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似乎曾有人說過，從天上灑落人間的陽光，是那高居九天的神明，賜予世人憐愛的象征。溫暖的陽光，灑滿世間每一個角落，驅散走黑暗，給予人光明與希望。
神說要有光，便有了光。
陽光穿過色彩斑斓的彩繪玻璃，在地上落下了絢麗的光影。單單看這一個角落，若是忽略那厚厚的灰塵，還有幾處暗沉得像是血漬的污垢，說不定會有人覺得很美。
可就只有這麽一處罷了。
教堂的屋頂已被掀開，牆也塌下了一片，斷開處已有雜草冒出頭來。內裏如被人洗劫過一般，四處都光禿禿的，就連牆體裏的電線都被扯了出來，地上還有不知名動物留下的深深爪痕。舊時瑰麗無比的彩繪玻璃，只剩下了小半，讓人無從分辨原本畫的是什麽，只看得清那斷口邊緣處的天使，被生生撕裂了羽翼，卻毫無知覺，面龐上依舊是溫柔、聖潔的微笑，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似乎對人間的疾苦一無所知，也感受不到絲毫的苦痛——那樣的微笑，竟顯出了幾分麻木不仁。
若這世上真的有神明，那這陽光已不再是恩典，而是他們高高在上的、憐憫的目光。
一只沾血的手搭上了斷壁，它的主人在牆後重重喘息了一會兒，才以牆體為支撐，用力将身體挪了過來。
“铛！”
戰矛底端重重打在地上，年輕人狼狽地穩住身形，然後慢慢地靠牆坐了下來。他臉上滿是血污，就連眼睫上都凝結了血痂，卻沒有力氣去擦拭。他身上有着不少傷口，不過除了右腰處的傷口較深，大多都不嚴重。他再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從口袋裏掏出藥瓶和繃帶，給自己包紮。當腰上的傷口被簡單處理好，他便再提不起力氣一般，将頭靠上了自己的戰矛，卻不肯閉上眼睛休息，那雙被血淬過的眸子依舊環顧四周。
又過了幾分鐘，年輕人握住戰矛的手一緊，眼神一凜，屏住呼吸，側耳聽着動靜。待來人從斷壁後繞到前頭，迎面而來的，就是從下往上刺來的森冷矛尖。
“副首領是、是我！”
矛尖收了回來，年輕人依舊坐在地上。
“李睿，是你。”
李睿松了口氣，在年輕人身邊蹲下，同樣以戰矛為武器的他将自己的戰矛放在了地上，打量了一下對方的傷勢，說道：“我說邱副首你也太警覺了，剛才鼻子都差點被你紮個洞……你沒事就好，我幫你包紮一下。”說罷就要伸手。
邱非擡手格了一下，搖頭：“已經處理好了。他們人呢？”
“我不知道，都散開了。還好我找到了副首，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幫你看着。這麽遠，應該已經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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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非點頭，身邊有了同伴的他看上去放松了不少。他把頭靠在了硬邦邦的磚牆上，用難掩疲憊的嗓音低聲說：“我睡一下，半個小時之後叫醒我，去找其他人。”
李睿立刻站起來，走出去幾步，将自己的戰矛橫在身前，警覺地看着四周。
邱非合上了眼簾。
“……副首？副首領？”過了十分鐘，李睿輕輕地開口，而閉着眼的邱非似乎真的太勞累而已經入睡，并沒有答話。
李睿蹑手蹑腳地向邱非走了兩步，再度輕喚：“副首領？”
邱非還是沒有動靜。
李睿定定神，無聲地調轉矛尖，竟是對準了邱非，眼看就要刺下！
“啊！”
一聲慘叫回蕩在這殘破的教堂中，卻不是出自邱非之口，而是要行兇的李睿。
“副……副首領……”
戰矛穿透了腹部，并沒有拔出，所以目前出血還不多，可李睿已經覺得身體都涼透了。奇怪，明明邱非是火屬性的，他也知道自己的內髒肯定正在被戰矛上環繞的火焰灼燒，可他還是覺得很冷。死亡的恐懼感瞬間席卷了他，手中的戰矛“哐”一下落地，還彈跳了幾下，這才安生。
