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散戶聚集地皆為無名之所。
這些地方都是人為開辟出遺跡，或是用簡易材料搭起棚戶，便讓人居住。與其說是聚居地，倒更像是臨時居所。當然，事實也正是如此。
散戶多是交不起基地高額賦稅的普通人，或者是不願交賦稅和不想被基地拘束的能力者——不用聽從命令，想接什麽活就接什麽活，打到的獵物全數歸自己，晶核也不用按比例上交，要什麽東西甚至可以靠搶，而到了獸潮季被基地雇傭，也可以狠賺一筆。
到了獸潮季，這裏居住的人們就會放棄這片居所，像動物一樣長途遷徙，去其他地方，避開獸潮；或者被大基地雇傭，去抵禦獸潮。當獸潮結束了，他們又就近找過一個地方，暫時住下，重新開始生活，還可以接些幫基地重建在獸潮中毀去的設施的活。
這些人都不會想着回上一個地方，就像沒有根的蒲公英種子一樣到處飄零，并如此循環往複。
沒有人會為一個随時會被抛棄的，住不到幾個月的地方費心想名字。像這個聚集地，最近的基地是西面的嘉世，便被稱作為“嘉世東面的那個”，僅此而已。
所以，散戶數量并不少。而且恰恰相反，散戶人數相當龐大。雖然沒有人進行專門統計，但估算下來，并不會比二十個基地加起來少。而散戶中，也不乏高手的存在。若這些高手中有人成功突破屏障，進階天級，那麽逍遙慣了的他們多半會選擇自己建立一個新的基地，比如越雲就是這麽來的。總之，大基地會時不時地派人去散戶聚集地淘寶，也會去挖掘一些好苗子，像煙雨，前段時間就從散戶中找到了一對實力不錯的雙胞胎姐妹花。
輪回的車隊不可能直接開進去，他們在外圍就将車停了下來。這裏已經是安全區域，不過這個安全僅針對沒有異獸、異株這點，在這個年代，異獸、異株并不比人可怕多少。輪回車隊依舊留下了絕大多數的人手看護車輛和物資，如果他們不這麽做，那麽這些東西肯定會被聚集地裏面的亡命之徒哄搶幹淨。
進去逛的是杜明的小組，當然，也加上了周澤楷和葉修，只是……
“……你這是幹嘛？沒臉見人了？”杜明一說完這句，就一副恍然大悟，“哦——”這個“哦”字拖得老長，印調還上下翻滾，配上那“我什麽都懂”的表情，足以讓人知道他腦海裏掠過了多少不良畫面。
周澤楷依舊什麽也不想說，而将自己整個腦袋包起來只露出兩只眼睛的葉修，當然是“呵”了一聲作答。
“杜哥，你幹嘛笑得這麽……意味深長啊？”小弟其實想用的詞是“猥瑣”，可又覺得沒那麽誇張，最後只想出了這麽個詞。
孩子，五百年前的人教你，這個表情的最佳形容詞，是蕩漾。
杜明見周澤楷和葉修沒搭理自己，都已經走到前頭去了，便攬過小弟的肩膀，小聲嘀咕了一通。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否則幹嘛捂那麽嚴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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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不都是捂脖子的嗎？首領不至于直接啃到人家臉上去吧？
