記着了!”

紀廷元一陣笑:“好,我記着了,也就在端午節之後,必有所為。”

哥哥還是很敏銳,只要他有心,定會做成。

紀瑤放心了。

花市在京都是極為熱鬧的一處地方,但普通百姓很少前來,日日都為填飽肚子奔走,哪來工夫伺弄花草?故而來得多是富貴人家,或者是像紀家這種家世的公子小姐,偶有閑情逸致,過來親自挑選幾盆鮮花,一只畫眉。

兄妹兩個邊走邊看,紀廷元比較熟悉,領着她來到一處比較僻靜的店鋪。

“這裏的瓷缸用得上好的陶泥,不易損壞,模樣還好看,你定會喜歡。就是價格稍許貴一些,不過哥哥還買得起。”

紀瑤心頭一暖,去拿自己腰間的荷包:“我也有銀子的,不用哥哥的錢,你留着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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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看不起我?都說我買了,我有俸祿。”紀廷元拉她進去,“你自己挑一個。”

木架上,地上擺滿了瓷缸,什麽圖案的都有。

紀瑤專門挑矮的,老龜可以透透氣。

不過花樣太多,她看得眼花缭亂。

選了小半個時辰,終于看到一個合心意的,那是個大約十寸的水缸,扁扁的,有二人寬,缸邊上畫着一個小娃娃躺在睡蓮上。那娃娃長得像個小金童,閉着眼睛,嘴角翹着,說不出的可愛。

荷花的樣子也好,栩栩如生。

她越看越喜歡,正要叫紀廷元買下,卻聽見一個清脆的童聲:“表哥,你給我買個水缸嘛!我要養魚!”

“養什麽魚?”

“大鯉魚,養得胖胖的。”

小孩子奶聲奶氣,另外一個聲音卻清越動人,好似穿過竹林的風,紀瑤渾身一僵,難以置信。

怎麽會遇到他?

她下意識側過了身。

“瑤瑤,是不是要它?”紀廷元偏偏上來相問,“剛才你盯着看了許久,怎麽樣,定了嗎?”

他指着那口缸。

确實是引人注目,那小孩兒瞧見了,幾步蹦上來,揚着手裏的糖葫蘆:“表哥,看,這個胖娃娃像我,我要,給我買!”

臭小子,居然要來搶,紀廷元看紀瑤沒反應,拉住她道:“瑤瑤,你怎麽了?是不是要這口缸?要的話,我馬上就買下。”

哥哥的聲音響在耳邊,讓紀瑤回過神。

前世,她是在重陽登高時遇到宋昀的,這世竟然提前了幾個月,她毫無準備,但身在京都,怎麽可能碰不到?不過尋常事。

紀瑤轉過身,對上了那俊秀無雙,曾經只一眼,就叫她永生難忘的二皇子,楚王殿下。

他穿着淡紫色的夏袍,衣襟與袖口繡了蓮紋,外面罩一件月白薄紗,眉如橫柳,眼似秋水,精致的仿若姑娘,但他的鼻子卻很挺,薄唇微抿,便有一種威嚴,不能否認這種樣貌仍是她喜歡的。

就如初見時,驚鴻一瞥,整個人都丢了魂,從此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但現在……

紀瑤想得很清楚,宋昀再如何出衆,也注定是周良音的夫君,他們都是那書中的主角兒,誰都要圍着轉的。倘若不圍着轉,與他們作對,那就得承受悲慘的結局。

她離遠點,還不行嗎?

紀瑤收回目光:“哥哥,是這口,我們買了便走吧。”

聲音甜絲絲的,有點清涼,宋昀聽在耳朵裏,想到夏日的冰碗,裏面盛放着糖漬的紅豆,還有桂花。但旁邊的小表弟卻很不悅:“表哥,我也要這個缸!你看,畫的就是我,那不是我的嗎?”

這孩子太讨厭了,紀廷元絕對不會賣賬,那可是妹妹要的瓷缸。

他去付錢。

那孩子把雙手巴在了瓷缸上,哭叫道:“表哥,表哥,我要!這是我的瓷缸!”就差滿地打滾了。

宋昀看他不像話,呵斥道:“瑞兒,不得無禮!”