“你也被劉皓收買了。”邱非開口，語氣是十足的肯定，然後才詢問，“他到底做了什麽？兩個月前F區淪陷，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情？F區淪陷之前發生了爆炸，根據我的調查，爆炸發生的地點不是城牆，而是在裏面——是不是劉皓打開的大門，故意将異獸放進來，想要遮掩什麽？”
“我……我不知道……”李睿握住邱非的戰矛，血從唇角溢出，因疼痛而扭曲的臉上還能辨別出祈求的神色，“副首領，我不是成心的……求求你，我、我不想死……”
邱非沒有回答，而是抽回了自己的戰矛。
再一次坐回去，邱非低頭看了一眼因為剛剛的動作而更加嚴重的傷口——血已經透到了繃帶表層。
“劉皓……”
從嘴中吐出這兩個字，邱非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恨。
邱非現在是嘉世基地的副首領，看上去風光無限，可在三年前，他其實是嘉世基地的正首領。只可惜在那個位置上還沒坐滿半年，他就将嘉世的大權交給了別人。
交給了一個從別的基地投靠過來的陌生人。
孫翔。
而對于孫翔的到來，那時嘉世基地上下都陷入了詭異的沸騰中。
嘉世的人們對孫翔并不了解，除了對方已經突破屏障，跻身天級強者之中，就沒有多餘的消息了。
可是當時卻有一個說法傳開，說孫翔是最有資格成為嘉世基地首領的人。
只因為他是帶着卻邪前來的。
嘉世基地的創建者，是人類第一個天級強者——甚至有人認為他的實力已經超越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分級，以一己之力擊敗獸王，讓人類有了五百年休養生息時間的鬥神葉秋。
傳說中他戴着銀色的面具，手持通體玄黑、銀色流紋的戰矛。矛尖橫掃之處，戰無不勝。是他在末世之初，就凝聚了一群能人在身邊，組成戰隊，在末世的磨砺下鋒刃逐漸成形，最終從無邊的絕望中，殺出一條滿是鮮血與榮耀的道路，給人類帶來了希望的光輝。
鬥神，葉秋。
在五百年前，末世的降臨将所有信仰都打破碾碎的時候，那時的人們若真的要找出一個精神上的寄托，那麽就只能是葉秋。
之後的五百年裏，一個個基地建立了起來，嘉世已經不是當初的人類唯一的希望。天級的強者雖然稀少，但也漸漸多了起來。而不少天級巅峰強者，也被稱為大神級別的人物，都會被人們冠以稱號。比如當今，就有槍王、拳皇、劍聖和魔術師。
可是五百年來，沒有哪怕一個人，可以用上這個“神”字。
這是所有還活着的人類，對葉秋的敬意。
可五百年過去，葉秋已經成為了一個傳說。人們對他依舊尊敬，但已不可能将他當做唯一的信仰。也就只有葉秋親手建立的嘉世基地裏，還有一批人依舊把葉秋放在神壇上。這從嘉世許多能力者，無論是什麽屬性，都以戰矛為武器就可見一斑。
他們都堅信着嘉世第二任首領，也是天級高階的強者的蘇沐秋，在基地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其中甚至包括了葉秋的失蹤——才贏得的人類與異獸的戰争之後，毅然決然接過嘉世基地的指揮權時，站在破碎的城牆上，開口說的那些話。
“葉秋還活着。”
“早晚有一天，他會身披無上榮耀，手持我為他打造的武器歸來。無論那是什麽時候，他都會站上巅峰，帶領嘉世繼續前行。”
“嘉世的首領一席，永遠屬于他。”
等蘇沐秋都已白發蒼蒼，嘉世基地也走上了正軌，哪怕葉秋還活着是一個當時為了凝聚人心的謊言，人們卻也可以接受時，蘇沐秋依舊不改口。
甚至在他彌留之際，都留下了這樣的話——
“等葉秋回來，記得讓他來看看我。”
若葉秋真的能回來，那也只能去故友的墳頭，為他上三炷香了。
曾經人類的第一個基地，曾經人類的唯一希望。