小弟真不知道自己該相信杜明的言論，還是相信首領的人品。再擡頭一看周澤楷和葉修都已經走入聚集地了，連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在這裏一切都有可能發生，任何存在都有着它的可能，美好與醜惡交織在一起——這是某些人的地獄，也是某些人的天堂。或者，不要輕易評判這裏，因為一切定義都會顯得可笑。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住在這裏的人，都對這樣的生活習以為常——街邊一個模樣好看的女人頻頻對周澤楷抛着媚眼，甚至在周澤楷走近的時候直接拉開衣領，露出豐腴的胸部。要不是有點距離，估計她都要直接用胸口去蹭周澤楷的手臂。一個乞丐模樣的人窩在角落裏，看上去格外頹廢虛弱，可一個衣着整齊的男人卻在他面前點頭哈腰，恭敬地雙手托着食物遞給他。男人服侍得太專注，并沒有注意到一個中年女子喘息着從他身邊跑過，在跑出大概幾十米後被追上，悶哼着死在了一個能力者的刀下，藏在懷裏的東西也被拿走。
比起有基本法制、秩序的基地，這裏，更像是大自然。
輪回車隊每年都會來這裏一次，就算每年這裏的居民都不同，可天級太出名，從周澤楷下車的瞬間，第一人到來的消息就席卷了整個聚集地。而事實上，就算周澤楷窩在車裏沒出來，換成其他人出來逛逛，他們也會讓整個聚集地的人都注意到他們——因為他們開着車。
汽油在所有物資中是最昂貴的，能開得起汽車的人都大有來頭。現在這片土地上只有一個地方可以開采石油，由各大基地聯合開采，每年為了在獸潮中守住那裏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當然，各大基地獲得多少油，那也是每年他們需要明争暗鬥才能得到結果的。就算現在車都是混合動力，太陽能也是重要能源來源之一，可最主要的，還是依賴汽油。而石油又是不可再生的資源，油田裏可以開采的油已經不多了。除了基地的車隊，大多數散戶中的商隊，可都是用某些馴化後的異獸來拉車載貨，速度誰快誰慢不好說，可異獸的喂養是個麻煩問題，而且異獸在遇到一些危險的情況下，很容易驚慌失措不聽指揮。所以，綜合看來，還是開車更保險。
毫無疑問，輪回車隊，大金主，輪回可是最有錢的基地之一。一時間，無數雙眼睛在不知名的角落裏蟄伏，懷着各種情緒窺視着他們。甚至有膽大的，直接就湊上前來攀談了。
“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我這裏什麽都有！”
“什麽都有？”
“當然，只要價錢合适！”
“好的，我要求不高，給哥來兩條軟中華。”
來人臉上的谄笑一僵。
“沒有？那芙蓉王呢？”
“芙什麽？”
葉修的語氣裏滿是不可置信：“紅塔山總有吧？啊？這你都沒有？”
“這……”
“就這樣還好意思說什麽都有，回去洗洗睡吧。”說完，葉修就頭也不回地走向前，沒管那人一臉蛋疼的表情，專心地看起了周圍——這裏顯然是聚集地裏面的集市，不少人都擺出了攤位，賣的東西更是五花八門，有不少東西葉修都不認識。他并沒有冒冒失失地就上去詢問，只是暗中記下，并自己琢磨。
直到路過一個壘着許多沾着泥土的箱子的攤位前，他才感興趣地停下來，問：“箱子裏頭是什麽？”
打着瞌睡的老板懶洋洋地擡頭：“小兄弟，賭寶玩玩？一個箱子五個宇級晶核就好了。”
跟上來的杜明解釋了起來：“你沒見過？我還以為這個在散戶中特別流行呢。就是他們清理遺跡的時候，收拾許多遺跡裏頭的東西，随機裝在箱子裏頭。你看中哪個就買下來，開出什麽都權當是驚喜了。一般都是小孩子才會玩，圖個開心，畢竟他們也不會真把好東西塞進去。”
“有意思，”葉修扭頭看周澤楷，“小周，幫我挑一個呗？”
周澤楷沒拒絕，直接就擡手點了一個。
葉修把一開始輪回給的那袋晶核打開，拿了五個宇級的晶核出來。晶核等級越高，長得就越大，荒級那就是米粒大小，都沒人會去挖。宇級的大概有玻璃彈珠那麽大，這才有了價值。