那孩子應該是皇貴妃親姐姐的獨子潘文瑞,宜春侯唯一的兒子,被寵得有點任性,就算宋昀責備,還是不放手。

紀廷元臉色黑沉,恨不得上去揍人。

紀瑤忙道:“算了,哥哥,給他吧,反正這裏瓷缸多得是。”

犯不着為一個缸得罪潘家啊!

潘文瑞雖然小,也霸道,但卻是很聰明的孩子,眼見紀瑤長得雪玉可愛,還願意讓缸,馬上就走了過來,拉住她裙子:“你是哪家的姐姐啊?真好,我請你吃糖葫蘆!”

那東西被他含了許久,糖水早就流了下來,黏糊糊的,紀瑤的裙角立馬沾上了一片暗黃色的污跡。

她的新裙子!

母親今年才花了銀子裁做的,她才穿了兩回,紀瑤臉色發僵,直勾勾盯着那處地方。

她現在五官還沒長開,臉蛋圓圓的,白裏透紅,挺秀的小鼻子,紅紅的嘴,此時看來,好像因為裙子被弄髒,難過的快要哭了,格外可憐。這讓宋昀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心頭一軟,從袖中掏出方帕子遞給紀瑤:“姑娘,你擦一擦罷,若是弄不幹淨,我賠給你,可好?”

聲音溫柔極了!

她何曾聽過他這樣同她說話?

曾經她費盡心機只為讓他記得她,結果換來的卻是無情的一瞥,甚至後來,連看都不會看她了。

紀瑤震驚。

這帕子要換在以前,早被她收了放在貼身的地方,指不定還時常拿出來聞一聞。

念頭一起,她自己都覺得反胃。

紀瑤搖頭:“萬一弄髒了不好,我用自己的。”

她抽出帕子,仔仔細細的擦裙子。

一句都沒有苛責潘文瑞,不像她的哥哥,已經怒目而視了,宋昀覺得這小姑娘真是溫柔又善良,長得……也挺好看的。

宋昀尋常不喜亮出楚王的身份,也不喜欠人情,取出錠銀子道:“看來也擦不幹淨了,重新去做一條罷。”

好大的一錠銀子,閃閃發亮,怎麽看,都得有十兩重。

楚王殿下果然闊氣,紀瑤心想,她的裙子也就幾百文吧。

小孩子雖然讨厭,那公子卻極為禮貌,紀廷元不想要。

宋昀道:“收着吧,不然我心中有愧,這瓷缸,你們也不必讓。”

聽到這話,潘文瑞哇的聲又哭起來。

“瑞兒,你今日實在太調皮了。”這回,宋昀可不放任他了,淡淡道,“現在跟我回去,領二十下戒尺。”

“啊!”潘文瑞哭得更響了。

宋昀不理他,叫随從提着潘文瑞的後衣領,飄然而去。

紀廷元看着他的背影,贊不絕口。

“這公子溫文爾雅,出塵脫俗,也不知是誰家的?”他才來京都不久,宋昀之前在靈州,自不認識。

這就是宋昀了,很容易就讓人産生好感,這一世的哥哥也不例外,不過這是好事,總比讨厭宋昀,一心作對的好!

紀瑤趁熱打鐵:“既然哥哥覺得他不錯,那以後見到了,一定要好好相處。”

紀廷元奇怪:“今日只是偶遇,往後未必見到的。”

“我只是提醒下哥哥。”

“你最近是做了多少神仙托的夢?”紀廷元敲敲她腦袋,“還總是教起我來了,我吃的鹽比你走的路還多。”

這可是瞎說了,她是有上輩子的,還曉得了天大的秘密,哥哥拍馬不及!