從這些描述中，可以看出，幾百年前的嘉世，在人類心目中是有着怎樣的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可五百年的時光逝去，嘉世已不複昔日的榮光。天級強者不再為嘉世獨有，一個個天級強者出現，一個個基地矗立在焦土之上，霸圖、微草、藍雨、輪回……
嘉世依舊強大，沒有人會去否認。
可是嘉世早已失去了這片土地上唯一的話語權。
嘉世人迫切地希望，能有一個和鬥神葉秋一樣的人，帶領他們奪回往日的霸權。
而就在這時，當有一個天級的強者——哪怕才剛剛邁入天級——手持與葉秋一同失蹤的卻邪出現時，難免給嘉世帶來一股浪潮。
孫翔是鬥神的傳人！卻邪是最好的憑證！
不知何時起，這樣的流言在嘉世裏傳開，鬧得沸沸揚揚，最後愈演愈烈，相信的人越來越多，連孫翔是鬥神轉世這樣的話都冒了出來。
最終的結果就是，邱非退居副首領，與劉皓同級，将首領的席位，拱手讓給了孫翔。
并不是因為邱非也相信了這樣荒謬的言論。
雖然從小就聽着葉秋的傳說長大，将鬥神視作自己追逐的目标，可邱非并不是什麽盲目崇拜的人。邱非之所以會讓孫翔成為首領，原因很簡單，因為孫翔确實比他強大，而且嘉世需要天級。邱非也是一直被稱作天才的人物，假以時日絕對會進入天級，這點甚至得到了微草的首領，魔術師王傑希的斷言。所以在嘉世的前任首領去世，嘉世缺少天級人物坐鎮的時候，才會讓地級高階的邱非繼任，而不是已經當了好幾年副首領的，在地級高階徘徊多年的劉皓。
可是半年，就要讓邱非突破屏障，進級天級，也确實難為他了。要知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級，“宇宙洪荒”是覺醒初期的分級，進境最快，用一日千裏來形容都不為過。可到了“天地玄黃”，別說是進一級，就是每級中的高中低三階，之間都隔着巨大的鴻溝。所以一般來說，地級高階就已經是一流高手了。
而到了地級高階，想要再進行突破，就需要面對屏障。
究竟什麽是屏障，也就只有那些突破過的，天級的大神才知道那具體是什麽。可屏障這種東西非常玄妙，難以形容，每位大神描述起來都不一樣，這讓想要觸碰到屏障的地級高階能力者往往都摸不着頭腦。
所以突破這種事情，一般來說，實力、天資、運氣，缺一不可。
然而，在一個叫做越雲的小基地，孫翔卻做出了石破天驚之舉——四個月，就突破了屏障，成為天級低階的強者！
只因為他拿到了卻邪！
頂級銀武之所以一直讓世人趨之若鹜，除了對能力的增幅作用外，最關鍵的就是，它自身擁有元素流循環。一旦持有者與頂級銀武建立元素溝通，就如同在自己的身體之外，還有另一套元素循環。
擁有元素流的銀武，才會被稱為頂級銀武。
而在和能力者建立元素溝通時，甚至有幫助能力者觸摸屏障的可能。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但比起自己去漫無邊際地去尋找，好歹能夠看到希望。
而孫翔，就這樣通過卻邪，一躍成為天級。
也正是因為這點，嘉世不少人便對孫翔“鬥神傳人”的說法深信不疑——能夠通過卻邪突破屏障，豈不正是卻邪承認了孫翔最有力的佐證？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拿到的，就連去詢問孫翔，孫翔也只是一臉張揚倨傲，回答道：“它就該屬于我。”
而在卻邪重現人間的狂喜過去之後，濃重的悲傷也同樣席卷了嘉世。
鬥神葉秋，怕是真的早就去世了。
在這種嘉世一直以來的信仰動搖，人們被悲傷情緒支配的時候，非常需要一股強有力的支撐力，給人們重建信心與希望。更何況，嘉世現在的确急需天級的強者，否則在與其他幾個大基地交流溝通的時候，難免就因為不在一個起點之上而落了下風。
出于這樣的考慮，邱非才退居次位。
而當時，邱非也是真的心懷希望——希望孫翔可以給嘉世帶來新氣象，希望孫翔的自信與強勢可以給嘉世開辟出全新的道路，希望孫翔真的可以手持卻邪揮破一切的黑暗與未知。
直到他發現劉皓背着他都做了些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