老板将箱子抱到了葉修面前，葉修也不含糊，直接就把箱子打開了。一開箱子就是一股發黴的味道撲面而來，葉修也沒在意，一件一件東西翻看了起來——一個小藥瓶，上頭的标簽已經腐蝕掉了，看不出是什麽；一個瓷杯子，還算完整，上頭的圖案是只卡通小狐貍，肯定是女孩子喜歡的；一個手機，看模樣在五百年前不便宜，可現在就是廢鐵，估計還有人知道這是做什麽用的……哦，居然還有避孕套！
一件件生活用品，都沒什麽出奇的，可葉修卻看得格外認真，好像一個考古學家一樣，可以看出這些物品所攜載的故事。
直到他翻到箱底。
葉修蹲着低頭，旁邊的人都站着，沒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可他們卻能看見葉修幾秒鐘都沒有動作，就像是僵住了。過了一會兒，他們才看見葉修伸出手，從箱底拿出了一個薄薄的塑料片。
而拿着它，葉修的手竟然有些顫抖。
“這是什麽？”杜明好奇地湊過來——塑料這種東西不容易降解，可上頭的圖案卻模糊了，幾乎都看不清。杜明努力辨認了好一會兒，才看出上頭有個字，“耀？什麽耀？”
“沒什麽。”葉修用手套将它擦得幹幹淨淨，然後揣進了懷裏，貼身放好，其餘的東西都沒要，“我們走吧——你們還有什麽要看看的？”
“真小氣，不就是張卡片嗎？”杜明四下環顧，“也沒什麽目的，就随便晃晃——啊，首領！你看，那裏有玉米球的！”
葉修看過去，立刻囧了——還真是個……球啊。
葉修記憶裏頭的玉米都是棒子狀的，眼前這個比汽車輪胎還大的圓滾滾的玉米，還真讓他大開眼界。
“這個很難見得到，不是所有玉米變異都能長成這樣，也不好摘。我上次在野外碰到還是三年前，差點沒被砸死。只要摘了它下來，異株就死掉了。”杜明将它買了下來，由一個土系拖着回來，“待會兒讓熬鍋湯，大家一起喝。”
周澤楷點頭。
之後葉修又見到了變異火龍果的籽炒出來的瓜子，被馴化了的變異土狗，用變異蜥蜴的鱗片打磨的餐具……直讓葉修發自肺腑地覺得，這世界上除了蟑螂和老鼠，适應力最強大的，估計就是人類了。尤其是情況一有好轉就開始享受生活這點實在是……太讓人欽佩。而且說實話，到底哪些異株能食用，這絕對是需要新一輪神農嘗百草才能知曉的事情，願意去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都太厲害了。
世界都已經這個樣子了，怎麽不是活呢？
不過輪回幾人除了罕見的玉米球之外，倒沒有再發現什麽有意思的東西，看起來這些在基地裏面也很平常。于是在購買了些食物之後，他們就打算回車隊了。
“讓開讓開！”
突如其來的聲音介入，一個胸口佩戴了王冠形狀楓葉胸章的男人帶着人從另一頭走來，并不多麽蠻橫，可看起來依舊頗有架勢，聚集地的散戶們也都避讓了開。
“那是……嘉世的标記。”杜明撇撇嘴，“這個聚集地估計是受到嘉世控制的，有什麽事情吧？我們就不攙和了，快走吧。”
雖然散戶是随機聚集在一處，可如果在聚集之時就被附近的基地允諾了好處，他們也不介意在這幾個月內扒上一條好船。
只見那個男人一下跳到了最高的地方，開口道：“我們是來追查嘉世叛徒邱非的蹤跡的，你們中沒有哪個人把他藏在屋子裏頭吧？”
“王哥，瞧您說的，怎麽可能啊！前天知道消息之後，我們就注意着呢！”
“是啊是啊，我們哪有這個膽子啊！”
“量邱非也不敢躲在這麽近的地方。”
王澤滿意地點頭：“那有沒有什麽可疑的人物？”
“沒有，這幾天都沒什麽人，除了……”
“除了？”王澤順着衆人的視線看過去，就見現在所有人都面朝着自己，可偏偏就有那麽十幾個人，壓根不搭理自己，還在往別處走。特別其中一個人還蒙頭遮臉的，拿着把造型奇怪的傘，看上去格外引人注意。
不過……這個人雖然只有黃級，可他身邊的人……
王澤現在是地級初階，能進入地級的也都是個中好手。可這十幾個人中，竟有好幾個在自己之上！
當然，他也沒有疑惑多久，立刻，就有人告訴了他這些人的來歷。