不過她也不準備告訴誰,什麽書中人,她自己都覺得荒謬,只是身邊有父親母親,哥哥姐姐,那麽真實,那麽溫暖,便這樣好好過下去吧。

總比死了好,那種難受,冷寂,她是再不想體會的。

瓷缸很快就送來紀家。

紀瑤讓木香用石頭在瓷缸裏搭了一個小山,放上水,然後高高興興捧着老龜放進去,又琢磨着再在裏面養一兩朵碗蓮。

等到夏天,開出花,肯定很有意趣。

不知不覺,馬上要到端午了。

前世這一年的端午,她着涼染了風寒,姐姐在家中照顧她,并沒有去觀龍舟,後來就遇上選秀,入了宮。這輩子再也沒能出來,死在宮裏,從未看過白河的景色。

這回,她得保重好身體,不要得病了!

後來幾日,木香就發現紀瑤總是穿得比較多,也不太出門,一直熬到端午,方才舒了一口氣。

廖氏笑眯眯道:“來,吃兩個新鮮煮好的粽子,等會去白河看龍舟。”

好多餡兒,都是母親親手包的,紀瑤最喜歡吃紅棗餡。

紀玥喜歡吃白米粽。

周嬷嬷給她們一人剝了一個,又拿來蜜糖。

等到紀廷元過來,紀瑤送上一只香囊:“哥哥,我昨兒才做好的。”精心繡了四君子的圖案。

“就你這女紅,也好意思做了送人?”紀廷元瞄一眼,滿口嫌棄。

紀瑤大怒:“不要算了!”

紀廷元卻又搶過來:“拿了我的烏龜,拿了我的水缸,做個香囊也該的。”

他戴在腰間。

紀瑤哼了哼,又笑。

紀玥女紅好,給家中每人都做了一個,此時也送上來,迎來一片誇贊,各自佩戴。随後,一家子高高興興的去往白河。

官道上馬車絡繹不絕,歡笑不斷,到得那個地方,只見河兩邊熙熙攘攘,廖氏從車裏下來,四處張望,都不知該去何處。

“母親,就坐在這裏吧。”紀廷元尋了一處地方,叫小厮鋪放錦墊。

他們也帶了不少吃食來,一一擺在上面。

遠處已經有人在向他招手。

紀廷元眉飛色舞:“我去同他們喝酒了,就在那條畫舫上,若是有事,過來說一聲。”他快步走了過去。

“又去見那些狐朋狗友,”廖氏沒好氣,“這等日子,也不陪陪妹妹們!”

“男兒志在四方,你就讓他去吧。”紀彰還是很喜歡這個兒子的,也很替他驕傲。他快三十才中舉,而兒子十九歲就中舉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沒有比這個更讓他高興的。

廖氏揶揄:“那你怎麽也不去,趕緊去四方吧。”

“我是老了,走不動,還是陪着娘子。”紀彰朝她笑。

兩個女兒也笑。

廖氏臉紅了,白他一眼。

就在這時候,突然來了兩位宮人。

“福嘉公主有請紀大姑娘去清蔭庭觀龍舟。”

清蔭庭在前朝便已建好,因五月太陽炙熱,種植了許多翠樹,經過百年,葉子肥大,覆蓋宛如屋頂,極為清涼,在此觀舟最為惬意。但普通人是不得進入的,只有皇族,或受邀請的權貴才有殊榮。

其他人還無甚反應,紀瑤卻是大吃一驚,那福嘉公主乃是宋昀之妹,根本不認識姐姐,怎麽會突然邀請呢?

“不知公主因何理由相請?”她問。

兩位宮人面色淡淡,只道:“我們不知,請大姑娘走吧。”

紀家不是什麽權貴,連宮人都懶得理睬,紀瑤咬牙,拉住姐姐的手:“你要小心。”

紀玥點點頭,随宮人前去。

那清蔭庭,旁人想盡辦法也進不了的,女兒前去,本是一樁好事,可到底是奇怪了點兒,紀彰跟廖氏百思不得其解。

紀瑤更是擔心,坐立不安,總覺得有什麽陰謀。

“我去找哥哥問問。”她尋了一個借口,獨自走去清蔭庭附近。

其實就算是哥哥,也不可能進去,因門口有許多護衛把守,想混入不容易。但是她不能什麽都不做啊,總得想個辦法。

紀瑤在左右踱步時,卻見前面有一群人走來。

仔細一看,是幾位官員簇擁着楊紹,仿若衆星拱月。

懷遠侯是世襲侯爵,太夫人出自名門望族,其父曾是首輔,哥哥如今也是工部尚書,一品大員。楊紹十七歲就立下戰功,楊家在京都自是舉足輕重的,他此刻緩步而來,與人談笑,從容不迫。