“那個人是誰？”輪回不可能會帶着一個累贅上路，不管怎麽說，這個黃級的身份都很耐人尋味。尤其是，看他那個樣子，似乎很被周澤楷看重，否則輪回的人不會讓他離周澤楷那麽近。
“只聽到他們叫他‘葉修’。”
“他姓什麽？”姓葉的都死光了，肯定是三個字的名字，省了姓直接喊了名。
“不知道。”
“行了。”王澤并不打算繼續糾結于此——反正那是個黃級，絕對不可能是邱非。不過……
王澤心念一動，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周首領，我是嘉世的王澤，還請賞臉留步！”王澤從高處跳下來，追了上去。
聽到了喊聲，周澤楷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王澤一眼。他是個天級，如果他想走，這裏沒人可以留下他。不過，周澤楷的性格較溫和，而且這個男人是以嘉世的名義請他留下來，他還是給了面子。
“周首領，抱歉，我在追查邱非和邱非手下暴徒的蹤跡，如果可以的話，我能不能看一下這位先生的臉？”
“不行。”沒等葉修開口表示，周澤楷便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
“周首領……”
“保證，不是。”
杜明立刻做出一副兇惡的樣子：“做什麽！我們首領都保證了，你還想怎麽樣？誰吃飽了沒事做收留暴徒啊。識相的就快點讓開，我們還趕着回去呢！”
王澤還是有些不死心，他越看這個蒙臉的人的身形就覺得越像：“可……”
突然，周澤楷伸手将葉修的肩膀攬住，把他半拉到自己身邊，還用另一只手硬是把葉修的腦袋往自己肩膀上按，動作說多僵硬就有多僵硬，姿勢要多別扭就有多別扭，一邊眼神還往邊上飄忽着說：“我……我的人。”話音落下，臉上還飄了點紅暈出來。
本來還兇惡臉的杜明差點整張臉都扭曲起來了，輪回衆人也都是各頂了一張呆滞臉。如果江波濤在這裏，一定會搖着頭嘆息着看向周澤楷——小周，你還真不是說謊的料啊，這就臉紅了？
周澤楷這個樣子，替換成任何一個人，怕是都會讓除了江波濤以外的人立刻想到他是在說謊。可問題是，周澤楷啊，出了名的寡言，也是出了名的實誠。這并不是說周澤楷的性格老實憨厚所以不玩小把戲，純粹是因為，只要站在周澤楷這種高度，他也用不着耍任何陰謀，任何小伎倆只會遭到不屑——實力的強大，足以碾壓一切。
不過今天不一樣。葉修這個樣子，擺明了就是有原因的。周澤楷不笨，知道葉修現在不方便開口。
感謝杜明同志。要不是杜明今天一個勁地誤會他和葉修的關系，周澤楷估計這會兒也不會拿這個當擋箭牌使。
總之，周澤楷這個樣子，反而只會讓人覺得，艾瑪這是……在害羞吧？這也沒什麽的啊，誰沒個床伴啊，真的是太實誠了！
不得不說，周澤楷這張無害的面孔也起到了關鍵性作用。
周澤楷正望着天呢，突然渾身一僵。
雖然是周澤楷自己把人按了過來，可實際上，他們并沒有緊挨在一起，身體之間還隔着一段距離呢。可這會兒，葉修卻自己貼了上來，溫熱的、屬于另一個人的體溫就這樣被周澤楷清楚地感知。而葉修的手臂還從他背後繞了過去，環住了他的腰！
這才有情人的樣子嘛！
只是周澤楷整個人都不好了。
“……是我唐突了。”王澤這麽說着，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既然是給首領暖床的，別說黃級，那就是普通人輪回車隊也得帶上。不過……這要是多好看的人，才會讓輪回的首領舍不得給別人看啊？
……孩子，你想多了，蒙面布底下只有一張嘲諷臉。哦，當然，這張臉現在憋笑憋得挺痛苦。
“咳咳，你要是一直想看，我們首領是會吃醋的。就是我們要看，首領都不樂意呢。”杜明見自家首領還在那裏幹巴巴地看着天上不知哪朵雲，連忙幫忙打圓場，“我們輪回和嘉世才剛剛交換完物資，明年我們還要在輪回附近等你們的車隊過來，可沒必要因為一個人影響到這樣重大的事情不是？輪回的合作對象是嘉世，可不是邱非。邱非，已經不是嘉世的任何人了。”
“當然，當然，只是這是我的職責所在，還請諒解。”王澤這也是算準了周澤楷比較好說話。如果今天站在這裏的是韓文清，就是借王澤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這樣啊。
之後周澤楷怎麽一路僵硬地摟着葉修回去，而在聚集地外等着的車隊其他人又是如何目瞪口呆，杜明怎麽對着他以為知情的方明華擠眉弄眼，不提也罷，衆人最多也就是在心裏想想“不愧是首領下手好快”了事。因為還有更嚴肅的事情，擺在了他們面前。
“根據傳訊，有一股小型獸潮從這裏——”方明華在地圖上點了一下，然後食指一劃，“向這個方向進發。”
“也就是說我們回程的路上，很可能會遭遇到。”杜明喝着玉米排骨湯，好吃的也沒讓他的心情好轉，“越來越奇怪了啊，這才剛剛秋天呢！怎麽就有獸潮了！”
估計在場唯一心情好的，就是一碗接着一碗的葉修了。別說，這玉米變異了，玉米粒每一顆都有一塊排骨那麽大，又脆又甜，還帶着股鮮味。估計是這植物變成肉食的了，夥食提升，結出來的果實也就跟着level up了。
“這兩年獸潮提前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呂泊遠啃了兩口才吃掉一粒玉米。
“所以我們現在的問題是，繞遠路回去，還是加快速度沖過去。”方明華的食指在地圖上輕輕點着。
葉修哧溜一聲喝了一大口湯。
“當然是加快速度沖過去了！我們再耽擱下去，碰到的恐怕就不是提前形成的小獸潮，而是真的成型的大獸潮了。”杜明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選擇，“我們還要回去趕緊加入布防，可不能只讓副首領他們忙活。”
方明華點頭：“嗯，我也這麽覺得。大不了就是打——這股獸潮目前只有兩千左右的異獸，如果萬不得已，舍棄部分物資，我相信我們也可以沖過去。”多耽擱一天就多一分危險，看來以後交換物資得在夏天進行。
“同意。”呂泊遠也贊成。
周澤楷點頭：“嗯。”
葉修起身再去盛了一碗，并在裏面加了兩勺飯。
于是他們就這樣定下了行程，開始加足了碼力趕路。當然，就算他們再加油門，這種路也沒法和五百年前貫穿這片土地的高速公路比，再加上時不時有異獸偷襲，再快也就那樣了，而且可想而知……車子巅得那叫一個銷魂，葉修餓得那叫一個蛋疼。到了停下暫且休息的時候，葉修看着做飯那兩人的眼睛都要冒綠光。而晚上為了節省時間，他們更是都不紮帳篷，直接在車裏頭睡囫囵覺。
葉修做了個夢。
在夢裏他無比清醒地認識到了這是個夢——如此美好的日子，對于他而言那麽遙遠，只有夢裏才能觸及。
鍵盤、鼠标、屏幕……每一次敲擊發出的“咔噠”聲那麽悅耳，在葉修耳中比小時父母逼他練習的鋼琴曲更令他陶醉。而握在右掌中的那個物體，更像是他身體延伸出去的一部分，每一次擺動都那麽自然。
他貪婪地看着閃着光的屏幕。
戰矛劃出的軌跡那般耀眼，過去這麽多年，已是隔世，可葉修依舊能準确叫出這一個個技能的名字——龍牙、天擊、霸碎、連突、圓舞棍、伏龍翔天……
榮耀！
兩個大字占滿了視線，葉修滿足地往椅背上一靠。
“葉修，贏了？”
“嗯。”葉修将耳機摘下，回頭。
“你這次的對手也太菜了。”來人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了葉修肩膀上，湊過來看屏幕，“怎麽樣？武器調整之後？”
“很順手。”