紀瑤想走,不好走,微微側身。

可楊紹卻一眼看到她了,說了幾句,撇開官員,走向她。

“你在幹什麽?”他問。

低沉的聲音,略帶了一點啞,聽在耳朵裏微癢,紀瑤逃不過,只好朝他行一禮:“見過侯爺,我在……”

準備撒謊,可轉念一想,事關姐姐終身,萬一在裏面遇到皇上,或是太子,又把姐姐弄進宮怎麽辦?她哭都沒地方哭去!既然遇到楊紹,不妨試一試,他上次不是替她們解過圍嗎?

“剛才福嘉公主請姐姐來這清蔭庭,我有點擔心,想去看看。”她低聲請求,“不知侯爺可有辦法?”

看來謝家那事,她對自己有了好感,當然,這本來也是楊紹故意而為,嘴裏卻淡淡道:“我有辦法又如何?”

把紀瑤噎得說不出話。

見她咬着唇,似乎很頭疼的樣子,他又改了口風:“對本侯來說,只是小事一樁,既然上回你釣了魚賠償本侯,這次,幫你一回也無妨。”

紀瑤大喜:“多謝侯爺。”

“陳素,給她弄一套小厮的衣服。”

“啊?”

“本侯身邊沒丫環。”

他一向潔身自好,身邊只有小厮,那也是紀瑤曾經最為滿意的。她點頭聽從,等到陳素弄來小厮的衣服,楊紹道:“去馬車上換,省得被人看見。”

陳素就把車停在隐蔽之處,紀瑤鑽進去換了衣服,因有些大,鞋子也不合适,不習慣,才落地就崴了下。

她悶哼一聲。

“何處疼?”楊紹蹲下來,替她檢查。

卷起內裳,她小腿露了出來,因久不見光,羊脂般的白。

紀瑤急着去找姐姐,指指腳踝處:“這裏,不太疼。”

楊紹手指按了下,憑她的反應已知輕重。

“你不要動,我揉兩下便好。”

男人自幼學武,不管掌心還是指腹都粗糙不平,揉動的時候有些輕微的刺,但他力道運用得當,卻是舒服透了。

紀瑤差點哼起來。

她忽然想起以前他也這樣揉過,只不過揉着揉着就去揉別處了,紀瑤臉有點紅,偷偷瞥了一眼楊紹。結果竟發現他面無表情,神色比平時還冷,好像碰觸的不是一個姑娘家的肌膚,而是一件死物,絲毫沒什麽興趣。

這要在前世,他是連她的腳丫子都不放過的!

紀瑤低頭瞧瞧自己,要胸沒胸,要腿沒腿,可能在他眼裏,自己也不過是個孩子吧,哪裏有一點的吸引力?

她縮回腳:“不疼了。”

柔嫩雪白的腳踝從掌中脫離而去,楊紹怔了下,意識到紀瑤應該是害羞了,說不定芳心直跳呢,畢竟是個姑娘家,玉足在男人手裏。

他嘴角翹了下:“不疼,那就走吧。”

他也怕自己繼續揉下去,指不定會做點別的,克制得也很累。紀瑤不喜歡太輕浮的男人,不能吓着她,再要她一心對自己,可就難了。

男人轉過身,往前而去。

紀瑤盯着他背影,暗道,今日對她那麽好,什麽請求都答應,又給她揉腳,又那麽君子,定是因為姐姐了。

可前世楊紹對她一見傾心,現在唯一不同的一點,就是她還沒有發育好。

呵,膚淺,就知道看身材!

作者有話要說:  超肥的一章哦~

紀瑤:是不是嫌我胸小?

楊紹:……是的。

紀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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