“那就好。哎，你說要是真有一個榮耀大陸就好了，我就可以把這些東西都做出來了。我覺得握在手裏手感一定很好。你想想，現實中扛着一把千機傘到處走，嘿嘿，可比你的戰矛拉風多了！”
你真的做出來了。
葉修心裏這麽想，可說出口卻是：“你先搞定游戲裏頭的再想現實，把千機傘升到50級再說吧！”
“靠！那你倒是和我一起去打藍白晶啊！”
“野圖BOSS，可遇而不可求，您老慢慢等着吧！”
“還能一起愉快地玩耍嗎？來戰！”
“需要我提醒你我們的勝率嗎？那小本子我可是看到了哦——”
“啊啊！今天我一定把你幹翻！”
“呵呵。”
就這麽笑着，葉修就是再不舍得，還是笑醒了。看着車頂，葉修嘴角的笑意花了好久才散去，一扭頭，就看見了今天賭寶拿到的那張卡片，就在自己臉底下硌着。許是睡覺時姿勢變換，它從懷裏滑了出來，然後葉修就枕着它睡覺。
“……難怪會做這樣的夢。”
葉修将這張調皮亂跑的卡片舉在自己眼前，再摩挲了一下上頭那個幾不可見的“耀”字，才将它重新塞了回去，坐了起來。
葉修看了看駕駛座上，那裏空着——今天周澤楷守夜。葉修從椅背後頭又抱出一個箱子，打開車門，先将箱子往車頂上一丢，然後才拎着傘一個翻身爬了上去。
周澤楷就坐在車頂上，被葉修亂丢的箱子被他接着了，就這樣看着葉修上了車頂。
“在看星星？”葉修擡頭一望——天上星星密密麻麻的，就像麻球上的芝麻。哎，好餓。
周澤楷搖了搖頭：“想事。”
“想什麽？”葉修把箱子從周澤楷手上接過來，随口問道，“不會是在想哥吧？”
“是。”
“哈哈，在想哥什麽？不會真的看上哥了吧？”
周澤楷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哎，別說……”葉修伸出手，向周澤楷的脖子方向探去，周澤楷條件反射地就要抓葉修的手腕，而葉修也不可能讓手腕落在別人手裏，結果兩人就在這裏單手過起了招。
“行了行了，哥還餓着呢。”先敗下陣來的是葉修，畢竟他現在等級擺在這裏，能和周澤楷過這麽多招絕對是對方讓他，可他嘴上說的話卻像是他讓着周澤楷一樣，“我就想勾下你下巴調戲你一下什麽的，弄得這麽緊張。”
周澤楷想起在散戶聚集地的事情，臉微微一紅，視線偏到了一旁。
“你臉怎麽這麽薄啊，告訴哥，今年多大了？怎麽和個小處男似的？”葉修湊了過去，一臉壞笑，“看過AV沒？”
周澤楷不吭聲。
“喜歡什麽類型的？大胸的？長發的？可愛型的？”
周澤楷的嘴唇抿了起來。
“哈哈哈，小周，你還真可愛。”
二十好幾了還被說可愛什麽的，周澤楷可一點都不高興。
“那你在想哥什麽？如果是覺得哥特別帥就不用說了，哥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
周澤楷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很多。”不得不說，葉修才出現在他面前幾天，可卻引起了周澤楷強烈的好奇心——這個男人就像是一個會走路的謎團，而周澤楷連線頭在哪裏都找不到，更別說下手去解了。而接觸得越久，就覺得他身上的秘密越多。
“比如？”
周澤楷也不知從何問起，視線剛好就落在了葉修手中之物上：“……傘？”
“哈哈，你說這個啊。”葉修将吃空了的包裝袋丢到一旁，将傘舉了起來仰視着它，勾起嘴角嘆道，“天才之作。”
“……”周澤楷表情有點無奈。
“哈哈，不是我做的啦。”葉修的指尖溫柔地從傘面上撫過，“它名字挺不錯的——千機傘。”
“千機……”
“猜到了？”
“變形？”
“嗯，”葉修打開傘面，“你也看到了，它可以當槍用，也可以當盾。當然，用途還多着呢，比如開酒瓶啊、切菜啊、砍樹啊，下雨了你倒過來還能接水呢！你看，打開來還能當鏡子照，多方便啊，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一個人出遠門了。”
……信不信做千機傘的那位哭給你看啊！你以為這是瑞士軍刀還是中國軍鏟啊！有可比性嗎？！
知道葉修說到一半就開始胡扯的周澤楷，也沒有逼問，只是伸出手，到一半停了下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葉修，似乎在問“可以嗎”。葉修對這樣的眼神有點沒轍，将傘往周澤楷面前送了送，一邊說：“可以摸摸。”
周澤楷的手放在了傘上，金屬特有的冰冷感，卻讓人十分安心。
“小心！”
話出口便已經是晚了，周澤楷的指腹從傘面突出的傘骨上劃過，這些貫穿了傘面的支柱比它表面看上去鋒利得多，立刻，鮮血就從周澤楷的食指上湧了出來。
這樣的小傷口對于他們來說，都不算什麽，周澤楷立刻就想随便将血跡擦去，然而……
周澤楷呼吸一滞。
溫熱濕潤的觸感包裹住了受傷的指尖，周澤楷錯愕地看着将自己手指飛快地拉過去含進嘴裏的葉修——對方微微低着頭，用力吮吸着自己的手指，将血液全部卷入口中。甚至還用舌尖反複在傷口處舔着，甚至讓周澤楷産生葉修是想要把他的舌尖探進傷口處品嘗的錯覺。微微的刺痛感通過神經傳遞到周澤楷的大腦，周澤楷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了幾分。
然後，周澤楷明顯感覺到葉修的舌頭瞬間頓住，整個人也是一僵。
如果此刻有人能打開葉修的腦袋看看裏頭的彈幕，那一定是被一排排的“=口=”刷了滿屏。
葉修自己無比清楚，他剛剛這舉動，真心沒有經過大腦，完全是身體自發動了起來。直到周澤楷的傷口已經因為自己的唾液沒在出血，他才反應過來，就已經是這樣了。
……葉修想自挂東南枝的心思都有了，憋了半天才把“我說我這是餓傻了你信嗎”給憋了回去。當然，除了那瞬間的僵硬，葉修的臉色依舊無懈可擊，他只是松了口，把這根被糊了一層可疑液體的手指推了回去，正打算打哈哈說什麽這個方法止血最快了之類的，結果竟然被周澤楷搶了先。
“你……”周澤楷的語氣中帶着些許不肯定，“在引誘我？”
葉修……就是葉修這臉皮，都覺得有點撐不住。
“你……”周澤楷還想說什麽，卻突然皺了眉看向了一旁。
灌木叢裏，黑暗中不知是誰點亮了一團團巨大的瑩綠色鬼火，看得人脊背生寒。
葉修那個激動啊——來得太是時候了哥們！
“狼。”
呼哨聲響徹整個車隊，車隊的其他人都聞聲而起。周澤楷沒有遲疑，立刻躍下車頂，向狼群奔去。狼群在任何時候都是讓人頭疼的對手——它們有紀律，有耐心，性格堅韌又狡猾，更別提這是一群變異狼，數量有三十只以上。不用做任何考量，周澤楷就沖去了最前方。
而一開始搶輪回怪搶得開心的葉修，這次卻沒有插手的打算。他坐在高高的車頂上，聞着夜風中彌漫開的血氣，聽着狼群的咆哮，空着的那只手，死死地按住自己握着千機傘的那只。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重地将肺裏的氣體清空，松開了自己的手，卻是對着自己微微仰起的脖子抓了幾把，在喉嚨附近留下了幾道淺淺的紅痕。
“真糟糕……”他低聲苦笑，“高估自己了啊。”
“轟！”迷人的藍色火焰在灌木叢中拔地而起，驅散了無孔不入的黑暗，将整個戰場點亮，穿着長風衣的周澤楷在狼群中穿梭——他雖然是用槍的遠程，可近戰的本領也讓人驚嘆，将槍術和體術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殺戮之美，就像是在刀刃上跳舞的血珠。
視線鎖住那深灰色的身影，葉修舔了舔自己的虎牙。
“越來越餓了呢……”
